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给他们上茶的两个丫鬟书香和茗荷都是祖父的大丫鬟,平日里上茶这等小事,哪里用得上她们。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事,以致祖父在这院子里只留了这些心腹,而把其他人都暂时打发了出去。
端木绯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端着茶盅饮茶。
本来被圈禁的楚青语忽然出现在这里,再结合她对祖父的了解,莫非是楚青语要玩什么手段,反而被祖父黄雀在后了?
还是楚青诗第一个出声道:“祖父,您的身子可还好?府里的张嬷嬷去千雅园传话,可把我吓坏了,正好端木四姑娘与我在一起说话,担心祖父您的身子,就与我一起来了。”
楚青诗一方面是问候祖父,另一方面也是解释端木绯为什么会随她出现在这里。
楚老太爷飞快地与楚太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都更柔和了。原来这丫头是以为自己病了才不顾皇后的中秋宴匆匆赶来的。
这小丫头也没白疼。
偏偏是端木家的孙女,这若是别家的孩子,他就是仗一仗楚家的势,也要把这丫头认在膝下。端木宪那老儿精明得很,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压下心头的惋惜,楚太夫人神情柔和地问道:“诗儿,绯儿,你们在千雅园中都玩什么了?”
楚青诗含笑答道:“皇后娘娘让我们赏菊画菊。”
楚老太爷捋着胡须,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夏画荷,秋画菊,绯儿,你可画了什么?”
端木绯看着祖父眉心之间隐约的郁结,知道家里出了不孝儿孙,祖父想来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想哄他开心,便笑道:“楚老太爷,我在千雅园还没来得及动笔,不如我现在画给您看可好?”
楚老太爷扬了扬眉,眉心舒展了不少,笑着应了。
端木绯笑眯眯地对着其中一个大丫鬟道:“茗荷姑娘,我打算画一幅墨菊图。”
“是,端木四姑娘。”茗荷屈膝领命,就没备颜料,只简单地准备了笔墨纸砚,仔细地给端木绯铺好了纸。
茗荷给她伺候笔墨,墨香袅袅。
端木绯只是略一沉吟,就执起羊毫笔画了起来,尽情挥毫洒墨……
作画时,她的小脸是那么专注,眼眸明亮,窗外的阳光自窗口洒进来,柔柔地裹在她身上,让她浑身笼罩在一层箔金般的光晕中,肌肤细腻如美玉,清丽不似凡人。
楚老太爷看得一时晃了神,总觉得眼前隐约划过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心神有些恍惚。
屋子里,静谧祥和,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空气中却隐约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感觉。
端木绯胸有成竹,所以画得极快,楚青诗还没喝完一盅茶,就见端木绯收了笔。
“我画好了!”
她自信满满地转头笑了。
小姑娘精致的小脸上笑得格外灿烂明快,暖暖的笑意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似的,带着几分骄傲,几分自信,几分飞扬,让看者只觉得眼前一亮。
楚老太爷、楚太夫人和楚青诗都站起身来,凑到窗前的案边去赏画。
这是一幅只有黑白灰的墨菊图。
两枝菊从画纸的侧边长出,花与叶彼此映衬,彼此依偎,一朵半放半待,挺拔向上;一朵倏然全绽,在碧空中迎风摇曳,那菊花的花瓣又细又长,如垂丝又似瀑布飞下,一看就是名菊“十丈珠帘”,风姿绰约。
细长的菊花瓣随风舞动,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那风迎面而来,这半垂的菊花既有一种横空出世之势,让人联想它是不是长在悬崖峭壁上,又有一种迎风飞舞的潇洒,整幅画看着清韵悠长,回味无穷。
“画得好。”楚老太爷捋着胡须赞道,笑容自然而然地爬上了眼角眉梢,“由繁入简难……”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端木绯,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却戛然而止,目光停顿在了端木绯眉眼弯弯的小脸上。
她那殷切而专注的样子就像是在等着自己继续夸奖她似的。
辞姐儿。
楚老太爷心口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地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没错,是辞姐儿。
端木绯此刻这副等着自己夸奖的样子,真得很像辞姐儿小时候。
他还记得辞姐儿六岁以前也是一个活泼软糯的女孩子,他给她启蒙时,她学什么都快,无论是写字、画画、读书、还是作文章,都是一点就通,小丫头也得意,经常把她写的字、作的画、背的书、写的文章美滋滋地献宝给自己看。
然后,她就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一副等着自己夸奖的样子。
后来辞姐儿慢慢长大了,她担着楚家嫡长女的荣耀和责任,后来又经了丧父丧母丧弟之痛,为人就渐渐稳重起来。
有时候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说起时,两个人都觉得,倘若辞姐儿能够卸下这份重任,一直天真快乐地长大,那该有多好。
“哎呀……”端木绯突然低呼了一声,引得楚老太爷、楚太夫人和楚青诗都朝她看了过去。
端木绯摸着自己腰侧的荷包,赧然道:“我……我今天和阿炎去逛庙会,想着少带点东西,就没带小印。”
楚老太爷见她提起封炎时笑盈盈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这对小儿女处得极好,不禁笑了,之前想到大孙女的惆怅一扫而空。
“不着急。”楚老太爷又去看那幅墨菊图,“我先去把这幅画錶起来,下次你得空时再来府中把印按上就是。”
“嗯,不着急。”端木绯乖巧地直点头。
等她下次来给祖父母问安,再顺便给画盖上小印。
她想着她还要回千雅园就没久留,主动开口告辞道:“楚老太爷,楚太夫人,我先告辞了。”再说了,祖父和祖母恐怕也还有事要“处理”。
“绯儿,”楚太夫人叫住了她,正色叮嘱道,“你一会儿回去后……”
端木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乖巧地福了福,“我知道了。”
她依依不舍地走了,茗荷亲自领着端木绯出了屋子。
院子里,沉静安宁,那两个护卫还守在院子口,再无旁人,而出了院子里后,外面就变得喧嚣嘈杂起来,一种焦虑不安的气氛在国公府里弥漫着,仿佛一颗石子掉入湖水中,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荡漾不已。
茗荷领着端木绯往着仪门方向去了,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下人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大夫怎么还没来?”
“听说老太爷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老太爷这怕是病得不轻啊,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
下人们来去匆匆,人心惶惶。
茗荷始终笑眯眯的,恭请端木绯上马车,“端木四姑娘,马车会送您回千雅园的。”
“多谢茗荷姑娘。”端木绯微微一笑,温和得体。
她抬眼朝她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迎上西边天空的太阳,目光闪烁,璀璨生辉。
第572章 妄想
楚老太爷也同样在看着西边的天空。
西下的太阳映红了半天,似锦缎如诗画,楚老太爷神色怔怔,似乎在沉思,又好像在发呆。
“……你有没有觉得绯儿这丫头有的时候瞧着真像我们的辞姐儿。”楚老太爷忽然喃喃道,声音很轻,眨眼就被窗外的树枝摇摆声压了过去。
楚太夫人听到了,端起的茶盅停在了半空中,脸上有些恍然。
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一种悲伤的气氛弥漫在屋子里,窗外的枝叶摇曳声让空气变得愈发压抑。
他们精心呵护长大的辞姐儿眼看着就要及笄,眼看着就要十五岁了,却这么枉死在了楚青语莫名的嫉妒心上。
两人都看着窗外,这庭院里有许多辞姐儿留下的痕迹。
那几杆翠竹是辞姐儿七岁时种的,那个木雕是辞姐儿十岁时学雕刻时雕的猫儿,那盆兰花是辞姐儿十二岁时养的,还有那个亭子也是辞姐儿亲自设计的,以前他们祖孙俩常常在亭子里下棋……
楚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平静了不少,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楚青语……就她,还想妄想阿炎!”
不自量力!
“不过……”楚太夫人皱了皱眉,声音低哑,不解地说道,“她怎么会知道阿炎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楚老太爷与楚太夫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眼神凝重。
“不止是这件事……”楚老太爷的手指在方几上轻轻叩动了两下,还有更多的疑问,比如说——
“她怎么会说辞姐儿‘纠缠’阿炎呢!”
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俩最清楚不过他们的大孙女很少离开宣国公府,恐怕她自小见到封炎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何况,四多年前,在封炎从北境历练回京前,大孙女就没了……
她哪有机会见到封炎,甚至去“纠缠”封炎!!
楚青语简直是胡说八道!
“她……她该不是因为对阿炎求而不得,所以成天胡思乱想,得了失心疯吧?”楚太夫人咬着牙道。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无论楚青语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辞姐儿都已经被她害死了,溺水而亡,她死前想必是很痛苦吧?
只是想想,楚太夫人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书香给人行礼的声音:“大管事,老太爷和太夫人就在里面。”
楚太夫人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往一侧的香炉看去,努力平复着心绪。
缕缕青烟自白瓷香炉口袅袅升腾而起,淡雅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这香味钻入鼻尖后,令人心神安定。
大管事很快就进来了,走到近前,抱拳禀道:“老太爷,太夫人,已经给楚青语喂了药了。”
楚老太爷神情平静,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管楚青语是从哪里得知了封炎的身份,她都不能再说出去了。
等到九月初九后,一切就不会是问题了……
楚老太爷与楚太夫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眸光锐利。
楚太夫人又慢慢地捻动起手里的佛珠,沉声吩咐道:“你找人盯紧了那三个,在那件事之前,别出花样。”
“是,太夫人。”大管事恭敬地抱拳领命,又退了出去。
一个青衣婆子就候在檐下,大管事吩咐道:“把人带去柴房,和楚青语关在一起。”
“是,大管事。”青衣婆子连忙领命,进屋去领翠生和王牙婆。
每个人都话不多,对于今天的事,他们约莫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也许是整个国公府都会栽进去。
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天色开始黯淡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国公府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西北侧的柴房似是要燃烧起来般。
楚青语独自缩在柴房的角落里,不同于外面的闷热,柴房里阴冷又潮湿,随意地堆了些干柴与稻草,阴暗处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蛇鼠在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