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炼意
“不然呢,你想要谁给你做主?阿娘?还是阿叔?抑或是你已经看中了谁家的郎君?”
陶倚君的语气神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冷冷的看着妹妹,等待她的回复。
“阿姐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陶惜君颤抖着想要哭着跑出去。
“你现在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你的一切都跟我无关,跟陶家无关。是死是活,富贵亦或贫贱,都是你自己的造化。”陶倚君头都未回,甚至还有闲心低下头看自己腰间垂着的络子。
陶惜君僵在门口,半响后,她跪坐在地,无声的大哭起来。
陶倚君的娘抱着儿子怯怯的不敢开口。她原本就不是个胆大的人,去找女儿要钱已经是因为儿子加注的勇气,现在看到次女被长女教训,她心里发憷,一声不敢吭,就怕长女把矛头转向自己。
这会儿她才觉得后悔,万万不该为了那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算计前夫的儿女。
“阿娘,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了吗?”
“哦。啊?你,你怎么知道的?”被女儿这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长女的目光充满了惊惧。
“阿娘的为人性格我如何不知?阿娘虽然心疼阿弟,但也不是那种会算计我与阿兄的,定然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陶倚君顿了顿,又道:“便是小妹,以前也不是这样混不吝的性子。阿叔一向待人宽厚,对阿娘和阿妹也好。只是人心隔肚皮,阿叔宽厚不代表他的家人亦同,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的长女和次女与阿娘阿妹说了什么,可否?”
陶惜君都震惊了,阿姐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她就是想要反驳,也找不到由头。只是……
“你二人也真是够笨的,被人当枪使了,还自以为得了道理。”陶倚君长长的吁了口气,终于正眼看了自己哭得一脸花的阿妹一眼。
“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衫出来再说。”
“不用吧?”陶倚君的娘开口,“不过是哭花了些妆,稍微擦擦就行。”
陶倚君压根儿不听她阿娘的,直接叫了人进来,带着陶惜君去她闺房梳洗换衣。
这次回来,她给阿妹准备的东西不少。首饰不用说,穿的用的都是一车整的。
过了没多会儿,陶惜君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来,整个人像是换了个脸似的,完全不像之前的样子。
“嗯,好歹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陶倚君端坐着,满意的点点头,“阿耶以前让你读书识字你不肯学,来阿叔处,可学了些?”
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中的陶惜君是问啥答啥,木木的点头:“跟着姐姐他们学过一点。”
“甚好。”陶倚君满意的看了看妹子。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三分的姿色也有了七分,再练练气度仪态,也能拉出去见人了。
不是她嫌弃自己妹子,这两年多看把这女孩子养成啥样了。小气尖酸,一肚子烂计。所幸她年纪还小,认真掰一掰还是能掰过来的。只要她自己肯改变,只要阿娘不拖后腿。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靠别人搀着走,自己立不起来那就是枉事。她给了阿妹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了。
小姑娘还是喜欢这些首饰啊衣服什么的,加上姐姐的态度变得和缓许多,小姑娘也就慢慢的软化下来,心思不宁的情况下,被她狐狸般的阿姐套了许多话去。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抬头看了看外面,陶倚君没有想要留下的意思,她得回去好好谋划谋划,争取一绝后患。
“可以留下来……”
“还是不了。”陶倚君俯身去逗了逗糯米团子般的阿弟,“我回来时,阿满托我带给阿弟的东西你收好了,要不就直接给他戴上,反正也是未过门的嫂嫂送的,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阿满送的是一套的金项圈和金手镯,项圈缀着长命锁,手镯上面有铃铛,都是玉质的。她们家乡那边都有这个习俗,意味着孩子以后金玉满堂,长命百岁。
东西很精巧,是找的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价值不菲。
“阿妹,我留一女婢与你,她可教你如何行事方能得益。”
女婢是县令娘子给的,是她从娘家的小丫头里挑出来的,打小就被教导,大家女郎要做的,要遵循的,犯忌讳的,她都知道。
“她的契在我手上,只是予你使唤,万不可磋磨她,否则……”陶倚君笑了笑,可看着她笑容的阿娘和阿妹却齐刷刷打了个冷颤。
“不,不会的。”陶惜君不敢再对着阿姐使心眼儿,她刚才去换衣衫时,以前在陶家就照顾过她的老嬷嬷跟她悄声说,她阿姐是带着宗祠的藤条来的,若是她真的犯浑,一顿揍肯定避免不了。
陶惜君还记得大兄在家时被阿耶拿藤条抽过的样子,那一条一条的血棱子,让她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听闻妻子的长女要走,陶倚君的继父又赶了回来,这次跟他一起过来的就只有一直带在身边的长子了。
“阿叔,我阿妹多有不听话的时候,还烦劳阿叔教导。”面对继父,陶倚君又是一个模样,柔柔弱弱的,跟传言中的陶大娘子有几分相似,也有几分相悖。
“她既然已经改了姓氏,便是我亲女,我自会管教她。”
这人说话还真是不好听呢。不过陶倚君早有心里准备,面上一暗,微微叹了口气,低眉敛目的告辞。
行到外间,要上车的时候,继父家的几个女郎也都出来了,为首的女子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
“我阿妹年小顽劣,这两年多亏大娘子教导。果真是长姐如母,大娘子的胸襟气度让我自愧不如。我必让人将大娘子的作为传扬出去,若大娘子为高门嫡母,那才是高门有幸。”
这话说得含针夹棒,偏巧还让人听不出什么来。只是在旁处围观的族老却变了脸色,狐疑的看了她们一眼。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不太对?”回到自己家,族老的娘子摸了摸鬓角,眉尖紧蹙。
“人家在骂呢。”族老淡淡的道,“她亲娘还在,何须旁人去‘长姐为母’。这往小了说,是她不知分寸,往大了说,就是她目无尊长。”
“啊!这,这陶大娘子也忒毒了!”
“哼,毒什么毒,就准她做初一,不兴人家做十五?”族老虽然不说话,心里明白着呢,“老九这几年只顾看管儿子,却疏忽了他那几个女儿。他那长女跟他逝去的娘子一个样,心眼就不是大的,面佛心毒说的就是她。”
族老微微闭眼:“此事你别到处说,自己心里明白就成。以后多看着点那俩母女,有了陶大娘子在背后撑着,她们想得逞,做梦。”
族老娘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抚着胸口:“怎么这年岁小小,心思就这么多!”
“人呐,都是自己活出来的。老九要是醒不过来,他那几个女儿完犊子了。”
第九十六章
“怀颖, 怀秀,你们跟我进来。”
送走陶倚君之后, 她继父叫了两个女儿进书房说话。晚些时候, 有人说那两位小娘子在自己房里哭得不成样子,还有人说他家郎主当天就去托了族中女性长辈, 给两个女儿说亲。
“可惜了, 若是晚几日,必能将她姐妹的名声传出去。”
“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那番话对她们姐妹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流言, 哪怕你只说了三分,传出去也变成了七分, 到最后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流言最初出自谁口中了。”
回来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她也就是顺带警告一下那两姐妹, 别在后面撺掇她阿娘阿妹折腾。真还要继续的话,她可没耐心陪她们玩, 到时候就是直接一巴掌拍死了事。
她那个继父虽然木讷, 却不是个不明白道理的人。想来是不会真闹到不可收拾才是。
将这事儿抛之脑后, 陶倚君在陶家众位女性长辈的指点下, 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名义上当然是婶婶出面,但里面陪嫁什么,数量多少,都是陶倚君自己说了算。
她素来是个大方的人,还特意照着自己的嫁妆,减了几个大件, 然后给阿妹也备了一份,就锁在老阿娘家的库房里。清单她手上一份,老阿娘一份,还送了一份去给她亲娘。
这是她回来之前就跟阿满商量着定下的。
阿满的嫁妆不少,她的更不可能少,如果阿妹到时候出嫁嫁妆太少打的可是陶家的脸,所以这次回来的时候,有些珍奇的东西她便一同拉回来了,锁在库房里谁也不给看,等到陶惜君定亲之后才能打开来晒嫁妆。
她不是在防她阿娘阿妹,实在是这两个太不让人放心了。一个成年女人,居然被十来岁的女孩子玩弄于掌心,丢人现眼不说,还差点断了后路。
陶倚君没有去过问这事儿,但是架不住有人愿意跟她分享。
过了数日,族里的几个平日不太亲近的婶娘过来帮她忙,就聊到了这事儿。
“那家大娘子已经定了亲了。其实原本就说过,只是对方家接连失亲,大娘子就不肯嫁过去。她阿耶之前是心疼女儿,男方家不提他也就顺势不提。结果这事儿一闹,她阿耶断不肯再放她在家中搅事,这不,下月初十便行定亲之礼,明年三月十八就成亲。”
陶倚君听到这里,嘴角勾了勾,什么话都没说。
对方怎么教女她不管,只要不把主意打到陶家来就好。至于她那个恋爱脑的娘亲,有丈夫疼着,还生了个小儿子,以后也不用担心养老的问题。唯独就陶惜君这小丫头,等她忙完了,得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做才行。
陶倚君除了回家准备成亲的事,还要跟本地的郡守协商水车和灌溉渠的事宜。
小方城那边的水利和农耕已经成文并经由郡守递交到陛下处,反馈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是陛下对农耕水利之法十分看重,并计划在全国推广。坏处是公输家这下子彻底被归在皇家名下了。
陛下没有将他们全族入匠籍,而是请了几位老者为师,专门在朝廷办的学校里教授普通匠人做工,被称为匠师。对公输家来说,也是七分荣耀三分惶恐。
而对陶倚君而言,公输家被陛下全族划拉过去,就代表她以后想要造个什么,付出的代价不会少,除非她能再培养一个不弱于公输家的匠人家族出来。
可这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她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亏。
陛下做事呢,虽然很自我,但是也不会亏待他看重的人。所以在划拉走公输家之后,还是给陶倚君把公输韧留下了,说这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该为她做事。另外,陛下还让人送了千金过来作为奖赏。
她到家才不过三日,皇后赐给的嫁妆就从长安城送了过来,十八辆车,每一样都是精品。
嫁妆到那日,陶氏所有女人都出来围观了。年长的还好,只说陶家脸上有光,连带他们家的女郎也会被高看几分。而年轻的女孩子们就羡慕嫉妒极了,真恨不能这十八辆车上有一样两样是她们的嫁妆,那都是可以传好几代的宝贝。
折腾了四五天,才把皇后赐给的嫁妆规整好,整个嫁妆单子还得调整。哪知道这才刚歇口气,后面又跟着来了七八辆车。
卫大将军的,马家的,胡家的,李家的,整整又是九辆。而且这九辆车的添妆虽然比不得皇后给的富丽堂皇,但也是极难得见的珍宝。连百年老参都是一对,这搁哪家都是得压库房的宝贝,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陶家大宅子里,弄得大族老等人连睡觉都睡不安生,恨不能让族里的后生们轮流守着陶家的老宅子。
就陶倚君还淡定着,甚至还有心情外出,跟县令一起议事,甚至还跑了一趟河堤,就年年溃堤一事拉着人讨论了三天,粗略的定了个方案出来。
这季节也不是发徭役的时候,想要把他们的设想变为现实,目前还不行,至少得等到草原大捷之后,陛下全心全意发展农商,那时候才有资本做这浩大的工程。
陶倚君赶在出嫁前把这事儿敲定的原因也能理解,她嫁人之后总不能再回陶家这边指指点点,要回也是回去霍家的族地。可这里是她阿耶葬身的地方,也是年年溃堤年年遭灾的地方,她就想多做点事,让阿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也没白守她阿耶疼爱一场。
等到这边事情了了,出嫁的日子也就剩了十天不到。
族里跟她家交好的婶子阿姐们都回来送嫁了。她大兄也带着阿满回来了,没有去看望她阿娘,只遣人又送了好几车的东西过去。
这边日益热闹起来,却就在这时候,陶惜君在某个夜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阿娘可知道?”陶大郎连声追问,都顾不得关心阿妹是否有受伤。
“没,没告诉阿娘。”陶惜君裹着婢女送来的衣袍瑟瑟发抖,小脸白得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陶倚君闻讯赶来的时候,阿满已经让人给烧好了热水,绞了细布在给她擦脸。
“阿姐,阿姐!”听到陶倚君的声音,陶惜君抬头,颤抖了几下直接扑过去,抱着陶倚君的腰放声大哭。
陶大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阿满制止,并拉着他离开,把空间留给姐妹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陶倚君没有推开妹妹,而是反手揽着她坐下,解开她散乱的发辫,为她重新梳洗扎头。
“阿姐,我不回去了,我不敢回去。”
“为什么?”陶倚君没有生气,只温温和和的问缘由,“若是他们家欺负你,你跟阿姐说,阿姐为你做主。”
“没有没有,她们没有再欺负我。只是……”陶小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阿姐,我听那边大娘子说要请人杀了她未婚夫婿,还有,她好像失.身了。”
陶倚君手一抖,眼神变得锐利:“这话可不能胡说。”
“真的,我没骗你。我白日拿着你给我的珍珠扇在园子里玩,结果扇坠子掉到山石下了,我就自己钻进去找,结果就无意中听到了。我不敢出声,本打算过两日找个时间来寻阿姐,哪知我当时神思恍惚,竟然将扇坠子忘在那处,被他家二娘子发现了。我没敢说去找过,只说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然后我不敢去看她们姐妹。夜里我睡不着,总觉得那边有人在暗地里看着我,我一时心慌就连夜跑出来了。”
陶倚君听完妹子的话,半天都没吭声。
“阿姐?你信我,我真没骗你。”
“你或许没骗我,不过你被人家骗了。”陶倚君笑笑,也没发火,“我之前再三跟你说,做任何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你呢,永远毛毛糙糙的。这事儿你和我给你的婢女可有透露过?”
“没,我不敢说。”
“真笨。”陶倚君戳了她一指头,“但凡你多信任点她,也不至于被人骗成这样。”
“阿姐为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