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 第39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市井生活 美食 穿越重生

  展鸰心中忽然涌起一点怒意,哪怕她自己明白这怒意的由来或许并不单纯,可依旧无法克制,只能任凭它们在胸腔之内熊熊燃烧。

  合着这对爹妈,当爹的不如当妈的,当妈的,还不如个奶妈子?!

  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席桐越发担忧了,“没事吧?”

  展鸰深呼吸几次,强行平复烦乱的心绪,“无妨。”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乳母果然来了。

  听了主人吩咐之后,乳母虽有些惊讶,可到底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她这一开口,可比蓝氏夫妇说的详尽的多了。

  什么哪里有一点芝麻大小的胎记,哪只脚略大一些,哪只眼睛又略小些,哪颗牙齿长得略有些歪,甚至与小少爷蓝辄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都无一遗漏。

  可乳母说的越多,展鸰的表情就越发难以保持镇定,最后连诸锦都发现了她的反常。

  “展姐姐?”

  展鸰觉得呼吸困难,好似这房间内的氧气都被人抽走了似的,只要再多呆一刻,她要么窒息,要么暴起伤人。

  “对不住,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展姑娘?!”

  众人俱都被这一变故惊住,待要起身挽留,却见展鸰和席桐已然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几人面面相觑,刚要说什么就发现才刚展鸰画的画被丢在地上了,诸锦赶紧过去捡起来,可翻过来一看就吓了一跳,惊呼出声道:“鹤儿?!”

第35章

  谁都没想到展鸰捡到的孩子竟然就是蓝辄。

  诸锦喊出这一句之后, 蓝源夫妇就冷静不了了, 抓着她问因由, 诸清怀对各中曲折并不了解,也实在没见过女儿口中那个叫“展鹤”的孩子,一时插不上嘴, 正巧瞥见夏白在门口打手势, 便顺势出来了。

  夏白将前不久一家客栈发生的骚乱说了, “人都一个不漏的带回来,且收押在牢房内, 大人现在要去审审么?”

  “你说这里头有谁?”诸清怀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丙王同知之子王雄。”夏白一字一顿的重复了遍。

  就见诸清怀微微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没急着说话,夏白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立在身侧等候吩咐。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寒风卷起墙角堆积的雪沫,吹得二人衣角猎猎作响。虽然寒风刺面, 可此刻竟令人觉得有些痛快。

  忽听诸清怀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得很!”

  王丙在黄泉州盘踞多年, 横行乡里,百姓积怨已久。诸清怀早就想将他除了, 另提拔一位能干务实的好官, 奈何王丙虽已呈颓势, 可到底烂船尚有三千钉,兼之他这几年行事越发谨慎, 露出来的首尾始终不痛不痒,诸清怀一时也奈何不得。

  若不能一击即中,他只能暂时忍耐,不然打草惊蛇不说,上官若见自己一味检举些琐碎小事,时候久了难免厌烦,反而遂了王丙的意。

  如今王丙之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恃强凌弱,且被抓了个正着,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王丙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但不思为民分忧,以报答圣人知遇之恩,反而欺上瞒下,自己祸害百姓、鱼肉乡间,又纵容长子肆意打杀,俨然践踏律法,视皇恩于无物,实在可恶!”诸清怀捻着胡须原地踱了几步,“我必要上报知府大人,再亲自请了折子!”

  三言两语就扯到律法和圣人身上,瞬间给王同知父子扣了一顶一般人根本担不起的大帽子,再想摘可就难了……

  机不可失,他如果不抓住此次机会,顺着这个口子撕撸开来,日后越发奈何王丙不得了。

  夏白称是,可又不免担忧,“大人,王丙不过区区一介同知,如何会有这般包天狗胆?此事说小不小,可说大,也实在不算大,难保不被他在朝中的靠山压下来。”

  “不错,”诸清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只靠这些,自然是不成的。”

  这个夏白的确是可造之材,堪称文武双全,功夫好,人可靠,难得脑子也活泛,嗯,不错,不错的很呐!

  “本官正打算亲自写个告示,稍后你叫人张贴出去,但凡有欲告发王丙极其党羽罪行的,本官必然一查到底!”

  如若一己之力拉不下王丙,那便煽动万千!请万民之愿!

  二人正要往书房去,那边诸锦就追了过来,满面急色道:“爹爹,干爹干妈他们要出城!”

  ——

  席桐知道现在的展鸰很不对劲,不过他没问,因为他大约已经猜到了缘由。

  来的时候着急,回去的更快,似乎是眨眼功夫,席桐就看到了一家客栈的影子。

  回家了。

  他才来了几天,却已然将这里当成了家,这是在现代社会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曾经他住过的处所虽多,也不过栖身之所罢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开门关门只有自己……

  可是现在,他们很可能要失去一名成员。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跑了出来,瞧见他们之后还跳着挥手,只是挥了几下便又扭着圆滚滚的身子折返回去,席桐哑然。

  待二人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展鹤又蹬蹬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两条热乎乎的大手巾,身后跟着桃花、铁柱等好几个人,都生怕他跌倒了。

  小朋友聪明伶俐,难得又乖巧懂事,大家都很喜欢他。

  去而复返的展鹤飞快的凑到跟前,献宝似的将手巾高高举起,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铁柱替他们牵了牲口,见状笑道:“才刚桃花那样照顾孙木匠,大爷瞧见了,也跟着学哩!”

  展鸰就觉得鼻梁发酸,两眼发涨,喉头跟有什么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席桐瞧了她一眼,弯腰接了手巾,分了一条递给她,又用大手揉了揉展鹤带着皮帽子的小脑袋,“真乖。”

  湿热的手巾似乎换回了展鸰的神志,她这才如梦方醒的眨了眨眼,然后将手巾盖在脸上,用力擦了几下,拿下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有些红。

  “谢谢鹤儿,鹤儿真棒。”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干脆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一口,这才进屋。

  她真舍不得呀。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情绪反常,展鹤远比平时来的更加乖巧,短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肉乎乎的脸也贴上去,展鸰心里就更难受了。

  见素来开朗的大掌柜一反常态不说话,二狗子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以眼神询问跟在后头进来的铁柱。铁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两位掌柜的不知何方神圣,都七拐八绕的比别人多长了七八个心眼子,他们愿意叫人知道的事儿才会说出口,不想让人知道的,连个风儿都听不见,哪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窥探出来的。

  “掌柜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孙木匠从后面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张图纸,有些期待还有些忐忑的问,“俺画了个书架的图纸,您瞧瞧可还中意吗?”

  话音未落,就见铁柱与二狗子齐齐看过来,吓了孙木匠和桃花一跳。

  二狗子转过身来,冲他杀鸡抹脖的比手势,偏孙木匠老眼昏花的,愣是没看明白,“啥?”

  二狗子急得不行,才要靠近了说,却听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展鸰道:“我瞧瞧。”

  总算是出声了!

  铁柱和二狗子齐齐松了口气。

  甭管是什么事儿,能排解出来都要比憋在心里强。

  见展鸰果然埋头看图纸了,铁柱到底没忍住,大着胆子问席桐,“二掌柜的,可是才刚那伙匪徒惹展姑娘生气了么?”

  席桐摇摇头,“不是那个。”

  铁柱还想继续追问,但见席桐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得停了。想了想,又去给他们泡茶。

  外头还冷着,两位掌柜的急匆匆跑了一趟难免沾染寒气,还是吃些姜枣茶吧。

  展鸰看图纸也没把展鹤放下来,就这么稳稳当当抱在怀里。展鹤显然很喜欢同姐姐亲近,也欢欢喜喜的伸着脖子看那图纸,哪怕什么都看不懂。

  她看过一回,指着一个位置画了个圈,“干脆做成博古架的样子吧,这里高些,还有这里,也都高高低低的错落开来,木材长短板子也能插换着用,且回头天气暖和了,还能摆个花儿什么的。”

  孙木匠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他们这些做活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主动明确提出要求的客人,如此一来客人容易满意,匠人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下功夫,省时省力效果还好。

  最怕的就是那些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看什么都说“成”“差不多就得”,偏偏这样前期好打发的,到了后头最容易出岔子……

  两人说完了图纸,展鸰一抬头就看几乎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不由得心头一暖,“怎么了?”

  铁柱和二狗子齐刷刷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怎么!”

  展鸰又看席桐,见他眼底亦如此,又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瞧瞧咱们晌午吃什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掌柜的这强颜欢笑的模样着实令人不放心,二狗子就拍着胸脯毛遂自荐道:“掌柜的,您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不如歇歇吧,左右就咱们几个人,我去把头晌的包子热热,再夹些小菜,炒个芽菜,也就是了。虽说厨艺比不上您和李大姐,可估计照葫芦画瓢也差不离哩!”

  “我来吧,”展鸰抱着展鹤站起来,“左右此刻无事,再说,说不得稍后会有客人到,太过简薄了不好。”

  “客人?”铁柱好奇,“谁啊?诸小姐么?”

  “你们甭管了,”展鸰缓缓吐了口气,朝外头抬了抬下巴,“去把院子打扫打扫,地面也清理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一朝得知儿子下落,想来蓝大人夫妇是耐不住性子的,最迟午后必来的。

  铁柱和二狗子满头雾水的对视一眼,虽然依旧十分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了。

  反正无论如何,掌柜的总会有法子的,听她的总没错。

  孙木匠也带着桃花去后面修改图纸,又看木材晾干的如何,席桐跟着她进了厨房。

  展鸰将展鹤放在一旁的高脚椅子上,叮嘱他不许胡闹,挽了挽袖子洗手,就听席桐沉声道:“若你不愿意,其实也未必没有法子。”

  这些日子以来,展鸰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哪怕自己也很愿意身边多这么个小东西。席桐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展鸰伤心难过,且今日匆匆一面,那蓝氏夫妇瞧着也未必可靠……

  “其实这件事上我本也没什么发言权的,毕竟不是他的正经监护人。”展鸰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世事无常,太过无奈。

  “你是,”席桐斩钉截铁道,“如今的你是黄泉州百姓,而他是你的弟弟展鹤,在籍的亲人,怎么就没发言权?”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展鹤就抬头笑了下,灿烂得如同外面天上的太阳。

  展鸰回了个微笑,转过头来后又迅速收敛,一边给莲藕刮皮,一边出奇冷静的分析,“我不能,席桐,我真的不能。”

  “他还这样小,难得又这样聪明,他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个时代,到底科举还是大溜儿,若是他自己长大了,学的满腹经纶又不想入朝为官,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随他。可现在,他懂什么呀?我们不能替他做决定,而我们又能教他什么?”

  席桐的眉头皱起来,不过到底没说话。

  展鸰咔嚓嚓将莲藕切成大块,又去找了排骨,“寒门难出贵子,诸锦也说了,那位蓝大人乃是三元及第,如今才三十来岁已官居知州,前途不可限量。若是鹤儿长于他膝下,将来能少走多少弯路?若是我强留下他,将来又会如何?他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弟弟,得先从坭坑里往上爬,或许努力半辈子都不如蓝少爷出生时就含在嘴里的金汤匙……”

  人脉真的太重要了,商人之后和官宦子弟所拥用的平台天差地别,前者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随波逐流罢了;可后者,却得天独厚,将来无论是经商、从政、务农,甚至是单纯做个潇洒风流的文人墨客,庞大的人脉和关系网络都能叫他事半功倍,轻易达到常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席桐也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没继续劝说。

  他跟展鸰都是决定半隐居的了,周围环境如何无所谓,可展鹤不同。

  正如展鸰所言,他还太小,需要去外面走走看看闯闯,见识了无限广阔的世界,然后才能决定自己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哪怕是一只鸡呢,在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中穿行过茫茫大海和无限高山之后,即便再回到地面上,也已经涅槃重生。

  展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稚嫩的手指在另一只手心里一下下的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