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修罗场 第33章

作者:青花燃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甜文 穿越重生

  方才她挨了一剑,倒是真没顾上去看和尚什么眼神,只知道和尚声音挺好听,念起经来更是多了一重庄严禁欲的味道,整个人好似罩着一层白光。

  就连把稽白旦、袁绛雪烧死时,那音色都是醇厚庄重得很,像是站在炼狱血海上方,度化万千怨魂一般。

  眼神?什么眼神?

  鱼初月紧张地说道:“大师兄,我没慧根的,你别想把我卖给无量天。”

  崔败轻笑出声。

  半晌,他正色道:“听我说个故事。有个郎中,在街头遇见恶少欺凌弱女子,当时正好有侠士路过,赶走了恶少。”

  鱼初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即好奇又惊异地看着崔败的侧脸。

  他竟是真的在给她讲故事。

  “后来呢?”

  “后来,郎中到了约定的地方,发现求诊之人,正是那恶少的父亲。郎中记起那女子唾骂恶少的言语,知道眼前的病人是个鱼肉乡里、贪得无厌的恶霸,心中一时义愤,便开出一副虎狼之药,害那恶霸当场殒命。”崔败语气平淡,声音回旋在小小的石窟中,像是史家笔下冰冷无情的判词。

  鱼初月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败微侧了头,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了她的脸上,捕捉她的神情。

  “小师妹,你怎么看?”

  石窟外面的天光照进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鱼初月道:“大师兄是不是想说,我单凭外面的传言,便认定洛星门作恶,行事就和这位郎中一样,有失偏颇?”

  崔败:“……”

  “大师兄,后来呢?”

  崔败:“……既知道,还用问?”

  他逆着光,鱼初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出他的语气隐有两分不稳。

  故事讲到一半,被听故事的人猜中了结果,那真是叫人骑虎难下,讲不讲,都像是输了一棋。

  鱼初月此刻浑身绵软,伤处虽然不痛,但却有种很奇异的难受劲儿,直往骨髓里面钻,声音不自觉又软了几分,隐隐带上了淡淡的嗔意:“说嘛。”

  崔败顿了一顿,慢条斯理地把脸转向石窟外。

  半晌,吸了口气,继续用平平淡淡的语调说道:“后来方知,所谓恶霸,其实是个时常接济乡里的乡绅财主,财主儿子虽然任性纨绔些,却从未做过真正的恶事。那女子是个暗娼,骗光了财主家马夫的治病钱,财主儿子去找她讨要,她便扮弱求救,骗过了‘侠士’与‘郎中’。”

  鱼初月愣了会儿神,叹道:“这位误杀好人的郎中,莫非正是回春谷谷主?”

  “是。”

  “他先是违背了医者之道,然后又知道自己错杀好人,便无颜苟活于世吗?”鱼初月问道。

  她心中暗想,方才佛者问崔败,是不是他杀了回春谷谷主,夺走了回天断续脂,他当时还不肯解释呢,真像一只骄傲的大冰孔雀。此刻没了外人,他终于愿意道出实情。

  崔败的剪影点了点头。

  鱼初月脸上刚刚露出笑容,便听到他笑了下,轻飘飘地说道:“我告诉他真相,便是为了逼他自裁,好拿走回天断续脂。”

  鱼初月:“……”

  他转过了头。

  虽然逆着光看不见表情,但却能看出他的双眸深邃幽黑,闪烁着暗芒:“我要告诉你的是,洛星门作恶在前,杀掉他们,拿走应得的,理所应当。不需要那么真情实感地愤慨。热血上头,容易犯错。”

  这一瞬间,鱼初月有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很像个亦正亦邪的师长。

  他这是在教她道理么?

  她的心头忽然微微泛起了一点酸。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最开始见到稽白旦和袁绛雪时,她眸中的杀意,以及刻意的‘钓鱼’。

  继心头发酸之后,鼻腔也慢慢像是堵了些什么。

  她吃惊地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回味片刻,发现自己在委屈。

  她确实很委屈。

  那两个人和她之间,隔了血海深仇,崔败却以为她偏听偏信,先入为主就恨上了洛星门门人。

  但这不能怪崔败,因为崔败不知道内情。他不知道,她便不该怪他误会她。

  她也不愿让他一直误会着。

  “大师兄,”她伸出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口,“我和那些人,真的有仇。”

  崔败略有一点迟疑地转过了头:“哦?”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能看见她的眼睛。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弯,道:“就……方才战斗太紧张激烈,反倒是冲淡了我复仇的心,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敢相信真的手刃了仇敌。”

  崔败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鱼初月被他这样看着,自己又看不见他的表情,没撑两下,便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心虚,脸颊开始发热,她慢吞吞地垂下了头。

  他冷冷地笑了下。

  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在她伤口边上。

  “嘶——”

  虽然不是很疼,却是吓了鱼初月好大一跳。

  “吃了这么个教训,还在云里雾里?”他冷冷地说道,“真不该浪费那回天断续脂。让你疼着,怕是记得还深刻些。”

  “大师兄我错了!”鱼初月赶紧说道,“你能不能帮我重温一下那两个家伙的死法,让我清醒清醒深刻深刻。”

  崔败被她气乐了。

  他一时没留神,伸出了手,摁住了她的鱼脑袋。

  正想推一把,忽然想起她受了伤,便收回力道,顺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鱼初月:“??!!”

  他动作一顿,慢吞吞收回了手,把脸转向石窟外面。

  半晌,幽幽问了一句:“什么仇?”

  鱼初月正要答话,忽见光线一暗,佛者景春明出现在洞中口,挡住了光。

  “来,饮些水。”

  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袈裟都割了几道口子,满身泥味,一看便知道跑了老远去寻水。

  崔败伸手接过了景春明手中的叶碗,放到唇边嗅了嗅。

  “是金血藤的汁液和着露水。”景春明道,“益气补血,可有问题?”

  “无。”崔败把叶碗递给了鱼初月。

  她饮下凝露,整个人又精神了几分。

  景春明道:“东北方向有处断崖,这金血藤露便是在那里采的,崖下有金血果,于外伤更加有益。我尝试许久,无法采摘。”

  崔败眯了眯眼,侧影中,上下眼睫微微碰在了一起,顷刻分开。他站起身来,道:“看着她,我即刻便回。”

  他闪身离开了石窟。

  景春明坐到了鱼初月对面,没逆光,她能看清他的脸。

  她冲他礼貌地道了谢,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忆起来。

  上次被展云彩忽悠过来的佛修共有三位,其中一人是个白胡子大和尚,另外两个仿佛都是小和尚。

  当时鱼初月忙着保卫自己的头发,并没有细看。

  “佛者,心魔劫怎么办?”她担忧地问道。

  “在渡。”他眨了下眼,俊秀的面庞转向洞外,“你觉得,方才度化稽白旦和袁绛雪的方式如何?”

  鱼初月吃力地抬起了大拇指:“好得很!”

  “是吗?”他转回脸,低低地道,“可,我有些不忍。”

  鱼初月噗哧一笑:“佛者,对坏人不忍,便是对好人残忍。”

  他摇了摇头:“可她并未坏到家。本性不坏,也不算故意存着害人之心,却因为虚荣贪婪,害了许多无辜性命。我也不知她这样的人究竟该杀不该杀,可是不杀她,我心结难解,心劫难渡。”

  “你指的是……”鱼初月慢慢蹙起了眉头。

  稽白旦和袁绛雪残杀佛子,取舍利供邪佛,如此作恶多端,岂是一句轻飘飘的虚荣贪婪就能带过的?

  等等,景春明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无量天绝对没有查到稽、袁二人的头上,否则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鱼初月的脑海中忽然记起了崔败方才的话——

  “和尚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

  鱼初月瞳仁紧缩,难以置信地慢慢抬起眼睛,那视线仿佛有千钧重,她很吃力地挪啊挪,终于把它挪到了青年佛者的脸上。

  他口中的这个虚荣贪婪的‘ta’,难道是……

  她闭了闭眼,想象他有头发的样子。

  景春明……

  村里的小书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没喊过他的名字,那个时候的她就像只猴子,整天在山里钻来钻去,和那个斯文俊秀的小书生过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小书生自小就只知道埋头苦读书,村里的孩子们都不爱跟他玩,觉得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偶尔碰到他,她和村里的孩子们一样,叫他‘书生’、‘秀才’或是‘书呆子’。村里人都是这样,很少有谁会正儿八经地喊别人的大名。喊人大名的感觉,就像是在山旮旯里面硬拗文绉绉的官话一样,奇怪得很。

  她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天踏青他忽然凑过来说,待他考取功名……

  气氛太诡异,鱼猴子当场就被吓跑了。

  她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推开他递来的油纸伞时,留在指尖的伞骨触感。

  她也记得,穿越女是怎样叫出脸红红的小书生,骗走了他入京赶考的路费。

  其实直到穿越女接过那包碎银的那一刻,鱼初月才真正看明白了小书生的心意。

  鱼初月闭了闭眼,又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