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正月十六,端木朝在府中摆了酒席,又请了一些同僚好友来府中,热热闹闹了一番,正式把莫氏抬为了平妻,至于小贺氏自从大年初一后,已经“病”了半个月了,一直卧床不起。
第二天一早,端木珩亲自来了湛清院,说是他已经把母亲小贺氏“漏了”的东西清点好了,让姐妹俩去一趟琼华院。
端木纭和端木绯就一起随端木珩去了琼华院,姐妹俩没见着小贺氏,在堂屋候着她们的是莫氏。
莫氏吩咐下人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像二房的当家主母一样招呼姐妹俩,直到管事嬷嬷来禀了一声,端木珩才又带着姐妹俩去了院子西北角的一间库房。
这间库房是端木珩这些天匆匆整理出来的。
本来端木宪是让端木珩年后再理,但是端木珩从正月初一就开始忙了,对着端木宪给的“失物”单子,又比对了小贺氏私库的账册,从数以千计的东西中,把那些改了名称的物件一件件地圈出,再去库房里翻找出来。
其中那些损坏的物件以及被变卖的物件,他又从小贺氏的私库里选了几件等值的补上,一直忙到了前两天才堪堪理好。他又特意等莫氏抬了平妻,再把姐妹俩叫来,免得在琼华院没人招呼她们。
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些古董字画、家具摆设、首饰玉器等等的名贵物品,比如吴道子的字画、紫檀木象牙雕牡丹插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象耳炉、铜珐琅嵌青玉的花篮……加起来的价值估计得有万余两!
便是端木珩从前对这些金银俗物的价值一窍不通,经过这半个月,他现在也知道得清楚明白了,对于母亲竟然昧下两位妹妹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惭愧至极。
“……这是我重新整理的账册。”端木珩神色复杂地把手里的账册交给了端木纭,几乎无法直视她们。
姐妹俩都相信端木珩,只随意地扫视了库房一眼,就接下了那本账册。
端木珩微微地叹了口气,愧疚地又道:“我查了三遍,其中有四五样恐怕已经被变卖了,也一时找不到替代的物件,这事我会与父亲、祖父说一声,怎么也不能……”
说话间,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有仆妇在说着“二夫人”、“莫要”之类的话,端木珩微微蹙眉,跟着就听到小贺氏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给我让开!”
裹着一件铁锈色披风的小贺氏很快就昂首阔步地来了,“病了”半个月的她看来虽然眉带郁结,却是精神奕奕。
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三人都朝小贺氏望去,看着她不顾一个丫鬟的阻拦气冲冲地渐渐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个管事嬷嬷。
“母亲。”
“二婶母。”
三人给小贺氏行了礼,小贺氏看也不看姐妹俩,对着端木珩就是一阵责骂,“珩哥儿,你自小读了这么多书,就是这样读的吗?!来了琼华院,不来给我请安、侍疾,却跑到这里来是何道理!”
她这一番话分明就是指桑骂槐,也是在斥姐妹俩无礼,不去给她请安。
端木珩眉宇紧锁,看着小贺氏的目光中混杂着失望、无奈、不以为然等等的复杂情绪。
端木纭和端木绯当然听明白了,端木纭灿然一笑,朝贺氏走近了半步,端木纭身量高挑,比寻常的男子还要高一些,比之小贺氏高出了大半个头,当她走近时,就给小贺氏一种无形的压力。
端木纭正要开口,就听端木珩平朗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母亲,您是不是至今还觉得您自己没错,觉得自己占了长嫂的嫁妆也是理所当然的?”
端木珩的眼眸清澈如水,明净如镜,仿佛能倒映出人世间一切的罪恶与污秽。
“……”小贺氏登时觉得被儿子在脸上打了一巴掌,既羞又恼。
宋嬷嬷急忙为小贺氏辩护道:“大少爷,您怎么可以这么说二夫人,二夫人所做的一切还不是都是为了您、二姑娘和五少爷。”顿了一下后,宋嬷嬷用带着责难的口吻又道,“恕奴婢倚老卖老多说一句,大少爷,子不言母过。”
小贺氏听着眼眶微红,觉得宋嬷嬷这番话真是说到了她心坎里。
是啊,别人可以说她不是,他端木珩不可以!
她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几个子女,为了他们二房,可是现在呢,她得了什么?!
他们一个个都避她唯恐不及!一个个都以她为耻!
“是啊,子不言母过。”端木珩哂笑一声,徐徐又道,“读书为明理,明理为修身,母亲您既然觉得占了长嫂的嫁妆没错,我也无颜再论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有道是:‘母债子偿’,明天我就去国子监退学,以后也不考什么科举了。”
话落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小贺氏和宋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皆是倒抽了一口气。
端木绯与端木纭下意识地彼此互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她们俩也知道端木珩的性子,向来说话算话。他一旦这么说了,就真的能从此不再读书,不再科举。
“珩哥儿,你胡说什么?!”小贺氏拔高嗓门道,双目瞠大,心头仿佛被倒了一桶冰水般,浑身发凉。
知子莫若母,她这个儿子自小就一板一眼,说一不二,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要是说出口了,就敢做!
他们这种人家,科举便代表着未来的前途,儿子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写诗,现在十五岁已经读完了三书五经,这么多年来,埋头苦读,寒暑不歇,家里人从来不用为他读书操心,还需要劝着他莫要太苦,累坏了身子……
她的儿子做什么都按部就班,十三岁就已经是少年秀才,打算来年就下场考举人……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要放弃呢?!
想着,小贺氏如筛糠一般簌簌发起抖来,身子摇摇欲坠,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宋嬷嬷急忙扶住了小贺氏,瞪着端木绯与端木纭怒道:“大姑娘和四姑娘莫非是要逼着大少爷前途尽毁才甘心吗?!亏大少爷对你们这么好……”
“够了!”端木珩冷声打断了宋嬷嬷,看着宋嬷嬷眼里充满了嫌恶,跟着又对小贺氏道,“母亲,没有人逼我……”
小贺氏闭了闭眼,怎么没有人逼他,是她这个做娘的在逼他呢!
她瞬间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皮球般,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儿女就是前世的债。
小贺氏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忍着心中的屈辱与剧痛道:“珩哥儿,你别跟娘赌气。都是娘的错!娘认错!娘……娘……”
看着端木珩那坚定的眼神,小贺氏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终于咬了咬牙,对端木纭和端木绯道:“纭姐儿,绯姐儿,是二婶母不好,二婶母知错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完超出了端木纭的预料,有些复杂地瞥了端木珩一眼,心中充满了慨叹。
她不想理会小贺氏,也明白小贺氏不是诚心认错,但是她要接受端木珩的好意,便客套地应付了一句道:“二婶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贺氏也知道她和长房之间不过都是表面功夫,急切地看向了端木珩,喊道:“珩哥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端木珩却还是面无表情,又道:“母亲,您犯了错……”
小贺氏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咬牙接口道:“犯了错,自该受罚。我在家闭门三月……”
见端木珩一直不说话,小贺氏只得讨价还价,又加上了“吃斋念佛”、“罚抄佛经”、“赔偿已经变卖的几件古董”,这才换得端木珩松了口。
跟着,宋嬷嬷就扶着小贺氏蹒跚地走了,小贺氏那疲惫的背影看着似乎陡然间苍老了好几岁……
第264章 克星
端木绯一脸“崇敬”地看着端木珩,她一直知道她这大哥哥平日里为人行事特别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寻常的威逼利诱、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管用。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这大哥讨价还价的本事这么厉害,下次攸表哥要买东西,还是让大哥跟着一起去的好……
端木绯的思绪也不小心就跑远了。
之后,端木珩亲自帮着把东西一起送回了湛清院。
他难得来此,端木绯便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喝茶,又摸了一块墨条给他,“大哥,这是我年前从祖父那里顺来的,御赐的徽墨,那可是好东西!”她一副卖乖的样子,笑眯眯地。
“那我就谢过四妹妹了。”端木珩眼中闪着笑意,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端木绯还想让端木珩再赏鉴赏鉴她最近新得的字帖,却听端木珩又道:“四妹妹,年前闺学的先生找过我,说你腊月里又翘了不少课……”
端木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真是大意了,刚才应该快点送走大哥这尊大佛的。
可是,晚了。
可怜的端木绯只能苦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聆听端木珩的教诲,乖乖地不时点头,不时应声,等端木纭带着点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
大概也只有端木珩,会让端木绯露出这种无奈又可怜的小模样了。
端木珩足足数落了端木绯一炷香功夫,才觉得过瘾了,喝了点茶后,就告辞了。
端木绯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来养养神、补补气,就躲到內室躲懒去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太阳西下了。
锦瑟算好了账,拿来给端木绯过目,端木绯随意地翻了两页,飞快地心算着。
也就是说,除去这些小贺氏私吞的,真正被挪用变卖的物件其实并不多,折合银子的话,也就是四、五千两上下,再加上田地铺子这些年来的租子,最多也不会超过万两。贺氏先前给的这两万两千两,倒是让她们赚了不少。
如此甚好!
端木绯笑眯眯地合上了账册,又忙别的事去了。
她最近又找了一个新乐子,每天愈发不想去闺学了,从早到晚地躲在小书房里画各种布娃娃,并搭配各种可爱的小衣裳,从袄子、襦裙、褙子、百褶裙等等,一应俱。
至于锦瑟和绿萝就负责把她画的布娃娃做出来,她的小书房变成了针线房,每天都堆满了各种布头,珠串……
小八哥最喜欢凑热闹了,觉得有趣极了,每天都围着锦瑟和绿萝转。
锦瑟干脆找了一块鸦青色的料子缝了一只与小八哥一般大小的八哥布偶,特意在布偶里填了不少棉絮,做得胖乎乎的,看着憨态十足,趣致可爱。
等端木绯完成了一整套的布娃娃时,已经是一月底了,她打算把这个作为给舞阳的乔迁之喜。
与此同时,大公主要出宫开府的消息也在京中传开了,一时间引得京中一阵沸沸扬扬,各府都在议论此事。
其实,当皇帝的这道旨意在五六日前下达时,当下就有御使慷慨激昂地弹劾大公主如此行事太过出格云云,意图阻拦,但是舞阳的舅父承国公世子立刻就站了出来,以五十年前的永清公主也是出嫁前开府来反驳御史。
御史自然是不认的,那永清公主之所以在出嫁前开府,是因为成亲前,驸马就奉旨出征,足足三年未归。
彼时,为了后面几位公主的婚事,当时的宣宗皇帝才破例让永清公主出宫开府,直到后来驸马凯旋归来,二人方才在公主府成亲。
承国公世子从容应对,话里话外反而暗示御史在无理取闹,劝对方多读些本朝史,表示既然有先例在前,那大公主开府就不算出格,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压住了御史,这才让舞阳得以顺利出宫。
开府的一应事宜当然不用舞阳自己操心,都由内廷司准备操办。
等在公主府安顿好了以后,舞阳也懒得大宴宾客,只请了包括涵星、端木绯、云华等在内几个姐妹与好友过府一叙,热闹了一天。
舞阳的开府虽说很不合规矩,又是公主才有的特例,却让端木纭有些蠢蠢欲动。
端木纭琢磨着,等妹妹出嫁后,自己可以立个女户,以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逍遥又痛快,可是祖父端木宪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过,要是她只是在外头置一个宅子,然后自己住过去,说不定以后祖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候久了,等下面的那几个妹妹都出嫁了,想来祖父也就懒得管她了。
端木纭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又犹豫起是要在安平长公主府旁边买宅子呢,还是在舞阳的公主府旁买宅子好……想想,她一个人住的话,一个两三进的宅子就够了,妹妹也能常来陪她住住。
小书房里,端木纭拿着一支狼毫笔,一边拟着单子,一边浮想联翩,然后放下了笔,问道:“蓁蓁,你说,是在江南置田好还是在北边置田好?”
端木绯就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张红木书案后,以手指拉着一辆小马车,在之前她生辰时封炎送给她的那个京城的模型上玩耍,车轮滚动,发出“咯嗒咯嗒”的声响,小八哥就蹲在一旁盯着,每每当马车经过它身前时,就俯首“哒哒”地啄两下。
端木绯只当姐姐是在给长房置产业,分析道:“江南的水稻是两季,北方是单季稻,单论田地的产出自然是南方田地优于北方,只是江南离京城太远……”
端木绯侃侃而谈,说起南北的各种优缺,又说置地也不要置在一处,免得遇上什么灾情人祸,就部折进去了。
端木纭听着,觉得妹妹说的十分有理,执笔飞快地把端木绯说的部都记了下来,然后再道:“妹妹,你说的是,那我也不把铺子都买京里了,也得想想其他地方才是,你觉得还有哪里适合置铺子?”
“铺子啊,”端木绯想了想,就答道,“汉中是南北交通要冲,苏杭乃是人间天堂,闽州也不错,如今开了海禁,这几年闽州应该会越来越昌盛……”
端木纭频频点头,又道:“好木材难得,也得先寻起来了,到时候好打一整套大件的家具,你说是红木好,还是黄花梨木……”
端木纭一连问了三回,端木绯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拉着小马车的手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眨了眨眼,心道:姐姐做事一向稳妥,怎么突然一次性要置这么多东西?不是应该一样样来吗?
端木绯转头朝端木纭看去,直接问道:“姐姐,你怎么一下子要买那么多东西?”
端木纭刚好收笔,抬起对上妹妹疑惑的眼睛,一边放下笔,一边正色道:“蓁蓁,你马上就要十二岁了,很快也要谈婚论嫁,你的嫁妆得早点备起来才行。”
给自己备嫁妆?!端木绯又眨了眨眼,这下有点懵了。
她不是才刚满十一岁吗?怎么到姐姐的口里,她就变成快满十二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