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怕这一切只是个匪夷所思的巧合,怕等会儿见到的并非期望中的人,怕接下来发生的所有都脱离轨迹……
胯下黑色骏马还没跑够就被喊停,有些烦闷的原地打转,时不时的尥蹶子,一头鬃毛肆意飞扬,明晃晃的表示不满。
席桐失笑,翻身下马,一下下抚摸着它的脖子,“好马儿,我的心跳得厉害。”
狂热的欣喜与反复的恐惧交织,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心情,叫他踟蹰不前却又渴望靠近。
黑马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直勾勾瞅着他,里头满是不解。
席桐自嘲一笑,刚要说话,客栈那头却径直有人迎了上来,笑容可掬的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有上好的饭菜,滚烫的炕头,远近闻名的实惠。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如进来坐坐,歇息一回再赶路吧!”
席桐略一思索,顺水推舟的点点头,“好。”
“客官,恁这匹宝马甚是神俊!”那伙计刚要伸手去牵马,那匹高大的黑马竟高高扬起前蹄,竟是嘶鸣着要踢他!
“哎呦!”伙计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退开了,黑马却又打了个响鼻,狭长的马脸上竟颇人性化的流露出点鄙夷。
“小兄弟,没伤着吧?实在对不住,它着实顽皮了些,又不大爱叫人碰,我该早说的。”席桐歉意道,又拍了马头一下,拉下脸来训斥道,“胡闹,我说过多少回了?今儿的豆饼没了!”
往常他本会在一开始便说明的,只是今儿想得出了神,竟险些伤了人。
伙计只是没留神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倒不害怕了,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匹马嘲笑了,有些啼笑皆非。又见来人竟一本正经的训马,早就没气了。
他正想着,马怎么能听懂人话,可下一刻却见那黑马竟真尥了尥蹶子,又用牙去咬来人的袖子,被避过之后还讨好的用大脑袋蹭他。
“没有就是没有了,总是惯着你,却不长记性!”席桐一脸严肃的说,简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见他这样冷硬,黑马又打了个响鼻,这回却是蔫哒哒的了。
大宝惊叹万分,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啧啧称奇道:“小的真是开了眼界了,早就知道猪牛有灵性,没成想马儿竟比它们还剔透十倍百倍,您这匹马真是神了!”
席桐轻笑出声,“莫再夸它了。”
动物本就有智慧,尤其是这类与人类亲近的哺乳动物,很多都拥有小朋友一样的理解力和反应能力,就好比这会儿,这黑马虽听不懂人话,却懂得分辨语气,知道对方大约说的是好话,便又迅速洋洋得意起来。
席桐摇了摇头。
这马的脾气,大约是改不了了。
罢了,自己性子有些闷,它活泼些便活泼些吧。
两人一马沿着客栈前头的砖路走了一段儿,刚好遇见展鸰出来查看香肠的风干情况,大宝就道:“掌柜的,来客人了!”
展鸰抬头,就跟席桐四目相对。
果然是他/她!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好似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
大宝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看见自家掌柜的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自己带过来的这个年轻俊后生。
他挠了挠头,下意识的想出声,可话到嘴边,却又本能的停住。
怎么就觉得这会儿自己不该出声呢?
不光不该出声,好像站在这儿都有些多余!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鸰终于回神。
她张了张嘴,上前一步又停住,忽然觉得之前想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话,“你来啦。”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瞬间打消了席桐的所有忐忑。
他从眼底开始沁出真正的喜悦,“抱歉,来晚了。”
说完,两人都是噗嗤一笑,刚开始的那点生疏荡然无存,好似从未分开过,又好似重新回到了以前无数次搭档做任务的时候。
“还没吃午饭吧?”展鸰笑着问道,“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做。”
席桐还真就认真想了想,“焖面吧。”
“好,”展鸰点头,“正好早起泡了些干豆角,这会儿也能用了,你先去哇,你竟然有一匹马!”
直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席桐牵着的高头大马,不禁面露艳羡。
“嗯,”席桐让开一点,意思是叫她过来摸一摸,又有些唏嘘的道,“这边也没有车,只好买一匹马了。”
大宝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听不大懂了。
什么叫没有车?那不遍地都是车么?
“你真有钱!”展鸰痴迷的看着阳光下黑马那一身上等锦缎一般油光水滑的皮毛,由衷感叹道。
这样一匹好马少说也得几百两甚至上千银子吧?自己这会儿全部身家加起来估计也就能换个马屁股!
席桐闻言笑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阳光下温柔的泛起涟漪。
展鸰擦了擦手,激动非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抖着伸出手去,然而……那匹马竟然不给摸!
她刚过去,黑马就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她!
还甩尾巴!
展鸰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转过身去直面席桐,非常诚恳的说:“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是过来炫耀的。”
他这么闷的人,怎么会有一匹马精!
瞧瞧这鬃毛,发质简直比她的头发还要黑亮水润有光泽!
稍后,席桐亲自将马栓到马厩里,结果展鸰那匹大青骡不乐意了。
说好了这是我的单间的,没想到眨眼功夫你就在外头有别的马了!人和骡子之间还真是没有一点儿信任了。
展鸰就有些头大,这都什么年间啊?难道真的是因为建国后不许成精,所以这年月的动物都尤其鬼精鬼精的?
你只是一头骡子,还要什么单间啊?跟同类,好吧,近亲,跟近亲和谐有爱的分享一下不好吗?
还真是不好。
展鸰的大青骡不肯迁就,席桐的黑马更不是纡尊降贵的主儿,两头畜生隔着一丈远就开始你嘶我叫,声音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响亮,连尥蹶子带刨蹄子的,闹得尘土飞扬、不可开交,引得在场其他几位客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人手里还抓着啃了几口的包子。
没奈何,席桐只得暂时将马栓到外头,展鸠赶紧叫了铁柱出来,吩咐他抓紧时间再扎一个马棚。
她根本就没有问,就知道席桐会留下来;而席桐也没有说,就知道展鸰肯定明白。
席桐洗了手,捡了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的打量四周。
客栈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混杂着饭菜香味缓缓飘散,一切都叫人无端踏实。
从这里看不见后厨,可他能想象得到,现在展鸰必然是麻利的动作着。
很好,她真的实现了梦想,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安稳生活。
席桐安安静静的坐着,忽然觉得焦躁已久的灵魂都跟着平静下来。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他痴迷。
不多时,展鸰就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上头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盘子,里头堆着豆角焖面,另有几个小碟子,分别放着香喷喷的红油腌蛋、泡菜和凉拌皮蛋,外加一盘香醋鸡丝和用腐竹和豆芽拌的清爽凉菜,都是干干净净的,瞧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席桐自己站起来端了,看见皮蛋还笑了下,“你连这个也弄出来了。”
他光会吃,却是个手残,这些日子在外头那是风餐露宿的……别说皮蛋,连个鸟蛋的影儿都瞧不见的时候多着呢!
“尝尝吧,”展鸰去他对面坐下,笑眯眯的托着下巴,“你来的倒巧,前几天刚灌了香肠,用的还是以前你给我的方子呢。今晚上我准备做卤味,多给你弄点鸭翅膀。”
席桐本不是个表情多的人,可跟她在一起,唇角却总是下意识的翘着,或许这两个人自己都没发现。
他忽然放下筷子,从斗篷下头掏出来一个灰色小包袱,打开拿了个沉甸甸的钱袋,郑重其事的推过去,“我们,还能做搭档吗?”
他有点忐忑。
展鸰瞧了眼,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做那行了。”
席桐抬眼环视四周,轻笑一声,“看得出来。”
“不过嘛,”展鸰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透着股狡黠。她伸手抓过钱袋颠了几下,又摸到里面有几张银票的样子,“这些管你一辈子食宿尽够了。”
席桐就长长的松了口气,长久以来悬着的心忽然也跟着放下了。
有客人眼尖,看见席桐桌上的东西就嚷道:“老板娘,那是甚?怎的没听小二说过?”
展鸰头也不回的道:“私房菜,只给朋友的!”
那人也不过眼馋加嘴馋,听了这话倒也接受了,只是瞧着这俩人神态亲昵,又男的俊女的美,便顺嘴打趣了句,“甚么朋友,感情是会情哥哥哩!”
那边的展鸰和席桐也没听见,只是边吃边聊。
展鸰大略看了席桐丢过来的钱袋,还被他丰厚的身家小小吓了一跳,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洗劫了一整个土匪大营!
“到我手里的钱是不可能退回去的,”她斩钉截铁的说,“门儿都没有!”
席桐轻笑出声,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给都给了,本也没想着要回来。”
展鸰点点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这么着吧,就当是你融资,给你算个大股东,每月分红,如何?”
席桐嗯了声,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你做主就好。”
他对钱财一项没什么概念,更没什么打算,之前除了必要的花用之外,基本上都是交给展鸰打理,不然就他这散漫性子,早就把自己饿死了。
席桐低头吃面。他吃面的习惯特别有趣,每一口都要同时吃到面和配菜,然后再喝一口汤,多年来从未改变,简简单单的面也能给他吃出仪式感。
觉察到对面展鸰的视线,席桐勾了勾唇角,眼神中带了点追忆,“这情景,倒是叫我回想起你我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了。”
他们两个本是军校同期生,头次见面就是新生训练时候的餐桌上。后来两人一起被选入特殊部队,因各有所长被打散了分头历练,几年下来分分合合,最后又兜兜转转凑在一起成了搭档。
“你什么时候来的?最初到哪了?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展鸰真是满满的好奇,觉得集体穿越这种事情真的太奇妙,完全不亚于世界第八大奇迹。
席桐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面,感受着久违的熟悉的满足感后这才不紧不慢道:“上次任务结束后不久,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找你的过程中稀里糊涂就过来了,大约是在后世的云贵一带,也有大半年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冥冥之中觉得就好像应该一路向北。其实前段时间我从客栈外头经过,只是没停下。”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而笑,显然觉得这世上的事十分有趣。
只是说来奇怪,分明是展鸰先穿的,可为何偏偏席桐却比她来得更早?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刚来那阵子,席桐着实茫然了许久。
原来的他只是一名战士,每日忙于任务,偶尔能得几天假就抽空去吃吃东西,往往不等休息好就再次投入战斗。太过充实的生活让他几乎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以后的事,也不必思考,因为一切都有上级和搭档帮忙安排好了。
可是眨眼间,天地风云变幻,他成了一名……无业游民?
没有战争,没有任务,没有明枪暗箭,什么都没有。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觉得自己跟周围那种缓慢而闲适的生活氛围格格不入,时空和职业的双重错位让他陷入茫然。
就好像……成了无家可归的流亡人。
然后又过了不知多久,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心底忽然涌出一路向北的强烈念想,于是也就这么来了。
真好。
席桐又挑了两筷子鸡丝吃,嚼了一下便微微挑高了眉毛,展鸰知道这是他喜欢的表现,不免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