作者:少地瓜
厨房里又是油又是烟的,但凡能闲着,谁爱往里头钻?也就是他们掌柜的喜欢亲力亲为罢了。
老卤汤还在,李慧照看的十分尽心,滋味儿比展鸰走时更加醇厚几分。
她舀了一盆出来,往汤里丢了几个火烧,又捞了好些大肠小肠猪肝猪肺什么的,顺便略切一些五花肉和豆干。那五花肉也是煮透了的,大油早就撇干净,剩下的肉质细腻紧致,肥而不腻,多吃些也没事。
满满一大碗卤煮,汤汁呈现出诱人的深褐色,满是荤腥,可却不见一点油花,当真可爱极了。
大家的口味展鸰都烂熟于心,根本不必过多思索,一双手在十多个调味罐子中间穿花似的过了一回,料就都加好了。
正好还有做豆腐脑剩下的嫩豆花,展鸰又叫李慧剥了两颗皮蛋切丁,足足的浇了姜醋汁儿,拌了个皮蛋豆腐。
夏天菜蔬丰盛,外头菜园子的菜拼了命的长,特别喜人。展鸰顺手去摘了两个紫红油亮的大茄子,刮皮切块,加了花椒和蒜蓉弄了个家常红烧茄子。
李慧久违的见了师父,当真是欢喜的不得了,跟着忙前忙后的,又道:“师父,煮了排骨哩,要不要来点?”
展鸰略一琢磨,笑道:“也罢了,你且给我做个椒盐排骨,我也瞧瞧这些日子你退步了没。”
李慧重重点头,搓着手道:“师父,且瞧好吧!”
师父不在这些日子,她越发刻苦,每日早晚还是不厌其烦的练着颠勺,家里男人都说她膀子都粗壮了呢!
师徒俩同时霸占着两个灶台,李慧做排骨,展鸰就指挥着高氏将煮熟的土豆碾成泥,然后起锅烧了鱼香土豆。
连同席桐在内,一多半的人都爱甜口,自从展鸰做了鱼香肉丝之后,鱼香茄子、鱼香豆腐等一系列都跟着上了菜单,今儿就做个鱼香土豆泥。
不多时,李慧的椒盐排骨也做好了,展鸰细细看了一回,又尝了,满意的点点头,“果然长进了,日后我也更放心了。”
得了师父肯定的李慧乐得合不拢嘴,脸都涨红了,忙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展鸰失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好就是好,说明你有悟性,也肯吃苦,我很高兴。”
李慧的脖子都跟着红透了,眼见着好似随时都能兴奋地厥过去。
席桐进来帮忙端了饭菜,两个大托盘一手一个,他走的极稳,里头汤汤水水一点儿没撒出来,看的铁柱等人眼热不已。‘
瞧瞧,这就是他们二掌柜的,这下盘稳当的!
“你们不在,我跟老郭吃饭都不香了!”纪大夫狠狠扒了一口鱼香土豆,舒服的眼睛都眯起来,不过嘴里还是非常肯定的道,“瞧瞧,都瘦了!”
展鸰默默地看了看他圆润的下巴线条,非常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郭先生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脸呢?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天儿也有些阴霾,四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郭先生又问他们在新明州的经历,展鸰和席桐你一言我一语将端午宴上的事儿说了。
郭先生点点头,面不改色道:“乱鸦聒噪,不必在意。”
他是直接将旁系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当成聒噪的乌鸦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展鸰和席桐都点头,想了想,又道:“我们想着,过些日子往东走走,正好顺道去给褚大人道贺,也去海边瞧瞧。”
眼见着就快中秋了,那些个螃蟹贝壳虾爬子的得多肥啊!去年他们就没吃成,今年实在不能耽搁了!
纪大夫的小眼睛就眯了起来,“如今越发成了没笼头的马了。”
听听,这才家来几个时辰呐,就又坐不住了!这是生生要把他们这两个老货饿死在家里啊!
席桐就笑,“这不跟您说呢么,我们的意思是,问问您两位愿不愿意去?权当散心了。”
“郭老头儿怎么着我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一听这个,纪大夫的眉眼登时就舒展了,当即斩钉截铁道。
郭先生不乐意了,于是很干脆利落的抢走了最后一口鱼香土豆,心满意足的砸吧着嘴道:“那就走吧!”
什么徒弟不徒弟的,那不是还有亲爹看着么?
也不知是得了信儿还是巧合,下午赵老三就过来了,还带着一大筐小龙虾和螺蛳。
“都是些野趣,不值什么,掌柜的吃着耍吧。”赵老三笑的憨厚,“咱们这里不多,从外头弄来的,都用清水细细养着,活着呐。”
确实活着,他们就这么坐着,都能听见前头龙虾篓子里相互打架和扒拉竹筐的声音呢。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麻辣小龙虾、红油螺蛳等等……
这玩意儿那就是夏日必备啊!
展鸰这会儿再看赵老三,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
两人道了谢,又说起要往东去的事儿,“我们想着请你当个向导,将那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地方选两处出来,也顺便住些日子。”
他们到底人生地不熟,给人坑了事小,就怕找不对地方,白吹了海风却没得吃。
打了这么久教导,赵老三自然知道重点放在后头的“物产丰富”上,当下张口就来,“这个是不怕的!有那三关渔村,多产大螃蟹和贝壳,秋日里顶盖肥!母的满黄,公的全是肉,指甲尖儿里都是!丢到锅里煮了,略撒些盐巴便十分鲜美了。还有好些说不出名儿的鱼,刺少肉厚,自带咸香,也没有河鱼那股子土腥气,美得很!”
说到这里,他也有点馋,吞了吞口水继续眉飞色舞道:“因运输不便,当地这些玩意儿都稀烂贱,略给几十个钱便有大一筐,还能给做呢!当然,掌柜的您手艺出众,自然是用不着这个的……”
展鸰和席桐听得口水泛滥,哪里还能想到旁的?恨不得眼珠子都绿了。
两边当场定下章程,暂定七月初二就走,一路不紧不慢走走停停,约莫八月十五之前就能到了。
赵老三知道他们为人厚道出手大方,且难得武艺也好,同他们搭伙走自然是舒坦的,又额外多一份钱,也是欢喜。
三个人正说着,外头铁柱就进来报说,“福园州的张远张大人和赵戈赵大爷来了。”
赵老三一听,忙起身告辞,展鸰和席桐也随他去了,只是不免有些疑惑。那俩人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可说是什么事了么?”
铁柱就道:“其实三天前就来过一回,只说有正事,也没说详细,只道几日后再来。”
外头雨势如瓢泼,两个人还巴巴儿过来,这就是有大事了。
两人也不拖拉,当即去了前厅。
许久不见的张远和赵戈果然都在那里,大约是有心事,也顾不上吃茶,只是频频往后看,连交流都少了。
赵戈倒罢了,只是张远再来,难免有点尴尬。
好在其余三个人都没事儿人似的,大家都是性格直率的江湖儿女,最初的别扭过后也就没什么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没什么了。
正事要紧,张远也顾不上泛酸,当下三下五除二将事情原委说了。
原来福园州月前发现了两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首,知州陈淼陈大人判定与一桩十数年未告破的悬案有关,便命下头的仵作等人全力复原,只是结果并不好。
那些人废寝忘食大半个月,倒是也画出来两张人脸,也可不知是差的太远还是时间过去太久,知情人都分散了,无数衙役走访十多天,竟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眼见着老对手升官发财得圣心,陈淼面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发手下过来一家客栈问问。他们既然会画人像,说不定也对骨头有所涉猎,两边交流一下,或许会有额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实不相瞒,”赵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前段时间又出了人命案,瞧着手法跟以前的几起案子如出一辙,虽然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有不少百姓知道了,如今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
陈淼这几日头发都愁掉了好些。
若只是前头官员留下的悬案也就罢了,破了是锦上添花,不破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偏偏那凶手又出来杀人,这可就是他任期之内发生的大案,非破不可!一时压力剧增。
席桐不说话,展鸰想了会儿,实话实说:“我们两个对痕迹追踪倒是有些心得,只是这个破案,只怕有心无力。论及人像复原,这事儿我不如席桐。”
“你如今也是青出于蓝,怕什么?”席桐忽然道,又对张远抱了抱拳,“若是不介意,我夫妻二人就同你们走一遭,相互之间有商有量,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也未可知。”
赵戈下意识看向张远,就见这位兄长果然出了神,忙干咳一声提醒。
张远猛地回神,略一思索,“有劳了!”
主意已定,展鸰和席桐就去后头收拾行囊,前厅又剩下张远和赵戈。
外头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张远看着远处模糊一片的雨幕,又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好像那日,他就是在外头的大柳树下,平生头一次跟一个姑娘剖白心迹,奈何……
“大哥喝茶,”正想着,赵戈就横过来一盏冒着热气的姜枣茶,张远才要去接,却听赵戈在他耳边轻声道,“物是人非,大哥何必执着?”
张远看了他一眼,默默接了茶。
赵戈坐回去,又轻飘飘的丢出来一句,“其实我倒觉得,你二人这样倒好。”
张远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过了会儿,有些沮丧的嗯了声,“是么?”
赵戈毫不迟疑的点头,一点儿不含糊,“人一辈子能遇见很多人,可未必都能成,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缘分这种东西,实在是天定的,打从他头一回见到席桐,就觉得那人跟展姑娘实在是天生一对,分开看好似缺了点儿什么,可一旦站在一处,就瞬间齐活儿。
至于自家兄长,公里公道的说,他真不觉得同展姑娘是一路人,注定了走不到一处。
张远默默地盯着氤氲的茶水面看了许久,没做声。
如今他已娶,她已嫁,或许这些心思,早就该收起来了。
第124章
因可能要摸骨头, 展鸰和席桐走的时候还在包里揣了几瓶医用酒精。
出门的时候碰见郭先生, 两人简单跟他交代了下, 只说若是晚上回不来也不必等了。
雨下的越发大了,那雨水都汇成河从斗笠前头淌下来,四人骑在马上, 几乎只能看见眼前一片雨幕, 根本分辨不清道路, 差不多就全靠张远和赵戈骑来的两匹马识途。
刺客和冰淇淋却跑得欢,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 脏水飞起来老高也不在意。若不是主人时刻压住速度,只怕早就将张远和赵戈胯下马儿甩开了。
四人埋头赶路,约莫到了三分之二处, 迎面又来了一骑, 两拨人堪堪擦肩而过的瞬间,来人忽然勒住缰绳, 大喊道:“张总捕头,我是小刀!”
张远和赵戈一听,知道是自己人, 也忙喝住马儿,“什么事?”
小刀浑身都湿透了, 雨水不住得顺着下巴流, 他抹了一把脸, 先瞧了展鸰和席桐一眼,似有些迟疑。
这无疑是个十分谨慎的年轻人, 他嘴唇很薄,上下略带一点胡茬,瘦削的脸上两点黑亮的眸子,仿佛在这混沌的雨天里都能放出光来。
“无妨,”张远催促道,“你急急赶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听他这么说,小刀也不再遮掩,当即面色凝重道:“头儿,才刚兄弟们在城东十里巷裁缝铺后头发现了新尸首,是个孩子,约莫八九岁,如今已悄悄带回衙门了。”
孩子?!众人心下都是一沉,赵戈捏起拳头冲空中狠狠挥了一下,“那杂碎!”
张远咬了咬牙,一抖缰绳,“走!”
众人都憋着一股气,当即往福园州飞驰而去。
稍后小刀提前朝城门守卫出示了腰牌,一行五人压根儿没下马,径直从侧门进城,然后一路奔往府衙,直取后头的停尸房。仵作正在验尸,见张远过来,便将得出的结论说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死后被人吊起来的。身上共有大小伤口七十三处,有十多处是以利刃化开之后又用热物烫住,然后重新撕开的……血差不多流干了,脖子上还有掐过的掌痕。”
他说一句,众人的表情就凝重一分,整个停尸房的空气都好似凝为实质,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外头忽然猛地亮了一下,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余音未消,更大的雨便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直打的外头的松树东倒西歪。
张远牙关紧咬的冲了出去,狠狠一拳捣在墙上,血瞬间就下来了。赵戈跟在后头,张了张嘴,“头儿。”
张远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要快!再快一些!”
若是他们能够及时将那人抓捕归案,这孩子或许……
展鸰和席桐的心情也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