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那人二话不说夹了一筷子,咯吱咯吱嚼的起劲,又频频点头,“不错,正是这个味儿!”
他又转头招呼小二,“你来,给我拿一罐!”
“对不住,客官,”小二却歉意道,“一家客栈好说歹说才匀了几罐过来,掌柜的唯恐不够卖,如今只按碟来。下月便多了。”
一罐泡菜才能分五碟,统共才有八十罐,潘家酒楼一日往来客人不知凡几,一人叫两碟便没了,哪里够用!
展鸰本没想到潘掌柜这会儿就要,所以还真没做太多,一时半会的,也只能匀出这几十罐罢了。
“咿,这样扫兴!”那人不悦道,可也没得法子,只得又叫了两份,唤进来小厮,“立即家去送给夫人,也告与她知晓,明儿便打发人出城去买!”
一家客栈好是好,就是太远了些,足足四十里,若没什么要紧事,还真不大值当的专门打发人去买!
世人大约都有些见样学样的心思,见他人这样推崇,也都不甘示弱的叫了。
金银蛋倒罢了,咸香浓郁,老少咸宜,谁都爱吃两口。只是那松花蛋……实在是一言难尽。
倒是美的很:
玲珑剔透,好似上等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微微触碰便觉弹力,如同素琼脂般细腻弹化。更难得的是,上头竟然还有精致的霜花样的纹路,由内而外,清晰可见。当真是浑然天成。
说来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竟然在区区一颗蛋上头发现了令人惊叹的美!
值了,光是这西洋景儿也值了!
当下还有个举人赋诗一首,什么“霜落无声”“嫩玉肌”的,众人纷纷拍手称妙,又赞了一回,恭维他文采斐然云云。
“过奖过奖,好说好说。”那举人满面笑意的谦虚道,只是到底难掩得色,转着圈的作揖后这才潇潇洒洒的坐下,举箸便吃。
尽管小二有言在先,可他下一刻还是哇的一声怪叫,又原样吐了出来。
“这是甚么味儿!臭烘烘的!”他满脸惊恐的擦着嘴,心中唏嘘自己竟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此举动,当真斯文扫地……
滑溜溜粘腻腻,好生奇怪!
众人便哄笑,也不必小二上前解释,有些意外爱吃的便调侃道:“看来老爷你不是这有缘人!”
话音未落,众人再次拍着桌子笑成一团,店内欢乐无比。
那举人也是洒脱,片刻错愕后倒也跟着笑了,又摸着脑袋自嘲道:“看来我是没这福分!话说回来,我却作甚要与一只蛋结缘!”
众人又笑的前仰后合,却见那举人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四周吃的正欢的,“啧啧,你们竟吃得下!”
一日下来,吃得惯与吃不惯的约莫在六四开,当真是爱的爱煞,恨的避之不及。
展鸰丝毫不知自家松花蛋俨然已经成了黄泉州内最新兴起的稀罕事,爱吃的不爱吃的都喜欢在茶余饭后议论一回,若是有谁没听过的,那可真是落伍啦!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她正忙着准备年货。
之前风干的鸡鸭已经可以吃了,中间她剁了几只装盘,又咸又香,倒是美坏了过往行人。
水分的大量流失使风干过后的肉带上了特有的韧性,越嚼越香,唯独对牙口不好的人有些残忍。
直接吃也好,下锅再炖也罢,都比鲜肉多了几分风味。
因是荤菜,倒是价格略高些,一只定价一百三十文,不过切开了卖倒不觉得太贵,半月也陆陆续续卖出去十来只,展鸰又紧赶着做了些。
在她记忆中,与过年有关的统共就那么几件事:
无边无际的任务,以及见缝插针挤出来的美食。
曾经她有个搭档,不会做,却极其会吃,往往在哪儿吃了什么好吃的了,回来之后就一遍又一遍在展鸰耳边念叨,虽不缠磨着她做,可明里暗里都是这个意思……
久而久之,展鸰这个半外行终于被磨练成了内行。
那人曾经从外面给她带回来一个秘方,做香肠的配料秘方,展鸰每年都做,果然鲜美非常,吃过自己做的香肠之后就再也瞧不上外头买的了。
如今,她又要做香肠了,可那会跟自己对着冷风喝酒的人,却不在身边。
“掌柜的?”李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俺洗好了,您看看成不成?”
“啊?”展鸰迅速回神,熟练地换上笑脸,伸手接过李氏递上来的细竹筒看了一回,满意的点头,“挺好的,再将两头磨得圆润些就更好了。”
得了赞许的李氏喜得什么似的,忙不迭的去了,不多时又将洗好的羊小肠拿来给她瞧。
“掌柜的,您弄这些是要做什么?”这玩意儿是装脏东西的,竟然也能入菜么?真是涨了见识。
“做香肠!”展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完了之后神情温柔的道,“别人教我的方子,特别好吃。”
做香肠最好用肥瘦相间的上等肘子肉,如此以肥肉的油脂滋润瘦肉,又以瘦肉的纤维支撑肥肉,肥而不腻、咸香怡人,二者相互融合,这才能造就无上美味。
这年月自然是没有灌香肠的机器,可一切困难都挡不住一个正宗吃货追寻美味的步伐。
展鸰只被困扰了半天就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羊肠可以自己买了清洗,至于灌装的机器,完全可以用略细一点的竹筒代替嘛!
猪肉切成指头粗的短条,加入大量盐巴、白酒、糖,以及各色磨成粉的大料,放置一个时辰入味,然后就可以灌了。
铁柱他们之前从未听过什么香肠,听说展鸰要做,都跟看西洋景儿似的围着,展鸰就将他们指挥得团团转。
抓竹筒的,放漏斗的,塞肉的,拿着小棍儿往里捣的,忙的不可开交。反而是展鸰,只是拿着针线站在一旁,觉得长短差不多了就扎几针放气,以免稍后撑破,然后小心的用线扎起来,这便是一段香肠了。
展鸰弄了两种口味,一个五香的,一个甜辣的,各有千秋,反正滋味儿都不差。
虽然还是生肉,但充分混合了各色配料的肉依然肆无忌惮的散发出浓烈的香气,铁柱等人一边忙活一边疯狂吞口水,只觉得魂儿都要飞出去。
打从出了娘胎到现在,他们从未接触过这样多的肉!
太幸福了!
展鸰无意中抬头看了眼,顿时啼笑皆非:这些人脸上近乎虔诚的表情是怎么个情况?
一天之后,本就热闹的东厢房内便又多了好几挂,共计八十多斤的新鲜香肠,在北风的作用下,整个院落内都弥漫着神奇的香气。
灌完香肠之后的铁柱等人都有些不舍的洗手,一脸悲痛的洗过之后却发现那种浓香竟依旧萦绕指端,登时便又欢喜起来……
小五就兴奋的说:“太香了,闻着这个味儿睡觉都能梦见吃大肉!”
“就是,这么些年何曾碰过这样多的肉!”
“跟着掌柜的果然长见识开眼界!”
展鸰:“……”你们所谓开眼界的下限是不是忒低了点儿?
张远和赵戈他们就当了一回踏着香肠香气前来的美男子。
今儿天气不错,瓦蓝的天上稀稀拉拉挂着大团大团的白云,灿烂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刘氏等人将一应衣裳被褥都拿出来翻晒,满满当当堆了一院子。
用竹竿用力拍打,被褥上便会飞出许多细小的粉尘、绒毛,混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竟有几分好看。等到晚上便可伴着阳光的味道入睡了。
院门没关,路过那边的时候张远和赵戈双双被吓了一跳,找到展鸰的时候还忍不住笑道:“果然是有客栈掌柜的气势!”
看见朋友自然是该欢喜的,可展鸰却觉得这俩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正逢年底,想必衙门里越发忙了,若是真没事儿的话,估计他们也不会巴巴儿出城几十里。
展鸰请他们坐下,这才发现同行的还有一老一少两名男子,都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着有些拘束,眉宇间满满的都是焦急。
见她面露疑惑,张远就道:“实不相瞒,这回我们哥儿俩还是来麻烦你的。”
赵戈口齿更伶俐些,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原委讲明白了:
原来这两位是福园州下属一个镇上的父子,儿子在福园州内做活,老两口留守在家。因隔得远,儿子不便时常家去,便同邻近村镇的年轻后生们一起,每每将月钱都托人捎回去。
因好些人都是这么干,大家也并未起疑。谁知月前忽然有个老人家进城,说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收到儿子送回家的月钱了,虽说送信儿的人说是自家儿子在这边急用,暂时要停几个月,可他越想越不对劲,干脆走了大半天亲自过来问问。
这一下可了不得,好些住在那一带村镇的后生们这才发现家人少则俩月,多则三四个月都没收到钱了!
都是出来卖命似的挣钱,图的不就是叫家中妻儿老小过得舒坦些么?谁成想他们竟一文钱都没收到!
这还了得?
众人便都去找那送钱的人,谁知慢了一步,那人早跑了,这才来报官。
张远道:“目前知道的就有七八十户,约莫估计少说有四五百银子,也算是个大案了,知州大人大怒,责令我们速速破案。可福园州辖下共有村镇近百,想藏个人太容易,若他再伪装一二,更是难上加难。”
陈淼想不生气都难。
本来到了年底,正是朝廷考核政绩的时候,他们这些地方父母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个什么纰漏。
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平时好好地,关键时候竟有胆大包天的贼子生生给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涉及人员这样多,金额这样大,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家,一旦不能尽快破案,莫说升迁,只怕自己这个知州也做到头了!
展鸰听后,二话不说就去取了炭条和纸,“你们说,我画。”
张远和赵戈忙唤了那对父子上前,那二人先还茫然,不知两位差爷专门带他们来找个漂亮姑娘所为何事,听赵戈三言两语解释之后,两双眼里瞬间泪花翻滚。
二人双双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求姑娘大发神威,救救我们吧!那可是给我娘救命的钱呐!”
“若找不回那些银子,小人当真活不下去了!”
展鸰连忙叫他们起来,又叫二狗子倒了热茶,待他们的心情略平静些了才仔细询问捎钱人的容貌。
那对父子拿袖子擦了眼泪,小心翼翼啜饮茶水,微烫的茶汤顺着喉管滑下去,也顺带着安抚了他们焦灼无措的心情。
到底是儿子年轻,记性好些,略一回忆便道:“身量约莫比这位差爷矮半个头,长得倒是四方大脸甚是憨厚……”
当父亲的也跟着补充,两人一边说,展鸰一边画,最后又进行了数次微调,再看时,那对父子已经情绪激动的指着画像道:“对,便是他了!正是这畜生,骗了方圆数十里老少爷们们的血汗钱!”
赵戈熟练地安抚起来,张远道了谢,又忽然压低声音对展鸰道:“展姑娘,最近你可曾遇见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不曾?”
“没有啊,”展鸰摇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好,”张远道,“倒没什么,只是听说最近福园州来了个怪人,四处找画手、木匠打听之前那淫贼画像的作画者,约莫是要报复。兄弟们已经帮忙压着了,只是你一个女子在此,还是小心为上。”
展鸰点头,“多谢提醒,晓得了。”
好些罪犯都是团伙作案,一旦抓到其中一个,难免得罪一群,打击报复也是常有的事,她倒并不觉得意外,且早在当初就有了心理准备。
抓人的事情耽误不得,两边又说了几句便即刻分开。,
展鸰一个人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一回头,就见展鹤及二狗子他们正扒在门口露出一溜儿脑袋来。
她噗嗤笑了,“看什么?”
铁柱满脸担忧的问:“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张大人如何恁的严肃。”
“没什么,这不年底了么?”展鸰若无其事道,“那些个毛贼、扒手自然也要过年,提醒咱们小心呢。”
小五他们就拍着胸脯跳将出来,一张张被迅速催肥的脸上都是大写的积极,满面红光的争抢着表现:
“就怕他不来!来了必然叫他们有去无回!”
“就是,平日里吃多了姑娘给的好菜好饭,正愁没个施展!”
“掌柜的,你且放宽了心,兄弟们保准严加防范,不叫一只苍蝇飞进来!”
展鹤撇着小短腿儿跑出来,用力抱住她的大腿,一张肉包子脸上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