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拾玖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然而乔玥却明显感觉到,这次和之前有所不同。
海棠色的裙摆垂落在床沿儿,透过层层叠叠的裙褶,她隐约能看到自己脚上扣着的圆环,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一直栓到榆木床脚上,衣摆晃动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铁链冰凉凉的触感。
比之前几次都要清晰的多。
她不再是旁观者的姿态。
梦境里的她不甘心的扯着铁链,一双杏眼儿红彤彤的,像是刚刚才哭过,周围的浓雾散去时,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的白衣人。
他安静的倚在床侧,衣摆处的金乌绣纹随风轻晃,墨发轻垂的样子看起来优雅柔和,若不是小姑娘的啜泣声太大,他眉眼低垂的样子倒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丝毫也无法让人将他与绑小姑娘的人联系到一块。
于是挣扎的有些累了,小姑娘擦了擦红肿发痛的杏眸儿,轻咬着唇瓣,难得向他低了次头:“你帮我解开好不好,我答应你不去找他了还不行吗?”
白衣人嗓音悠缓听不出半点儿情绪:“我说了,等他走了就给你解开。”
被他冷淡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小姑娘“嗖”的一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伸着手臂想去抓男人的手,可刚刚触到他的衣角,就被绷直的铁链拉了回去。
古榕树叶抖落满枝雪水在风中摇曳,铁链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一样四处乱撞,忍无可忍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放声哭喊道:“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关着我啊!”
“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不然等我恢复自由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刺耳的话语在小屋内回荡,乔玥能感觉到白衣人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我是你的谁?”
男人慢慢重复着她的话,低沉的嗓音暗含戾气,静静从床榻上起身,缓步走到小姑娘面前,衣摆处暗影浓重。
感受到危险的她起身想躲,却被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小姑娘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然而她猫挠般的力气在男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极度不安,忽然张开嘴巴,对着他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嘀嗒嘀嗒——
浓重的血腥气在口腔间弥散,血珠顺着袖摆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红。
冰凉的指尖擦过乔玥的唇角,他看着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忽然轻轻笑了。
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垂眸凝视着乔玥的眼,微凉的语声暗含讥讽,吐字极轻的问:“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你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眼前的水雾散开,乍然落入那双清凌幽深的眼眸里,乔玥呼吸一顿,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梦境里的白衣人,
……是侯爷。
第64章
这个梦做的不长, 但梦里揪心的疼痛感却一直带到了梦外。
许是因为第一视角的缘故, 这次的梦比之前都要真实, 也更加清晰, 就好像是切实存在过的,她甚至能回忆起口腔里腥甜微涩的滋味,和季长澜毫无血色的脸。
虽然她梦见过白衣人很多次, 可梦里的他一直都是优雅淡漠甚至是温柔的, 那样阴戾偏执的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在白衣人身上感受到。
原书的印象根深蒂固,她一直以为季长澜生来就是如此,想起自己曾在季长澜面前夸过白衣人温柔又好脾气的话,乔玥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以前的季长澜, 也是那样温柔的。
先前那些憧憬都变成了疼, 乔玥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的缘故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
虽然被捆着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可梦里女孩儿爱玩儿又任性的样子确实和十三岁的自己如出一辙,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季长澜的场景, 乔玥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
她闭上眼睛, 想再次进入梦境, 屋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忽然被打断思绪, 乔玥的心情有些烦躁,她揉了揉眼睛,扬声问:“谁呀?”
“是属下裴婴。”许是刚刚赶回来的缘故,裴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想起季长澜临走前找他的事,乔玥匆忙穿好外衣, 还未走到门口,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外的少年逆光而站,暗影下的肤色透出些许异样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一点儿也不似平常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乔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小声说:“侯爷知道你回来了吗?”
裴婴道:“知道,正是侯爷让属下来接小夫人去靖王府的,小夫人快随属下去一趟吧。”
他话说的没什么毛病,脸也还是裴婴那张脸,可神态和语气却与乔玥认识的裴婴大相径庭。
即使乔玥在府中已近一年,可裴婴每次与她说话时,都是结结巴巴的,很少这般流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这个“裴婴”的眼神,让乔玥很不舒服。
她又后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向屋外瞥了一眼,说:“我肚子有些饿了,还没用早膳呢,先让陈妈妈备些吃食,等我用过了再去吧。”
裴婴暗影遮掩下的目光有些寒,语声却依旧保持着急切:“这是侯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小夫人还是先随属下去靖王府吧。”
乔玥瞳孔骤然缩紧。
虽然她与裴婴接触的不算多,可对于季长澜她却是十分了解。不管有多么重要的事,季长澜都绝对不会让她饿着肚子出门的。
他根本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这个人在说谎!
乔玥连退几步想跑,然而眼前的“裴婴”早有准备,不等她迈开步子,便上前用手帕牢牢捂住乔玥的口鼻。乔玥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早春的雨打湿廊阶,靖王府的深瓦在濛濛烟雨下异常肃穆。
老王妃是昨晚在祠堂上香的时候突然晕倒的,昏迷了一夜才悠悠转醒。谢景和季长澜进屋时,刘婆子刚刚给她喂完药。
磋磨了大半辈子,年龄不过半百的老王妃看上去比常人要苍老疲惫的多,日渐消瘦的身形已不见当初和蔼慈祥的模样。
谢景沉默了一瞬,轻声说:“母妃,阿凌来看您了。”
“阿凌……”
老王妃嗓音沙哑枯涩,转动浑浊的双目向床边看去,用了好久才辨认出屏风旁站着的人。
确实是阿凌。
他每次来看她时,都离得很远,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半点儿声响也无。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竟对她愈发生疏起来。
她艰难的抬了抬手,谢景侧开身子让季长澜走过来,轻声对老王妃道:“孩儿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让阿凌陪您如何?”
老王妃轻抬指尖算是应下,季长澜垂着眼眸轻轻喊了声“姨母”,淡雅温和的语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看向季长澜时,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她很少生病,只依稀记得上次……上次季长澜站在床边探望她时,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那时的季长澜还不到九岁,是他来王府的第一年,靖王府一行人随谢熔去城外围猎的时候,她不小心扭伤了脚,城外条件恶劣不比王府,随行也无大夫,她只能强撑着等第二日提前回府,却没想到季长澜当晚就给她送来了药。
她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药,可当她看到烛光下那张和她姐姐异常相似的眉目时,她还是沉默了。
阿凌从小就好看,也像极了霍景妍。
霍景妍是大缙数一数二的美人,幼时就对她极为照顾,她们姐妹俩的也一直感情很好,她常常因为有这样一个姐姐而感到幸运。
只不过这一切在她嫁给谢熔后就变了。
当初是谢熔主动接近的她,在霍景妍成亲后没多久,谢熔也向霍家提了亲,她记得那晚霍景妍说谢熔并非良人,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久,可当时情窦初开的她又哪听的进劝?
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嫁入靖王府,却没想到婚后的第二天,就听到了谢熔在梦里喊了她姐姐的名字。
那时的她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谢熔求而不得的报复,她在谢熔眼里不过是替代霍景妍的影子……
老王妃缓缓闭上眼睛,枯瘦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那年城外的雨很大,晚风扯落一地枯叶,站在她床边的少年眉眼精致发尾微湿,那身霜白缎袍下微微渗出的血痕刺目,却依旧和往常一样垂着眸子轻轻喊她“姨母。”
就像如今这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不知是谁先生疏了。
*
雨越下越大,长廊上的谢景走得匆忙。
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向西边的院子走去。
不似其它院落的肃穆雅致,道路两侧砖红色的围墙上满是风雨斑驳的痕迹,有几处已经脱皮,藤蔓踩着杂草蜿蜒而上,在濛濛烟雨中显得破旧不堪。
院子北边有一处暗房,是谢熔曾经处理要密时的地方,谢熔死后就荒废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钟锐守在门前,见他来了慌忙将伞支上,“王爷当心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谢景拂了下袖摆上的水渍,清润的嗓音在细雨中格外低沉:“人接来了?”
“在屋里呢。”
钟锐推开房门,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跳跃,黯淡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少女娇小的身形。
她靠坐在椅子上,卷翘的睫毛微微阖着,模样安然又恬静。
谢景微微皱眉,问:“怎么晕倒了?”
钟锐道:“胡卫假扮裴婴的时候不知怎么被她看出了异样,只好先将人迷晕再带过来。”
“看出了异样?”谢景挑眉,“她怎么看出来的?”
侯府的其它侍卫不足为虑,可季长澜和衍书心思敏锐,又与裴婴相熟,他没把握骗过这两人,特地等到两人都来靖王府才动手,却没想到居然被乔玥看出了异样。
胡卫易容术天下一绝,和原主站在一起时,连原主的生母都辨认不出,一个肉眼凡胎的小姑娘又怎么会看出异样?
钟锐也想不明白,只能道:“属下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不过除了乔姑娘,侯府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
谢景稍稍放心。
只要人带到便好了。
他探了探乔玥的额头,低声对钟锐吩咐:“按照计划将她带离王府罢。”
钟锐问:“那裴婴怎么处理?”
谢景转了下指尖的扳指,眼睫下的目光微寒:“先关着吧。”
对季长澜这么忠心的属下,留着总归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