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岑隐微微蹙眉,一头雾水地看着慕炎,心中也有许多疑惑。
凭他对慕炎的了解,以慕炎的心性,他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被旁人一些神神道道的话给蛊惑的人。
这些年来,慕炎对端木家那个小丫头的心意做不了假,岑隐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端木绯让慕炎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怕是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小丫头好。
慕炎被岑隐这一唤,回过神来,转头对着岑隐微微一笑。
他心底那些复杂的心思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不再纠结了。
他何必想那么多,何必想什么前生今世,他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上天给了他机会,上天让阿辞回来了,而他只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珍惜他的阿辞就行了。
慕炎再一次看向了楚青语,冷声道:“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旁的,我只想知道关乎楚庭舒的事。”
楚青语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有些拿不准了。她说了那么多,慕炎难道还是不信?可他若是不信,又何必问她楚庭舒的事。
“慕炎,你听我……”
楚青语还想再说楚青辞的事,慕炎直接打断了她:“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东厂再好好问问。”
楚青语好像哑巴似的,霎时噤声,脸色刷的白了下来,毫无血色。
她怯怯地看了岑隐一眼,身子一颤,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她想到了刚刚被送到这里时,东厂的人对她日夜审问,她才知道像祖父烫坏她的嗓子根本就不算什么,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手段,可以让人生不如死,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以让人变成猪狗不如的东西……
明明已经过了近一年,她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浑身发凉,觉得恐惧,就像是被猛兽盯上似的……
楚青语怕了。
燃烧的火把滋滋作响,那跳跃的火光映衬下,她的瞳孔中明明暗暗,藏着一抹受惊的灵魂。
“我说!我说!”她急切地说道,嗓音更沙哑难听了,“上一世,楚家在明年于陇州找到了楚庭舒当年的奶娘马氏,马氏当年弄丢了楚庭舒,所以不敢回京。楚家循马氏给的线索找了几个月,才周折地一路找到了川北,但是楚庭舒已经死了,只找到那个玉锁。”
楚青语一口气说完,气息微喘,胸膛也随之微微起伏着,仿佛赶了半天的路似的。
玉锁。慕炎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扇柄,理了理思绪,眸光闪烁。
楚青语所说的这玉锁就是关键。
问题是,慕炎曾经特意找楚老太爷夫妇俩问过,问他们当年楚庭舒失踪时他的身上有没有戴什么特别的首饰配件,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胎痣、疤痕之类的特征,可是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的答案是否定的。
也正因为如此,为寻人增加了不少难度,楚家寻了这么多年一直一无所获。
慕炎紧紧地盯着楚青语,眉宇间冷冽锋利起来。
“令祖父可没说过楚庭舒有玉锁的事。”他直接把话说白,与楚青语对质。
他的意思是,她在说慌。
小蝎轻轻地咳了一声,吓得楚青语的娇躯又是剧烈地一颤,差点没瘫软下去。
她脸色更白了,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祖父不知道!那块玉锁……”
她顿了一下,神情很是微妙,立刻就继续道:“那块玉锁是楚青辞的!”
“他们找到楚庭舒时,楚庭舒已经落下悬崖死了,尸首无存,只发现了那枚玉锁。也是因为玉锁是楚青辞的,才肯定了楚庭舒的身份。”
“后来,祖父祖母说,想必是当年大伯母与楚庭舒临行前,楚青辞偷偷地把玉锁给了楚庭舒,因为那枚观音玉锁是祖母在楚青辞三岁时特意千里迢迢地从江南的真元观给她求来的。楚青辞自小就贴身佩戴着,不曾离身。”
第779章 想你
阿辞的玉锁!
慕炎的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端木绯的小脸,右手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扇柄。
慕炎漆黑的眼珠微微一动,追问道:“那个玉锁是什么样的?”
“比婴儿拳头还要小,上面雕着尊观音,边缘刻有柳叶纹。”楚青语努力回忆着描述了两句。
岑隐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小蝎立刻意会,让人取来了笔墨以及一张长桌。
“画!”
小蝎把狼毫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冷声对楚青语道。
楚青语连连应诺,粗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她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长桌前,然后手指发颤地拿起那支狼毫笔,笔在她手中不住地抖着。
笔尖沾了墨后,手一颤,墨汁就自笔尖滴落,在宣纸上留下一滴触目惊心的墨渍。
明明没有人斥责,可是楚青语还是心口一紧,生怕激怒了东厂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赶紧落笔画了起来。
楚青语身为楚家嫡女,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画一个玉锁那是不在话下,此刻她浑身紧绷,落笔难免就有些僵硬,缓慢。
磨蹭了半盏茶功夫,她总算把玉锁画好了,放下了笔,又退了两步,僵立在一旁。
原本她坐在地上还不显,现在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那白色的囚衣空荡荡的,身子看着更纤瘦了,骨瘦如柴。
小蝎从桌上拿起了那张画纸,吹干了墨迹后,恭恭敬敬地把它呈到了岑隐跟前。
岑隐只是随意地往画纸上扫了一眼,连眉梢也没抬一下。在他看来,这块玉锁的样子寻常得很,黑色的墨线也看不出玉质。
慕炎目光微凝,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幅画。
直到看着这幅画,他才隐约地想了起来,好几年前,在他五六岁时,曾偶然见过当时才八岁的楚青辞摸出这枚玉锁给舞阳看……
记忆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定格在楚青辞微笑的面庞上。
慕炎的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神情专注,而又柔和。
楚青语一直在注意着慕炎的表情变化,一颗心似是被放在火上煎熬似的,她不擅掩藏情绪,神情间露出几分嫉妒,几分怨恨。
自她重生以来,她为了慕炎做了这么多,但是慕炎像是迷了心窍似的,对于她的付出视若无睹。
前世,他的心里只有楚青辞;今世,他的眼里只有端木绯。
慕炎的一心一意、慕炎的尊荣富贵都不属于自己!
自己再到这世上走一回,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楚青语心里更恨,恨之外,更多的是迷茫,她已经不知道她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恍神之时,她就听到慕炎再问道:“楚庭舒为什么会在川北?”
楚青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当时她已经出嫁,只是在回娘家时,听祖父母与母亲稍微提过几句,因为楚庭舒都死了,楚家长房彻底绝了后,这是楚家的伤心事,楚家所有人都不欲多言。
慕炎沉吟一下,换了个角度再问道:“那楚家是在陇州何处找到那个奶娘?她给了什么线索,楚家才会寻到川北?”
“我不知道。”楚青语缓缓地又摇了摇头,半垂的眼帘下,眼神飘忽了一下。
慕炎敏锐地注意到了,眯了眯眼,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
不止是慕炎,岑隐也发现了。
岑隐根本就没把楚青语看在眼里,也懒得与楚青语说废话,神色淡淡地抬手又做了个手势。
意思是,既然她不听话,那就好好“问问”。
“啪啪!”
小蝎干脆地击掌两下。
下一瞬,两个东厂番子立刻从牢房外进来了。
两人那高大健壮的身形让这间狭小的牢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连火把的火光都被挡住了不少,牢房中倏然暗了下来。
“……”楚青语犹如惊弓之鸟,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直到不能再退,后背抵上了后方斑驳粗糙的墙壁,裙下的两腿如筛糠般直发抖。
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几乎能听到她的牙齿在咯咯打战的声音。
小蝎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麻雀胆子还敢在督主跟前玩花样,真是不知死活!
“我说!我说!”楚青语立即就弃械投降,瞳孔猛然一缩,屏住了呼吸。
两个东厂番子就停在了距离她不过三步的地步,他们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是你。”楚青语看着慕炎颤声道,“上一世,是你找到了马氏,是你的人在川北找到了楚庭舒的下落。”
想着前世种种,楚青语只觉得恍如昨日,眸子里纷纷乱乱。
无论前世今生,慕炎都在坚持不懈地寻找楚庭舒的下落,明明很多事都不同了……可是,有很多事还是殊途同归地走上了同一条路。
小蝎挥了下右手,那两个东厂番子便意会,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楚青语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道:“我其实知道得不多,只是事后听祖父母提过一些……”
当年,慕炎找到了楚庭舒的奶娘马氏,马氏招认说,当初在陇州楠康城外,她带着楚庭舒身无分文,四下又有蒲国人的搜查,她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把楚庭舒送给了一个年轻女人。
慕炎后来又派人在楠康城一带四处搜寻,可是时隔十几年,又岂是那么好查的,费了月余才找到了一些线索。那之后,慕炎辗转数地,才终于寻到了楚庭舒的下落,只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楚庭舒已经死了!
楚青语攥紧了拳头,脸颊绷得紧梆梆的,“……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中的细节我真的不知道。”
她没去问,也没人告诉她。
她只知道明年的十月,楚家给楚庭舒举办了葬礼,彼时,慕炎也来了,神情看着和祖父母一样悲痛。
前世的那个时候,慕炎还仅仅只是安平长公主之子封炎。
当时,她心里还奇怪祖父为什么要托他帮楚家找楚庭舒,不明白他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悲痛。
直到后来慕炎登基为帝,还坚持要娶楚青辞的牌位,她才知道慕炎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楚青辞。
他费尽心力地寻找楚庭舒不是因为楚家所托,他的悲痛与懊恼是因为没有帮楚青辞找到弟弟。
那时候,她羡慕,羡慕楚青辞明明死了,却还一直以另一种形式活着,活在祖父母心中,活在慕炎的心中……
不像她,嫁给了表兄,一辈子庸庸碌碌,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成楚氏而已。
当有一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就想拼力一搏,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结果怎么会现在这样呢?!
到底哪一步错了,是不是当初她要是没有杀了楚青辞,现在又会是另一番局面?!
楚青语脚下的一软,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似的,身子沿着那粗糙的墙壁往下滑,又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