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端木朝也是难掩惊色,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父亲,就算这样,也不该让我们端木家的女儿来拢络杨家啊。”
端木绯慢悠悠地用茶盖移去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忽然插嘴说了一句:“谁让端木家有错在先呢?!”
所以,这道赐婚根本就是自家撞上去的!
端木朝一时语结,还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反驳。
见状,端木腾与端木朔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反正这婚事也不是在他们俩的女儿身上,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道:
“二哥,既是圣意,自家理当遵从。”
“是啊,二哥,君命不可违。”
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端木宪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理。”
跟着,端木宪再次看向了端木朝,严肃地告诫端木朝道:“老二,刚才我说的这件事切不可告诉你媳妇,她是个嘴里把不住门的……”
端木朝也知道事关重大,自然是听从父意,忙道:“父亲,这点轻重儿子还是明白的。您且放心。”
“还有你们,老三,老四,珩哥儿,”端木宪又细细地叮咛其他几人,“都记住了,不管是何人,都不能吐露半分。不然,就休怪我不念及父子、祖孙之情。你们要明白,圣意岂能妄加揣测,若是一不小心有什么闲言碎语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在朝须得时刻谨记,君心难测,圣心易变。”话语间,端木宪面色愈来愈凝重。
众人心中一凛,不敢轻慢,齐齐地站起身来,作揖应道:“谨记父亲(祖父)教诲。”
见儿孙们一派恭顺,端木宪眉头的郁结稍缓,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把眼前的难关度过了。
众人又坐了下来,端木腾、端木朔这才有心思品茶,唯有端木朝还是有几分心绪难平,又道:“父亲……真要把绮姐儿嫁进杨家吗?”小贺氏愚昧,可是绮姐儿何辜啊!
“最后就看圣意如何了……”端木宪沉声道,“再者,这件事也都是你媳妇惹出来的。”
端木宪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道:“老二,你这个媳妇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从前京中的局势没那么复杂,她看着还算规矩贤惠,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成样了……”
身为长辈,小贺氏没事就盯着隔房侄女不放,算是怎么回事?!
端木朝只觉得两个弟弟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几个巴掌甩在他脸上般火辣辣的疼,这些年来,他还不曾这样被父亲数落过。
端木宪继续道:“礼部右侍郎莫大人府上有一庶女,因为连着为祖父祖母守孝耽误了花期,如今年已十八,至情至孝,贤名在外,为父稍后就同你母亲商量,为你求娶作二房……”
第138章 名节
“这,这……父亲,万万不可。”这一次,端木朝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端木宪。
端木宪神色间渐冷,“你房里总不能这么由着你媳妇折腾,总要有个明白人才是。老二,内内闱不修,那可是官场大忌。”
这莫姑娘若是娶进门,那就是正经的二房。
按照大盛朝的规矩,抬二房那是要正式给女方过礼下聘,在官府办理文书的,不同于普通姨娘妾侍之流,虽无平妻之名,却有平妻之实了。
端木朝的脸上一阵纠结,他和小贺氏是表兄妹,夫妻多年来一向相敬如宾,若是纳了二房,那对于小贺氏而言,绝对是莫大的羞辱。
可是小贺氏这次也未免太荒唐,竟然惊动了皇上……
须臾,端木朝作揖应道:“一切但凭父亲母亲作主。”
这个次子还算孺子可教。端木宪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这做父亲的,这么多年来又何尝插手过几个儿子房里的事,若非是不得已,端木宪堂堂户部尚书又怎么想管这些内宅事!
“行了,你们几个都先回吧。”端木宪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四丫头,你留下,我还有事与你说。”
“是,父亲。”
“是,祖父。”
四人齐声应诺,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了端木宪和端木绯祖孙俩,外面的夜色更浓了,一更天的打锣声一慢一快地自远处传来,伴随着更夫悠长的吆喝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子里的火烛在灯笼中躁动不安地跳跃着,随着打锣声远去又渐渐平静下来。
端木宪看着乖巧地坐在窗边抿茶的端木绯,眼神十分柔和慈爱,谆谆叮嘱道:“四丫头,祖父知道你平日里还要忙着功课,不过你姐姐初次挑大梁,万事开头难,你且多费些心,帮着你姐姐把府中内务先理顺了。那些不安分的,不听话的,不必客气,尽管打发了。”
说话的同时,端木宪心里颇有几分唏嘘:哎,这若秋猎时四丫头留在府里没随自己出门,此刻肯定没这么多糟心事!
想着,端木宪对贺氏和小贺氏越发的不满,这婆媳俩啊,后者是搅事精,前者就念着姑侄情总是听之任之……
他那几个儿子就没特别出挑的,而孙辈之中,珩哥儿虽然比他爹强,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
也就是四丫头最像他这祖父了,这怎么就不是孙子呢,若四丫头是个男孩,自己再好好培养,定能撑起整个端木家了。
届时,端木家必会再上一层!
看着端木宪惋惜的眼神,端木绯只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隐约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她倒是不以为然,男孩是有男孩的便利,不过,做个女孩儿也挺好的,她才能当姐姐的贴心小棉袄。
端木绯慢悠悠地放下茶盅,只当不知端木宪的那点心思,笑吟吟地脆声应道:“祖父,你放心,我会跟姐姐好好学的。”
顿了一下后,她朝一旁的茶盅看了一眼,笑道:“祖父,您这普洱茶好喝得很,不如赏孙女一罐吧。”
端木宪怔了怔,这偌大的尚书府大概也唯有端木绯敢这般跟他讨东西了。
端木宪捋着胡须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眉宇间的疲倦一扫而空,吩咐丫鬟道:“还不给四姑娘去取一罐普洱来。”
半盏茶后,端木绯就满足的捧着她的茶罐子施礼告辞了:“祖父,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去吧。”端木宪挥了挥手道。
端木绯出了书房后,沿着庑廊上挂的灯笼朝内院的方向行去,庭院中的灯火映得她一双大眼在黑暗中璀璨生辉。
她心不在焉地缓步而行,心里还在想杨家的事。
杨家的手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以致皇帝对杨家如此“上心”?!
这个宝贝肯定不简单……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抬眼朝天上的圆月望去,十六的圆月皎皎如一面浑圆的明镜,洁白无瑕,仿佛能照出这世上所有的秘密。
端木绯心念一动,会不会就连杨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身怀“宝物”?!
不然的话,杨家这些年来势微,早该献给皇帝换取荣华富贵了。
这个猜测似乎也不无可能……
思绪间,湛清院就出现在了前方,张嬷嬷守在院门口,急忙迎了上来,笑道:“四姑娘,你回来了啊。”她虽然笑着,却是眉心微蹙,似有担忧地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见张嬷嬷面有异色,端木绯想到了什么,问道:“张嬷嬷,姐姐还没回来?”
张嬷嬷点了点头,“大姑娘在承明厅接了旨后,就被太夫人叫去了永禧堂,到现在还没回来。”
端木绯干脆就连院门也没进,又回了头,“我去找姐姐。”
“四姑娘,夜风凉,快披上斗篷吧。”
张嬷嬷急忙让丫鬟给端木绯裹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那镶着一圈白色兔毛的大红斗篷衬着端木绯的小脸更为小巧精致,仿佛一个瓷娃娃般。
夜渐渐深了,冬日的夜风寒冷刺骨,如刀似剑。
端木绯拢着斗篷,不疾不徐地朝永禧堂的方向走去。
她倒也不急,以姐姐的性子吃不了亏,只不过,这天色都不早了,总该让人回去用些晚膳吧?!
永禧堂里一片喧哗,端木绯一进正堂,先由绿萝伺候着脱下了斗篷,耳边就听到了东次间的方向传来了阵阵哭声、喊声以及安抚声。
一个青衣丫鬟在前头打帘,端木绯就缓步进去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端木绮跪在地上对着罗汉床上的贺氏哭,端木缘在一旁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
其他人也围着端木绮团团转,也唯有端木纭从容淡定地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捻着一块山药枣泥糕吃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与周边的纷乱迥然不同,就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其他人分离开来,一边还是闹哄哄的菜市场,她这边就是闲云野鹤。
她的姐姐果然不会亏待自己。端木绯嘴角微翘,眸子更亮。
端木纭也看到了端木绯,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蓁蓁,你可吃了东西?”
端木绯摇了摇头,道:“我想等姐姐一起用晚膳。”
端木纭听了心里真是觉得比吃了糖还甜,赶忙把手边的点心碟子往妹妹那里推了推,让妹妹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吃起点心来,目光朝还在抽噎着端木绮看去,端木纭就在她耳边与她小声地咬耳朵。
端木纭会来永禧堂,本来是因为贺氏说要与她和小贺氏说说中馈交接的事,免得明早乱了手脚,她想着也该来拿一下对牌,就来了。
谁知道话才起了个头,端木绮就哭哭啼啼地来了。
端木纭斜了端木绮罗一眼,继续说着:“……你二姐姐啊,已经哭闹了半个时辰了,哭着吵着说不要嫁,还求着祖母,另找人顶替她出嫁……”
端木纭说一半,藏一半,其实一开始,端木绮还口口声声斥责她什么陷害妹妹,说长幼有序,要议婚,也该是从端木纭开始,想要逼迫端木纭就范。端木纭根本懒得理会她,只拿圣旨有一说一。
毕竟这圣旨上可是指名道姓说要端木绮嫁给杨旭尧的,这要是找人替嫁,那可就是阴奉阳违,抗旨不遵了,即便是贺氏和小贺氏再疼爱端木绮,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应下。
这不,哭哭啼啼闹了许久,最后都没能谈上几句正事。
端木绯朝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端木绮看了一眼,觉得今晚姐姐肯定是谈不上正事了,正要提议离去,就听外面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步履声,紧接着帘子一翻,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进来了。
“二夫人。”宋嬷嬷面有难色地朝小贺氏走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来到了小贺氏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众人虽然听不到宋嬷嬷说了什么,却能看到小贺氏的脸上瞬间血色无,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遭受了什么晴天霹雳般,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小贺氏再也顾不上女儿,直接拉住贺氏的手道:“母亲……母亲,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贺氏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紧紧地握住了贺氏的手,贺氏微微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父亲要给二爷纳……纳二房!”说话间,小贺氏两眼通红,眸中的泪水倏然落下,悲悲切切,连端木绮一时都忘了哭,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看着主子这副样子,宋嬷嬷也很是心疼,心里沉甸甸的。
方才她奉命去老太爷的书房那边守着,本来是想把二老爷请来永禧堂,谁知道却正好听到了四老爷和五老爷说起老太爷让二老爷纳二房的事,惊得宋嬷嬷当场差点没失态。
等她回过神来时,端木朝、端木珩父子俩已经走远了……
宋嬷嬷犹豫了好一会儿,想着这事肯定也瞒不了多久,恐怕今晚就会传得阖府都知道,踌躇再三,还是先跑来永禧堂通禀小贺氏。
端木纭也有些意外,以求证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端木绯就在她耳边把刚才发生在外书房的事都一一说了。
坐在炕上的贺氏眼帘半垂,默不作声。
乍一听闻纳二房之事,贺氏也吃了一惊,可是再细想,这也是端木宪的作风。
他,一向是当断则断。
贺氏的眼眸幽深如古潭,深沉不见底。
“祖母,您可能不能让父亲纳二房啊!”端木绮哭喊了起来,与小贺氏抱作一团,母女俩哭哭啼啼……
“母亲……”
永禧堂里越来越闹腾,端木纭和端木绯懒得再看戏了,就对着贺氏先行告退了,反正对牌端木纭也拿到了,剩下的都是小事罢了。
姐妹俩携手出了永禧堂,朝着湛清院闲庭信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