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慕瑾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心里暗恨: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倪雅颖这个毒妇真是够绝,打算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凉亭中的倪雅颖突地也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个头,温婉却坚定的声音响起:“皇上,妾身有罪,妾身腹中有了梁家的骨肉,妾身愿进天牢领罚。”
这句话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凉亭中瞬间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连皇帝都怔了怔,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倪雅颖竟然怀孕了,更没想到她竟然自愿要进天牢。
皇帝的眸中幽邃如一汪深潭,下意识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陷入沉思。
又是一阵暖暖的春风拂来,吹得那些花木窸窸窣窣地摇摆着,似是不安,又似是低语。
须臾,皇帝淡淡地问道:“你……可想好了?”
倪雅颖缓缓地抬起了小脸,那张秀美的脸庞上,惨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也让她额头的淤青看着愈发黑紫,尤为刺眼。
她的神情坚定,目光清澈,坦然地说道:“皇上,当初是为了保住腹中血脉,妾身才与夫君和离,但是现在……”
她停顿了良久,神色间泛着浓浓的悲切与苦涩,几乎用尽身的力气说道:“……既然如此,妾身宁愿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她的声音中带着赴死的决绝,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柔弱却又坚强,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悲伤,春风中染上了一丝微微的凉意。 周围脸色最难看的大概就是慕瑾韦了,只觉得倪雅颖真的疯了,宁可把她自己栽进去,也要顺带捅自己一刀,他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个疯女人!
慕瑾韦悔的是肠子也青了。
皇帝的指尖微微摩挲着玉扳指,看似面无表情,看着倪雅颖的眼眸中隐约有一丝动容。
她为了保住腹中的血脉,所以与夫君和离,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可以说是欺君,自是鲜为人知,连负责查抄梁家的锦衣卫也瞒住了。
可是,这才几个月,她的态度却然变了,竟是宁愿带着腹中的孩子去死!
是什么会逼得一个为母则刚的女子变得如此决绝?!
想着,皇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慕瑾韦,眸色变得更为幽深。
若非是慕瑾韦因为她曾是梁家妇而对她无礼,她何至于绝望得自寻死路?!
这慕瑾韦都到了自己跟前,还死不承认,分明有欺君之心!
“皇上……”倪雅颖坚定地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声音哽咽而沙哑,“求皇上成。”
慕瑾韦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一瞬,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心里混乱如麻: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皇帝怕都不会信了。他竟然被倪雅颖这不要命的疯妇逼入了绝境。
当慕瑾韦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时,心直坠急下,几乎沉到了极点。
皇帝看着慕瑾韦的眸中如潮汐般起伏了一番,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段时日,他对泰郡王府十分失望。
当初梁家刚定罪,泰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和先郡王妃梁氏所出的嫡长子慕瑾凡划清关系,为父不慈,现在这个新世子慕瑾韦嚣张跋扈,恃强凌弱,委实是无德!
这还只是自己今日看到的,那么自己没看到的呢?!
就连姻亲的泰郡王府都如此,京中对梁氏一族的欺凌只怕更多,所以,倪雅颖才会宁愿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去死。
皇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梁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位内阁大臣也联名上书过,提及恐怕南怀人意图挑拨离间,扰乱朝局,请旨暂缓执刑,查个究竟。
皇帝暂时将折子留中不发。
如今南境的战况不利,皇帝是打算处置了梁思丞一家以杀鸡儆猴,让南境将士不敢再降敌。
梁思丞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按例就算是诛梁家九族也不为过,但是,“梁”这个姓在大盛也是大姓了,梁氏这一族也是百年武将世家,如今早就分成了好几支,在大盛各卫所、边关以及禁军中皆有任职,梁思丞只是其中的一枝。
这要是诛九族,对于大盛而言,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皇帝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有南怀人在推动撺掇着,想要令大盛内乱动荡,伺机而动。
想着,皇帝的眼眸变得更为幽深,恍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道:“倪氏,你起来吧。”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倪雅颖没有动,还是跪伏在地,那纤细的身子在细微地颤抖着。
“倪姑娘,快起来吧。”端木绯步履轻盈地上前了两步,将倪雅颖扶了起来,然后就退开了。
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贯机灵!皇帝看着端木绯,原本绷紧的嘴角就稍稍缓和了一些。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而已,当皇帝的视线再次落在慕瑾韦时,脸又沉了下去,指着他破口大骂:“慕瑾韦,你太让朕失望了!在朕面前还要一次次地抵赖撒谎,不仅无德,而且还毫无担当!”
慕瑾韦感觉浑身就好似泡在冰水里般冷得刺骨透心,无力地说道:“皇上,小侄真的没有……”
“够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慕瑾韦,不想再听他强词狡辩。
慕瑾韦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知道自己这一回是栽了,被倪雅颖这个贱人阴了!她这招以退为进,太狠了!
慕瑾韦目光阴鸷地朝站在一旁的倪雅颖瞥去,眼神阴鸷如毒蛇般,心道:这笔账他记下了!
皇帝正看着慕瑾韦,立刻注意到了他看向倪雅颖的眼神,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他真是死不悔改。如此心胸狭隘,无德无信,实在难当大任!
“余安,”皇帝眸光一闪,心中有了决议,把余公公唤到跟前,“你去找泰郡王传朕口谕,就说朕觉得由庶子来承袭世子之位终究不妥,有违祖训,让他什么时候生出嫡子再请封吧。”
顿了一下后,皇帝又似是叹息地补了一句:“泰郡王府怎么也不能由一个庶子来继承!”
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泰郡王府如果生不出嫡子,等泰郡王死后,这郡王爵位就没了。
皇帝几乎是以“夺爵”在威胁泰郡王了。
在大盛历史上,只有犯下叛乱、不孝、谋逆等滔天大罪的人家才会被夺爵,一般有些小罪小错也就是降爵以示警戒。
慕瑾韦只觉得仿佛凭空降下两道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动弹不得。皇帝不仅要夺了自己的世子之位,竟然还意图夺爵?!
父王已近不惑之年,郡王府里已经五六年没有子嗣出生了。
这要是将来生不出嫡子,泰郡王府就要断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慕瑾韦的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掐在了掌心,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么一来,父王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娘再得宠,在父王眼里,也没有这郡王的爵位传承重要!
慕瑾韦咬了咬牙,慌得六神无主,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磕头求饶:“皇上,小侄知错了。还请皇上饶过小侄吧!”
然而,慕瑾韦在这个时候认错,在于皇帝看来,也不过是验证了他之前的看法,觉得这慕瑾韦果然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无赖!人品之卑劣已无可救药!
皇帝心中对他更为嫌恶,冷声下令道:“来人,把慕瑾韦拖下去,杖责三十,赶出行宫。”
皇帝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冷,如一粒粒冰珠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了小侄吧……”
慕瑾韦狼狈地连连磕头,没几下,就把自己的额头磕得一片青紫。
第286章 生机(十八)
皇帝此刻看着他就觉得不耐,一旁的內侍见龙颜不悦,动作极快,很快就捂上慕瑾韦的嘴,粗鲁地把人给拖了下去。 没一会儿,凉亭四周就恢复了平静,春风徐徐,花香阵阵,一片静谧闲适。
皇帝又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对着四周的宫人內侍叮嘱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往外提!”
倪雅颖被慕瑾韦“冲撞”的事若是传出去,终究是有毁女子的名节,恐怕会早遭世人所诟病。
“是,皇上。”一众內侍宫女急忙恭声应道。
“倪氏,你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打发了倪雅颖。
倪雅颖面露迟疑之色,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袖口一紧,她身旁的端木绯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袖口。
倪雅颖灵光一闪,若有所思。
她刚刚跟皇帝说得如此明确,表明她已经怀了梁家的血脉,但是皇帝却没有下令把自己打入天牢,这就代表着皇帝容下了这个孩子……这是一个契机,也许皇帝已经在重新考虑梁家一案了。
倪雅颖眸中隐约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
她去年十月成亲,短短时日夫家就遭遇骤变。她愿与夫君共生死,却偏偏发现有了身孕。为了保住这一丝血脉,婆母求她和离。
于是,她和离大归,可最近孩子渐渐显怀,终究还是瞒不住了。父亲和母亲让她悄悄打掉这个孩子,还要为她另择亲事……
她假意同意,就想着找机会逃走,独自生下孩子。
没想到,事情竟然能有转机!
“多谢皇上。”倪雅颖郑重其事地对着皇帝磕头谢恩。
之后,一个內侍体贴地给倪雅颖披上了一件青色的斗篷,接着就送她离开了。
至于端木绯和君凌汐,则伴着皇帝去了凝辉殿。
等他们一行人抵达凝辉殿时,已经快要未时了,皇后率领众人候在了殿前的空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了礼。
之后,众人就簇拥着帝后进了殿内,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入席。
没一会儿,凝辉殿内就坐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那些夫人公子姑娘们的语笑喧阗声此起彼伏。 随着乐声响起,宫宴正是开始了,一溜着一式翠色衣裙的宫女步履轻盈地捧着各色酒水、菜肴、瓜果进来,训练有素地给宾客们上酒上菜。
接着,又有一众宫女甩着水袖鱼贯进殿,跟随乐声的节奏而翩翩起舞,一片歌舞升平。
席宴上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喝酒吃菜,殿内很快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酒香,酒酣耳热,宾客们一个个神采飞扬。
端木绯注意到安平也来了,就跟端木纭一起过去给安平请安。
安平正意兴阑珊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看到姐妹俩,明艳的脸庞上就露出了和煦的浅笑,拉着她们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阿纭,绯儿,你们俩许久没去找本宫玩了,过两天干脆带飞翩来府里看看它爹。”
“对了,本宫最近新得了一把好琴,绯儿你是行家,来替本宫试试琴。”
安平笑吟吟地打算帮着儿子把端木绯“骗”去公主府做客,端木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目光下意识地在安平四周流连了一圈,心道:难道封炎没有跟安平一起来?
安平与姐妹俩说笑了几句,很快就打发她们俩回去了。
这只是宴席上一个小小的插曲,根本没引来太多人的注意,众人或是赏舞,或是敬酒饮酒,或是谈天说地,或是对着上方的帝后说着一些讨好的恭维话。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一曲《霓裳羽衣曲》更是看得众人沉浸在舞曲的世界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可是皇帝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又亦或是若有所思,时不时地看着底下的慕瑾凡。
酒过三巡,一个青衣小內侍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旁,悄悄地对着皇帝附耳禀道:“皇上,岑督主在外面求见。”
皇帝眯了眯眼,眸光一闪,心知岑隐既然没有直接进殿来见自己,想来是有什么话要私下禀报。
皇帝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就借着更衣出了正殿。
“皇上,这边请。”青衣小內侍恭敬地引着皇帝一路去了西稍间。
门帘被打起,又被放下,也把众人的话语声与笙乐声隔在了门帘外,似近还远地传来,反而衬得西稍间里尤为宁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般。 屋子里,并肩站在两人,一个红袍青年与一个紫袍少年,形容气质迥然不同,一个阴柔,一个明朗。
二人立刻就迎了上来,齐齐地给皇帝行礼,一个作揖,一个抱拳: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