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倪氏闭目欣赏了一会儿,就听任氏在她耳边说道:“这女先生唱得不错,我得问问兰舟她是从何处请的这女先生,下次再请她去我家唱。”
“不过,我听着这曲调似乎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又一时想不起来……”
没等倪氏回答,旁边另一个蓝衣妇人就笑着与任氏搭话:“端木四夫人,这曲子名叫《群芳》,是云中君谱的,云中君的曲子一向都不错,在京里颇受欢迎,尤其是这曲《群芳》更是云中君的成名之作。”
“最近在京中茶馆酒楼也时常有人弹唱的,端木四夫人你听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任氏恍然大悟道:“这云中君的名字我也听过,听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又有一个翠衣妇人加入了他们的闲话:“我也找人打听过云中君,却是无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几位夫人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聊起神秘的云中君来,有人说云中君是个落魄的宫廷乐师,被赶出了宫廷,只能卖曲度日;有人说云中君定是个六艺俱全的才子,以后要考科举,自然暴露身份;也有人说这云中君故弄玄虚,也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她们几人说得投入,一旁的小贺氏慢慢地喝着茶,不屑地撇了撇嘴。
小贺氏的身旁冷清清的,她刚抵达时还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可是那些人随后也得了旁人的提点,也不敢再搭理她。
接下来,小贺氏仿佛被人遗忘似的,既没人与她说话,更没人看她,她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小贺氏不悦地朝季兰舟看去,往来宾客全都簇拥在她身侧,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位置。
小贺氏也只能迁怒地账都记在了季兰舟的头上,目光阴沉。
这个儿媳就是不孝,她若是敬着自己这个婆婆,就该摆出态度,让旁人知道自己才是这端木府的女主人。
真真娶妻不贤!
小贺氏突然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难免也吸引了同桌的几个女眷的注意力,也包括任氏与倪氏。
这对妯娌对她们这位二嫂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们这二嫂不会又要挑事了吧?
在周围几人微妙的视线中,小贺氏昂首挺胸地朝季兰舟走了过去。
那女伎还在抱着琵琶弹唱着,琵琶声越来越急,歌声越来越高亢,一步步地攀向了曲调的**。
小贺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季兰舟跟前,无视旁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问道:“季氏,泽哥儿呢?你怎么没把他抱出来?”
小贺氏这一声“季氏”,任谁都能听出她对这个侄媳的不喜。
更多的女眷注意到了这一幕,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望了过来,拭目以待。
季兰舟却是神色自若,连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二婶母,泽哥儿睡着了。”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带着明显的疏离。
小贺氏心中暗恼,不过她也只是挑个话题罢了,没再追问端木泽的事,转而问道:“你最近身子怎么样?”
不等季兰舟回答,小贺氏就接着往下说,用训斥的口吻:“你是嫡长孙媳,按规矩,你就该把端木家的中馈管起来,这叫在其位谋其政。”
“哪有长媳不管中馈,让个‘没出嫁的姑娘家’手把着中馈的道理!”
小贺氏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这面阔五间的花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在场的大部分女眷都听到了这番话,众宾客敛声屏气地盯着两人看。
这些女眷也不是傻的,都听出了小贺氏这是话里藏话,她表面上看着是在训斥季兰舟行事不妥,实际上分明是在暗指端木纭把着端木家的中馈不放,实在不成体统!
气氛登时变得很古怪,唯有那女伎毫无所觉,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弹唱中,琵琶声急如一场骤雨。
还有不少女眷看向了这出戏的另一个主角——不远处的端木纭。
端木纭神色悠然,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随着琵琶的节奏叩动着,似乎正在凝神倾听着这曲《群芳》。
小贺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要是身子不适,该看大夫就看大夫,也别让人以为端木家亏待了你。”
小贺氏目光幽深地看着季兰舟。
她是不喜欢季兰舟,可是季兰舟再不讨喜,那也是她的儿媳,她孙子的生母,不是外人,由季兰舟掌了端木家的中馈,比端木纭要好。
更重要的是,等到日后自己回府,那才是名正言顺地回自己家,而不是如今这般,活像外人似的,府中的下人都对着自己不冷不热的,好像他们对自己恭敬一些就会得罪那对姐妹似的。
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小贺氏不是帮季兰舟,她是帮她自己。
“……”季兰舟与小贺氏四目对视,笑得温温柔柔,与小贺氏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犹如温顺软弱的白兔,一个好似骄横跋扈的母狼。
“二婶母一向是最懂‘规矩’的人了。”季兰舟含笑道,“自家人理自家事,这规矩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做给自己看的,您说是不是?”
对季兰舟来说,虽然小贺氏对端木珩有生养之恩,平日里季兰舟也愿意让小贺氏几分,却也不表示被人欺到头上也不还手的。
季兰舟拎得清轻重,端木珩既然被过继到了长房,那么她就是长房的媳妇,由不得一个隔房的婶母对着她指手划脚的。
这才是规矩。
“……”小贺氏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嘴唇紧抿。
好你个季兰舟!
她方才说得什么“自家人理自家事”,又强调什么“外人”之类的,分明是句句绵里藏针,在暗指她这个隔了房的婶母多管闲事管到别人家里,她这是在说自己没规矩呢!
她这个儿媳居然敢说自己这个婆母没规矩,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小贺氏双目喷火,气得脸色发白,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果然!丧妇长女娶不得!
这个儿媳是公公给娶的,与她就不是一条心。
她还是要给儿子再纳个二房才是,才能一点点地把儿子给哄回来。
小贺氏胸口发闷,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气息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既然季兰舟给脸不要脸,那么小贺氏也不打算对她客气,斥道:“没规没矩!季氏,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就算端木珩被过继给了长房,但自己还是他的长辈,他的生母!
周围的那些女眷一会儿看看季兰舟,一会儿看看小贺氏,也品出几分味道,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来这位和静县主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也不简单,瞧瞧,这说话的本事可比小贺氏要高明多了!
角落里的女伎唱完了最后一句,纤细的手指按住了琵琶弦,琵琶声也停了下来,花厅里登时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女伎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太对,本来她应该接下去唱第二曲的,现在也不敢再唱了,抱着琵琶静静地坐在一边。
气氛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明朗的女音响起:“我家的规矩还由不得您这被分家出去的二婶母来指手划脚!”
女子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厅堂中显得尤为清晰,带着几分冷冽如水的感觉。
众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落在了端木纭的身上。
端木纭优雅地抚了抚衣袖,完全无视众人的目光,接着道:“要是二婶母觉得端木家的规矩不好,辱没了您,又何必勉强自己!”
“请便就是!”
端木纭最后这句话等于直接给小贺氏下了逐客令。
厅堂里更静了。
众人神情各异地看着小贺氏,或轻蔑,或不以为然,或怜悯,或慨叹。
今日端木家设宴,因为事出突然,并没有特意一一下帖子,所以,禀着“来者是客”的原则,谁来都会招待一二,这个时候当众被逐出门实在是丢脸得很。
小贺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已。
端木纭这个嫁不出的老姑娘竟然想把她给赶出去!
以后这公爵府就是属于儿子端木珩的,自己是儿子的生母,自然是公爵府的太夫人,更是这公爵府的女主人!
端木纭一个姑娘家,在娘家不过是过客,居然反客为主地想要把自己撵出去!
明明这端木家的所有一切都是儿子的,结果儿媳不听话,端木纭这小贱人又当众给自己没脸!
这简直就是没天理了!
小贺氏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真想扑过去给端木纭一巴掌,但是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她也只能喘息着指着端木纭怒道:“放肆!”
那些方才被友人提醒不要跟小贺氏走得太近的夫人们这时庆幸不已:这贺家的女人都是脑子里被浆糊糊过的吧。
端木纭那可是未来皇后的长姐,小贺氏不上赶着哄着,居然还傻得跟她对上了!
蠢得可以!
也难怪小贺氏明明有端木珩这样的儿子,又有和静县主为儿媳,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这人蠢就是没药医啊。
端木纭是懒得再跟小贺氏废话了,直接对着管事嬷嬷吩咐道:“请她出去。”既然小贺氏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扫别人的兴了!
管事嬷嬷立刻就领命。
于是,厅外就进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青衣婆子,快步走到了小贺氏身旁,一左一右,形成左右夹击的局面。
“二夫人,请。”其中一个婆子客客气气地伸手做请状,先礼后兵。
小贺氏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嘴唇直哆嗦,正要说话,一个清脆的女音抢在了她前面:“程嬷嬷,你去前院里告诉一下二叔父,请二叔父也一同回去吧。”
着一袭石榴红镶貂毛褙子的端木绯出现在了花厅外,精致的小脸上笑吟吟的。
小贺氏看着端木绯,脱口道:“你敢?!”
其他人的目光都投诸在端木绯的身上,神色微妙。
在场的女眷中,约莫有十几人都是上次来参加过端木泽的洗三宴的,亲眼看着那一日小贺氏指着端木绯的鼻子骂她命硬,甚至连新帝慕炎也骂了进去,说他们是天煞孤星,说他们将来会克儿女……
说句实话,若非小贺氏是端木珩的生母、端木朝的嫡妻,恐怕都够她死上不知道多少回了,新帝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评价、置喙的吗?!
这小贺氏啊,不仅自以为是,而且蠢得可以!
端木绯马上就要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小贺氏却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她也不想想,端木家都已经分家了。
分了家那就相当于两户人家了,关系自然也就远了,长房现在是嫡支,其他几分的都是旁支,日后几房之间只会越走越远。
嫡枝好了,扶持一下旁枝那是仁厚,就是不管旁枝死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小贺氏不想着怎么讨好嫡枝,还上杆子得罪端木绯这个未来的皇后,简直犯蠢。
不过是下逐客令而已,端木绯有什么不敢的!
她不仅是未来的皇后,还是岑督主的义妹,在京里本来就可以横着走的,赶走隔房的叔婶算什么,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此刻,这些人算是明白了,略有所悟地交换着眼神。这贺家的女人啊,个个都是蠢不可及,也难怪首辅会断臂求生,先是休妻,后又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