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招呼了掌柜的过来。
那流言蜚语,茶楼最懂,生老病事,医馆最通,亡者之逝,没有比棺材铺子更知晓的了。
“今儿个怎么来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
掌柜的叹了口气,“东家有所不知,昨儿个夜里,雪下得尤其大,有那么几户,塌了屋子,真是惨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看铺子里都要卖空了?”
这掌柜的做这一行多年了,十分的老道,“东家不用担心,还有许多薄皮棺材,都在库里堆着。年关难过,到了冬日,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穷苦人,数不甚数。”
“今年雪大,我一早就叫人打了许多备着。”
谢景衣叹了口气,“穷苦人不容易,这薄皮棺材,咱们少赚些,算是积德了。”
第428章 风起
谢景衣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掌柜的松了口气。
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东家年纪虽然小,但在她手底下干事,那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说做假账捞好处?不好意思,人家瞅一眼睛,就把你那账本子,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你说混日子,不亏钱就算是赚了?开玩笑,你不给她赚钱,她能把你的毛拔了不说,还把你的钱袋子扒了。
明明是个混账东西,可他却想在替她卖命干一辈子,简直就邪门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看着谢景衣远去的背影,拍了一把小伙计,“看什么看,仔细着点,别把薄皮棺材不当棺材,磕坏了碰坏了,对得住要住进去的大兄弟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库里多抬些出来。”
……
风雪太大,伞是撑不住了,谢景衣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朝着赵掌柜的纸人铺子里走去。
“你来了。这是昨儿个塌房的人家,都集中在城南,我画了个图,你来看看,这其中怕不是有点事。你可还记得,今年入冬的时候,便下了好几场大雪。”
“其中有一个小庙,塌了屋顶,虽然没有压着人,但京城之中,却是有了流言,说神佛预警,今年怕不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祸事。”
“官家借着给太后祈福之事,特意遣了人,把那小庙周遭的屋顶,都修缮了一番。那小庙所在,正好是城南。”
谢景衣当然知道,因为那小庙的屋顶,可不是雪压塌的,是她遣翟准硬生生的捶塌的。
上辈子雪患,城外惨剧且不说,东京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城南了。那一块儿,一个院子里,住了好些人,都是些穷苦讨生活的租户,城中没有土地,他们便是冬日都要出去靠做活来填饱肚子。
勉强度日罢了,哪里有那个闲钱修屋子。于是她才想了这么一出,寻了个由头,让朝廷未雨绸缪了。提前做了准备,这不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流民的身上。
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城南还是塌了房。
赵掌柜说着,摊开了他画的图纸。这图便是以那小庙为中心的,在庙的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儿,也就是修葺过的那一块地方。
又用红笔圈了这几个塌房的人家。
“你看,按说是不应该的,这几乎应该都是修过的。这事儿,当初乃是王洪负责的。这王洪,是王公的族侄。我收了消息,便想着这事儿怕是小不了了。”
谢景衣心中叹了口气,今儿早上,她同柴祐琛才说怕是要出事,这才一个朝食的功夫,事情可不就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昨儿个我回城的时候,遇见了李郎中。她急匆匆的去了青萍镇,说那里有好些人,都生了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早晨我去问的时候,医馆说李郎中没有回来。”
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你说青萍镇?”
赵掌柜挠了挠头,“是青萍镇没有错。城外情况还好,流民不多,都被城外的山寺收留了。”
“若是青萍镇,那可是有问题了。你忘记了么?青萍镇住的本就多是外乡人,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为了减少流民进京,有人提议,在青萍镇施粥。”
“如今雪灾未起,这施粥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李杏一夜未归,青萍镇怕是十分棘手。”
赵掌柜立马严肃了起来,“咱们先去哪里?”
谢景衣想了想,“你去城南看那塌屋子之事有何猫腻,我同慧知去青萍镇。”
赵掌柜点了点头,“你稍等。”
他说着,进了屋子,拿了一个包袱出来,“里头放了好些糖炒栗子,还有粘豆包,炒豆子,你带着路上吃。我爱吃肉,不爱吃这些。”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你不爱吃,整这玩意作甚?莫不是又是哪个瞎了眼的大娘,瞧中了你这副臭皮囊,非塞给你吃?”
自打赵掌柜的变成了美人儿,这出门办事,都不方便了。
走到哪里,都有那小娘子大娘子老娘子,往他怀中塞花儿朵儿帕儿的,烦得要命。
便是赵掌柜自己个,都怀念起了他的大肚子,可是说来也奇了,他顿顿食肉,鲍参翅肚轮番上了,那大肚子它怎么着也没有长回来。
赵掌柜鄙视的看了看谢景衣,“也就是你,天天美人在怀,看什么都是春天了。我这是做了好人好事。这把一些新纸,拿去给人糊窗户了,有钱的给钱,没有钱的给吃的。”
“这不都给吃的。”
“为啥给新纸?”说话间,关慧知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沾的雪。
她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从谢景衣怀中,抓了一把炒栗子,啃了起来。
谢景衣无语踮了踮脚,长得矮就是惨,她往这里一站,跟关慧知家放东西的桌子似的,看她抓得那叫一个顺手。
“这还用问?纸人反正是要烧掉的,旧纸就旧纸吧。这么冷的天,糊窗户可不能糊弄,不然不要冻死人了。赵掌柜的这是积了大德了。”
赵掌柜的一听,抬了抬下巴,“唉,也不用这么直白的夸我的。老赵我别的没有,就是兜里的银子花不完,堆在库房里,都要长虫子了。”
“我说换成银票吧,可我阿娘说了,还是金子银子长得好看,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屁股都嫌小呐。”
关慧知的手握住了鞭子,“不要用美人的嘴,说出这么不雅的话!”
赵掌柜的缩了缩脖子,“屁股那里不文雅了,你没有屁股吗?”
关慧知眼睛一瞪。
赵掌柜的立马改了口,“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臀……用来擦腚……咳咳,用来擦脸都嫌笑呐!”
关慧知这才恢复了原样,悠哉悠哉的啃起栗子来。
“我们去哪里?”
谢景衣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自己个想想?”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懒得想,你说打谁,我就打谁?反正都长得一样丑。”
谢景衣有些汗颜,“老赵,走了,我们去青萍镇了。晚上我要吃锅子,你煮的。”
赵掌柜乐呵呵的应了,“没问题,吃羊蝎子!”
第429章 青萍镇
“青萍镇暴风雪太大,压倒了好些树,此去之路,一时半会通不了。两位还请归吧。”
风雪越来越大,谢景衣勒住了马,拂了拂脸上的雪,在马前头,几个穿着兵甲的衙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风雪之中,路上已经设了障卡。
“是么?多谢小哥相告,只不过我二人急着赶路,家师病重,就等着我们回去见最后一面了,我们便是用爬的,也得爬过去。我们江湖儿女,最是尊师重道,还请小哥让开。”
在后头跟着的关慧知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听着谢景衣的哭腔,无语的别过头去。她就不明白了,黑羽卫的人,怎么个个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就她那个抱五行的师父,简直是个存活在谢三口中的老妖精,咋地就病重了?
那兵丁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也是听令行事,还请两位女侠,不要为难小的。”
谢景衣挑了挑眉头,翻身下了马,四下里看了看,当然,看了也白看,风雪太大,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影儿。
那兵丁见她腰悬佩剑,警惕的往后缩了缩,却不想谢景衣手掌一番,掏出一锭银子来,十分娴熟的塞进了那兵丁手中,“天寒地冻的,难为两位小哥在这里守着了,这一点意思,给小哥打酒喝。”
那拿钱的兵丁,看了另外一人一眼,有些犹疑。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走到关慧知跟前,撩起了她的蓑衣,露出了一身白袍子,又撩起自己的蓑衣,露出了白色的衣袍,擦了擦眼泪。
“两位小哥,我们姐妹委实不必欺骗你们,这年头,若不是家中有丧事,谁会直接穿着孝服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最后一面,可此去路途遥远,八成是见不着了。”
“小哥何不行个方便。我们姐妹自幼习武,不说是什么高手,但打十个八个,那是没有问题,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实在是不愿意动手。”
那拿着钱的兵丁一个激灵,毫不犹豫的拉开了路障,“你们速速路过,千万不要停留,什么都不要问。两位还请节哀。”
谢景衣拱了拱手,一个翻身,上了马。
心中庆幸万分,还好今日上马,马没有闹腾,她的姿势异常的帅气。
关慧知什么话都没有说,跟着谢景衣便往里头冲,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慢了下来。
“暴雪天,树倒了不是很正常么?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李杏方才没有回城,青萍镇也不一定有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同寻常,如果是树倒了封了路,根本就不需要人在这里守着,马车前行过不去了,自然会折返。青萍镇屁大一个地方,若不是紧挨京都,能有几个兵丁?”
“这么大的风雪,人在外头站一会儿,都快变成雪人了……这种情况下,你不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青萍镇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关慧知随意的听着,扯了扯里头的衣服,破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这丧服硬邦邦的,穿得我难受得要命,所以你还能算到这里会有人拦路不成?不然干嘛要穿这破玩意。”
谢景衣痛心疾首的看向了关慧知,“贪花好色的下场!封什么寿高郡主,应该给你封个增智郡主!伤仲永可真是千古绝篇,字字珠玑……看看你,以前还吹嘘自己个三岁识文断字,五岁吟诗作赋,现在……唉……你也就能嫁给呜呜虎,才不会被骗了。”
关慧知一梗,哈出了一口热气,“别跟我提那小子,嫉妒会让我变得丑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丑陋不丑陋我不知道,懒惰会让你变傻我是知道!脑袋多转几个弯儿,咱们出去打人闷棍,为何要穿夜行衣?那是借黑暗隐藏自己。”
“如今到处是雪,穿夜行衣,那不是雪地上铺碳,扎眼么?这孝服一穿,咱趴雪地里,那就是米里掉蛆……”
关慧知一抓脑袋,一把雪朝着谢景衣扔过去,“打住!”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至于为何穿孝服,不穿白色的锦衣,那还用说?在鬼街不穿孝服,难不成还穿寿衣?
两人越往前行,越是觉得不对劲起来,谢景衣说得没有错,这一路上别说树了,就是大石头也没有一块儿。越靠近青萍镇,便越能够闻到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谢景衣擦了擦眼睫毛上的雪,做了个一个停止前行的手势,“你看到前面的烟了么?大雪天的,青萍镇在烧什么?镇口也设了卡哨。咱们找个地方放马,然后悄悄的过去。”
关慧知点了点头,两人将马寻了个背着风雪处的小山坳拴好了,顺着结冰的河绕过了那卡哨。
“你站好了,我带你跳上去,冬天河里水浅,河床太高,地又滑,一般人上不去,他们这里不会有防守的。你不也说了,青萍镇兵力不足,就那么三瓜两枣的,拦不住咱们。”
谢景衣点了点头,关慧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脚轻轻点地,飞奔上了岸。
谢景衣不是头一遭来了,领着关慧知七弯八拐的,便到了主街的边缘,这一看,心中越发的沉重。
关慧知扯了扯谢景衣的丧服,沉着脸说道,“还以为咱们像个怪物,如今看来,咱们倒比镇子上的人,更像镇子上的人。”
那大街小巷,隔不多远,便有一家子人围成一团在哭。
镇子上唯一的医馆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李杏应该就在那里”,关慧知低声说道,“咱们现在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