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展鸰又将那卷宗翻看几遍,忽然指着其中一条问道:“死者的血都流干了,可找到了流出去的血?”
张远和赵戈都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前那些旧案不是他们管的,具体什么情况如今也无从查起,只是近几年的,却着实没有痕迹。
一个人身上有很多血,冬天倒也罢了,可在夏天,绝不是那么好遮掩的,至少会发臭吧?
席桐就觉得有点生理性的厌恶,“瞧着倒不像是随意流走,莫非是给收集起来了?”
可千万别再牵扯到什么邪教。
陈淼也觉得有些头痛,尤其又牵扯到年底政绩考核,越发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想当初他跟褚清怀前后脚来这边上任,当时他还不止一次的奚落对方,说什么黄泉州的,一听就是个晦气的地方。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褚清怀倒是借着黄泉州的东风青云直上,可他白占了这什么福园州的好名头,反而几乎要被陷在这里头了。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许久,又前后几回叫了仵作和当初发现尸体的衙役过来问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凶手能将人割数十刀而不死,必然是个对人体构造很有研究的人,甚至还有可能具备一定的医药知识,故而屠夫、牧场主、猎户、医者、仵作乃至守墓人,以及有机会与他们密切接触的人都是重点排查对象。
“先去查!”陈淼拍板道,“先尽快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即便凶手不止一人,想来只要抓住一角,也能顺藤摸瓜揪出第二个!尤其是近几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或是突然老迈,或是突发疾病的,给我狠狠的查!”
张远和赵戈都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跟小刀各带一队衙役分头行动。
陈淼实在是忙的很,不光是命案的事,还有水患、迫在眉睫的院试,以及八月秋闱,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压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尤其后面的秋闱,虽然不必他主持,可一旦得中就是举人,而举人数量多寡直接关系到他的政绩……
快刀斩乱麻的吩咐下去之后,陈淼又马不停蹄的赶往院试考场,做最后的审核和安排,展鸰和席桐反而无事可做,就去街上乱逛。
因接连出了命案,天又不晴,城中百姓很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像他们这样下雨天还打着伞出来逛街的着实不多。
两人找了家酒楼吃午饭,大堂中十多张桌子,到了饭点也不过坐了四分之一,稀稀拉拉的,很有些可怜。
跑堂的生怕他们也走了,赶紧先送上热手巾,“客官且先擦擦手脸,去去凉气。”
两人都笑了,“你们倒是好心思,也罢,有什么新奇菜式么?”、
跑堂嘿嘿一笑,麻溜儿的报了几个,其中一个水晶肴肉,一道烤鸭,另有一个荔枝膏尤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水晶肴肉是觉得名字熟悉,烤鸭么……
“这烤鸭不是黄泉州一家客栈的特色菜么?”展鸰故作惊讶道,“怎么,你们店里也有?”
“那可不!”跑堂的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脯道,“咱们掌柜的走遍三江四海五湖,什么新奇的吃食没见过?那烤鸭子吃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给那一家客栈抢了先罢了!若咱们早一步,哪儿还会有他们一家客栈的买卖!客官,既然来了,就尝尝这烤鸭,又肥又嫩,好吃着呢!”
展鸰和席桐忍笑,看了对方一眼,都怀着诡异的心思点了头,“也罢,且来半只。”
跑堂的张了张嘴,又赔笑道:“客官,正是晌午,半只哪里够?便来一只如何?吃不了本店还能帮忙包裹呢!”
展鸰摇头,心道这烤鸭的滋味儿暂且不提,光是这个工作人员的服务意识就没培养到位啊。即便你想着推销东西做买卖,也得讲究个实际。他们就两个人,还准备点别的,你二话不说先堵上来一只鸭子,其他的饭菜还吃不吃了?而且很容易给人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消费体验可以说非常差了。
两人都不是那么轻易被人牵着走的,反复重申只要半只,那跑堂的没法儿,只得应了,不过瞧着显然不如一开始热情。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问荔枝膏是什么,“我倒是吃过梨膏、枇杷膏,这荔枝膏是不是也是鲜果熬的蜜膏子?”
那伙计就不冷不热的嗯了声,又问要不要。
展鸰和席桐要了一个水晶肴肉,半只烤鸭,两个时蔬,外加一壶荔枝膏儿冲的蜜水,又开始琢磨上午的事儿。
雨已经小多了,可还是牛毛似的飘着,好似给天地间挂了一层轻纱,风一吹就扭动起来。
不多时,烤鸭上来,展鸰捻起筷子戳了戳金黄油亮的鸭皮,又掀开里头的肉瞧了瞧,就摇了头,“烤老了,火也急,外头皮干焦,里面却还没怎么滋进味儿去。”
席桐就笑,“这可算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展鸰失笑,又看那水晶肴肉,不觉哑然:这不就是猪肉冻么!怪道当时点菜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罢了。
另外两样时蔬,嗨,因如今爆炒的法子还是一家客栈开的先河呢,这些人不过跟风罢了,做的最好的还是炖煮烩煎等,似这类炒菜,还真是无人可与一家客栈比肩。
展鸰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来了,还不如在衙门里胡乱对付,白花了冤枉钱。”
就这么几样菜,可就大半两银子呢!
席桐笑道:“话不好这么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是合理竞争,他们都学了咱们的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好歹得摸摸敌人底细不是?”
至于这个菜,确实够难吃的。
倒是那个荔枝膏不错。大约是如今科技还没发达到足够造假的程度,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福园州地处北地,新鲜荔枝是吃不到的,可仍旧有许多北方人知道荔枝的鲜美,于是这类鲜果膏便应运而生。
实在馋了就挖一大勺,用滚水冲一冲,里头还能看见果肉哩!果然又香又甜。
下午未时刚过,展鸰和席桐就在约定的一间叫清风茶馆的店子里等到了纪大夫。
纪大夫自己倒背着手进来,身后的大宝替他背着小药箱,又十分警惕的扫视着周围一切可疑的人,就差在脑门儿上刻一个忠心护卫的标签了。
展鸰和席桐都不太懂品茶,什么碧螺春、雨前龙井的,也喝不大出什么分别,只是听人说着茶馆不错,位置又显眼,所以就过来了。
纪大夫倒是喝的挺开心。这老胖子眯着眼睛品了几口,满意的点点头,“果然好茶!”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小两口饮牛似的灌下去一大杯,又给对方倒茶,“要不再叫一壶?我觉得晌午吃的水晶肴肉有点咸。”
于是就又叫了一壶。
纪大夫气的想打人。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他微微颤抖的指着展鸰和席桐道,“似你们此等喝法,简直牛嚼牡丹,糟蹋了好茶!”
展鸰眨了眨眼,“一盒枣泥酥皮饼!”
买你安静!
纪大夫立即补充道:“枣泥酥皮蛋黄饼!”
没蛋黄想都别想!
“不行,前儿郭先生还说,你越来越胖了!”展鸰一脸嫌弃,“夏天本该是最瘦的时候,你这会儿都瘦不下来,冬半年越发要上膘了!”
纪大夫又羞又气,老脸微红,将身前茶桌拍的啪啪响,指着一家客栈的方向低声喊道:“那老匹夫就是嫉妒我!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旁边的大宝一双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扫了几圈,到底还是怯怯的道:“可是纪大夫,您这褂子是今年开春才做的,早前儿还空荡荡的,如今”
“你闭嘴!”纪大夫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大宝立刻打了个哆嗦,缩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展鸰和席桐憋笑憋得差点厥过去,到底是听到纪大夫略有点羞耻的退让,“三个,不,两个!好歹给我解解馋……”
蛋黄点心什么的,他都快想死了,昨儿晚上做梦还流口水来着!
“成交!”
两边好一番讨价还价,这才一边喝茶,一边说正事。
“我已去杨家给那老头儿看过了,没救了,早年郁结在心,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我给开了方子,顿顿吃着,顶了天也就能再多熬个三年两载的。”
展鸰和席桐的脸色就有些黯然。
席桐冲他拱了拱手,“辛苦您跑一趟。”
“这倒没什么,”纪大夫摆了摆手,心道若是不跑这趟,我还捞不着枣泥蛋黄酥吃呢!“只是你们说他吐血了,可我把过脉了,绝对没有吐血之症。倒是他胡乱吃了不少东西,体内阴阳交汇,又冷又热,折腾得不行。倒是奇怪了,我问,他们一家人却都矢口否认,只道不过是些寻常的人参鹿茸虎骨等滋补之物,哼,打量糊弄我呢!这样的病患我见得多了,左不过是怕挨骂,我也懒得管,头一副方子就是先帮他调整阴阳平衡。也只能这么着了。”
没吐血?
展鸰和席桐都是一愣,那么他房中那股血腥味哪儿来的?
第126章
人一旦某种职业做的时间太久太投入, 往往会形成职业病。原本展鸰和席桐并未多想, 可从纪大夫口中得知杨老汉并未吐血, 且他和家人自始至终都不承认吃过任何正常饮食之外的东西后,两人不由产生了一点很可怕的联想。
没有监控,没有信息联动……这么多年的悬案想找到真凶无疑大海捞针, 现在他们忽然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合理的怀疑对象, 没道理置之不理。
席桐用力捏了捏眉心, 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两人先找到了赵戈, 若无其事的问起来寻人的进度,赵戈一听就苦笑连连。
“过去这么多年了,且不说多少人去世了、搬走了, 辖下村镇也有不少变动, 冷不丁去找一个不知哪里的人,许还不是本地的, 一天下去了,连个水花都没得。”
最近大家都快忙疯了。他已经连着五天没正经休息过了,因这几日进度停滞, 主要是四处征集目击者,他们几个小头头好歹轮着休息半日。
“对了, 那杨老汉好端端一个富家翁, 怎么会在府衙做活?瞧着陈大人可不是那等叫人白做工的。”展鸰将买来的桃酥推给他, 满脸好奇的问道。
赵戈同他们熟了,也不推辞, 只是道了谢,就捻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大口,“嗨,他早在上任知州大人才过来那年就来了。听说他当时就已经差不多将家中生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忽然没了事做,闲的难受。正好衙门里缺个正经画像的,他又学过几笔,便乐颠颠来了。陈大人厚道,也不兴那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前任大人留下来的老人,但凡没什么过错的,差不多都留下了。”
展鸰和席桐就笑了笑,又道:“他倒也稀奇,寻常富家翁不都爱养个花、钓个鱼的么,再不济,便去舍粥、放药、架桥修路的,念念经,修身养性,还真没听说谁巴巴儿跑衙门里给公家白做活的。”
说的赵戈也笑了。他吃了口茶顺气,也摸着下巴想了下,摇摇头,“给你们这么一说,倒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人家不都说么,越是有钱的人脾气越怪,有个与众不同的爱好也未可知。他为人实在好得很,什么舍粥、放药、架桥修路,哪样没做过?逢年过节还会赶着车队给那些个寺庙和养济院送粮食哩!便是衙门里头谁家里有个坎儿的,但凡他听说了,也都悄没声的帮了。若有手头紧的,他头一个借出来,也从不催着还……”
展鸰和席桐听得入神,“他只画像么?那倒也轻快,衙门里事儿多,果然不寂寞。”
“你们不知,他实在是个热心肠的,”赵戈也说得起了兴,换了个姿势继续道,“每每衙门里哪里忙不过来了,他都会去帮忙,拦都拦不住。就好比那仵作房,许多人都忌讳,连平日里见了仵作都恨不得绕路走,杨老汉非但不避讳,反而闲时也时常过去搭把手……”
仵作?!那岂不是意味着,杨老汉可以直接接触第一手关于受害者的有关信息?
展鸰和席桐心头咯噔一下,心情越发沉重了。
“难道衙门里的公务不是机密么?”席桐追问道,“他竟也能插手?”
赵戈一怔,觉得有些说漏了嘴,忙私下看了,这才亡羊补牢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要事都是直接报给知州大人,谁也不敢插手帮忙,他想看也看不见。”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下头的人看了也就看了呗!天下所有的衙门,哪里不是这样呢?
两人怕再继续问杨老汉会让赵戈起疑,就另起话题,“你们也够辛苦的,我瞧着陈大人甚是器重你同张捕头,可是原先就跟着他的?”
“嘿嘿,过奖过奖,”赵戈挠头笑道,“可不是么,如今武职的也只剩我们两个老人了。”
他们本就是陈淼从前跟着的旧部,自然比旁人更亲厚几分。
“小刀不是?”
“不是,”赵戈摇头,“他可是土生土长的福园州人士,祖孙三代!不过那小子甚是机灵勤勉,大人也颇看重他,来日若是升迁,少不得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哩。”
来日升迁……若不捉到凶手,别说升迁了,你家大人这知州的乌纱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呢!
才刚说完,外头忽然一个滚雷从天边炸开,轰隆隆碾压了大半个天际,直震得地皮发颤,惊得赵戈都忍不住缩了脖子。
“赵副头儿,该换班哩!”院子外头有人喊道。
“他娘的,”赵戈站起身来,很是暴躁,“老子不换班,它也不打雷!”
这几天他实在是被淋的绝望了,一身衣裳连同里头的内衣鞋袜就没个干的时候,姜汤喝的比水都勤也不大管用,每每早起出门好好地,晚上回来就感染风寒,然后灌上一大碗黑乎乎的驱寒药汁子,捂在被里出一身汗,早上又差不离生龙活虎,然后再淋一天,再吃药,再捂汗……
衙门里吃的是大锅饭,整体福利待遇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中层乃至下层的公务人员收入并不高,自然也没有余力为自己购置更加高效却昂贵的汤药,大多数人只是这么硬抗。
这话倒是提醒了展鸰和席桐,两人就道:“倒是我们疏忽了,正好要替客栈采买一批药材,这样大宗便十分实惠,正打算拿出些来给兄弟们熬风寒药哩!晚上记得叫了大家去厨房里吃。”
其实一家客栈的一应采买都有二狗子操持,药材之类每月一回,这个月早就过了,若是要用药,只好现从福园州内药铺采买。他们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怕这些衙役们不肯受。
赵戈果然不疑有他,数次推辞不过后便笑着受了,又替众人道了谢,这便顶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点子冲了出去,又骂了一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脏话……
展鸰和席桐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稍后回房,心中越发百感交集。
杨老汉多年在衙门里无偿帮工,上下都对他十分信任,许多本不该对外的东西也都叫他看见了,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对许多案情的进展实况了然于胸?尤其是仵作验尸,本是如今的大时代背景下提取证据的最重要的一环,可他偏偏能够大大方方的参与!想要销毁什么,或是故意误导,岂非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