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黄府尹叹了口气,将手伸进铜盆子里,舀了一捧水,抹了一把胡子。
“你怕不是疯了,一大清早起来洗胡子,这种天气,怕不是一会儿,胡子都要结成冰坨子了。用手一碰,那能整个掉了。我家那旮沓,一到冬天,好几个冻掉胡子的!”
黄府尹下巴红红,“我用的烫水!”
他说着,又伸出手来,撸了一把耳边的头发。
黄夫人拿着帕子过来擦,一边擦一边惊奇的说道,“夫君昨儿个夜里是做了什么,这头发胡子,怎么都炸了呢!一根根的都竖起来了。”
“莫不是开封府最近有什么千古奇冤?”
黄府尹眼睛有些湿润,“旁人能有什么千古奇冤,倒是你夫君我,今儿个要被人连环殴打,那才叫千古奇冤!”
黄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急如焚,“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会有人殴打你?”
黄府尹叹了口气,抢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胡子,又撸了撸头发,戴上了帽儿,“时辰不早了,我急着要去升堂,有什么事情,待回来再说。”
他说着,撑起了纸伞,快步的走了出门去。
他今儿个要审那个奇奇怪怪的谢三娘子,要被京城第一毒嘴柴御史怼,可不要炸毛?
黄夫人没追上,急吼吼的寻了管家来,“今儿个发生了何事?大官人急急忙忙的去审什么案子?”
管家一拍手一跺脚,“夫人,你不晓得啊!出了大事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新娶的那个谢三娘子,胆大包天,送了有毒的米给灾民吃,毒死了三十余人……寿高郡主为了帮她脱罪,一拳打死了宋衙内啊!”
“因为这事儿都翻天了!”
黄夫人觉得脑袋有些晕,“毒死三十余人?那谢三娘子家中的米是多得吃不完吗?为何要给人毒米吃?”
第434章 双剑合璧(一)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虽然风雪依旧未停,但来这里听审的人,却是比晴日的时候,多了许多。不少披麻戴孝的人,挤成一团,分不清楚是雪,还是人。
谢景衣放眼看去,李金香那担忧的脸直入眼帘。青萍镇来了不少人。
谢景衣并未多做停留,便看向了黄府尹。
今日先审的,乃是关慧知一拳打死宋骞的案子。
“仵作,你说宋骞是如何死的?”
这仵作并非是张仵作,看上去有些面生,“宋骞乃是被人一拳击塌肋骨,骨刺入腹脏,失血过多而亡。凶手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且伤是新伤,并非是旧伤。”
“拳头很小,除非特殊情况,凶手应该是女子无疑。死者身前,有被人审讯过的痕迹。”
黄府尹并未多做评价,又看向了宋骞的妻子,“宋张氏,宋骞生前,可有仇家?”
张氏摇了摇头,“大人,我家夫君胆子小,平日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会有仇家?我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五服之内无一人会武功,又怎么会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
“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一个好人啊,他除了贪财一些,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去青萍镇赈灾,他特别的高兴,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情。”
“后来……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夫君原本根本没有想要隐瞒,准备来京城求援。可就在当日,京城里头来了人……”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来的是什么人?”
张氏又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这些,来的人我也不认识。夫君在书房里见过那人之后,回来又哭又笑,大喊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啊!”
“然后就叫我把我的嫁妆银子全都拿出来,分给那些被毒死的人,还去京城请了神医,封了青萍镇。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听令行事啊!”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命令中含了刀子,叫我夫君隐瞒真相,是为了杀了他,然后把毒死人的事情,全部都栽到他的头上啊!”
张氏说着,朝着谢景衣和关慧知冲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娘子,生得白白净净的,怎么长了一个黑心肝啊!”
谢景衣淡淡的看了张氏一眼,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宋夫人口口声声说我们二人是凶手,可不管怎么着,总要容我们辩解一二吧?”
“我有一些话,想问这位仵作,还有宋夫人,可否?”
黄府尹点了点头,反正他不点,谢景衣也会照问。
“这位仵作大人,敢问你把宋骞开膛破肚,看到他的肋骨刺穿了腹脏了吗?”谢景衣冷冷地说道。
那仵作脸色一变,“没有。”
张氏一听,像是疯了一样扑了过来,“你疯了吗?我家夫君都已经亡故了,你这个黑心肝的人,竟然还想把他开膛破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如此?”
谢景衣并不理会于她,又盯着仵作问道,“你并没有看到,凭什么说死因是这个呢?我知道,你们开封府,但凡愿意剖尸检查的,都是张仵作来做。而今日换了你,你定是没有做的。”
“小人自有判断的办法,宋骞的身上,除了胸口处的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他七窍流血,腹部鼓胀,乃是因为肚中全是血水,这是扎到了内腑的结果。”
“在他吐出的血水当中,以银针刺探,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我特意寻宋骞的郎中问过,他年纪轻轻,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疾病。”
谢景衣笑了笑。
仵作的脸黑了几分,“你笑什么?我自问并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死者为大,亲属不愿意验看,乃是人之常情。我们大陈的案子中,剖开详查的,十不足一,有何不妥?”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但是呢,在宋骞的这个案子上,就不妥当。黄府尹到了门口,却是没有立即进来,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记录了当时现场的情况。”
“院子里摆满了大箱笼,里头全都是一箱又一箱的银锭子,围成一个圈儿。雪一直下,旧的脚印会被覆盖,新的脚印同旧的脚印,深浅会有不同。”
“当时院子里,只有三个人的新脚印,宋骞的,我的,还有关慧知的。”
黄府尹点了点头,没有错,这是证明关慧知才是凶手的另外一个有力佐证。
“宋骞的脚印非常多,他围着那堆银子一直在转圈儿,其中,在一个箱子面前,特别多。大人可把当时勘察的记录拿出来看,是不是宋骞的脚印,前脚印比后脚印要深得多?”
“还有,那些银子也贴了封条了吧?请大人把他停留得最久的那个箱子打开,仔细的检查一下里头的银子,其中有一锭上头,有很深的牙印。”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师爷。
师爷拿出卷宗,仔细核对了,站起身来,“没错,的确是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至于牙印……因为当场的银子太多……还没有来得及查看。”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你们可知晓,为何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么?那是因为,当时宋骞已经身负重伤,他疼得要命,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够拼命的以脚指头勾地,十分的用力。”
“那锭银子,请你们仔细查看,不要用帕子擦拭。我同关慧知亲眼瞧见,宋骞用牙咬了那锭银子。不管你们信不信,拳头不是关慧知打的。宋骞也不是被人拳打而死的。”
仵作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嘲讽的笑了出声,“你想说他中毒身亡?那是什么?那是银锭子,若是有毒,可是会变黑的!”
谢景衣笑了,“并不是所有的毒都会这样。只有砒霜一类的毒,银遇了方才会变黑。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很多奇毒。只是因为寻常百姓,除了摘一些毒果子之外,最容易弄到的毒,便是药店里的砒霜了。”
仵作哼了一声,“既然验不出来,那又怎么证明你说的,那银锭子上有毒,宋骞咬了银子之后,毒发身亡呢?”
第435章 双剑合璧(二)
谢景衣轻笑出声,那笑声仿佛带着一种南地特有的调调,温柔又悦耳,可在这公堂之上,听到了仵作的耳朵里,却违和极了。
像是凶手拿着血淋淋的刀,站在尸体面前,云淡风轻地再说,“啊,您用过朝食了吗?”
那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您不是说宋骞是被人打死的么?这银锭子没有毒,对吧?那不如,您来尝尝,看会不会毒死人呢?当然了,按照您说的,这银子是清白的,我也不算是害命了。”
仵作脸色一变,愤怒的想要说什么。
谢景衣忙又摆了摆手,“开玩笑罢了,人命贵重,岂能如此?不过也有很简单的办法,您将这银子用水煮一煮,然后等它凉了,把鱼放进去,看那鱼会不会死,不就知晓了么?”
“阿弥陀佛,真是罪孽了。”
仵作看向了黄府尹,黄府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拿了煮酒的小炉来,将那银子放到锅子里煮了起来。
围观的人都好奇的伸长了胳膊,在公堂上煮银子,可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事。
那仵作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水中的银锭子,“为什么要煮,直接叫狗来舔不就行了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为什么宋骞要咬,而不是舔呢?狗为什么要舔银子,除非你在上头抹上油腥,可谁又能够保证,那油腥里没有毒?”
“你不怕我做手脚,我还怕有人故意污了证物,想要故意掩盖事情真相呢!”
谢景衣说着,手指动了动。
宋骞咬银子,可能只是因为舔银子太过诡异,咬银子却是验证银子真假时,人们常做的动作。他咬伤一口,容易被人忽略。
但是,哪怕有一丝的别的可能,谢景衣也不能放过,毕竟这是事关关慧知清白的大事。
可能毒融在了银子里,也可能被咬,涂了毒的那一面凹进了牙印缝隙里,够来舔舔不着。但用煮的,再深的毒,它也能够煮出来。
至于会不会毒太少,又被稀释了,鱼不会死,谢景衣就更加不担心了。人比鱼可大得多了,人都很快就死,别提鱼了。当然,狗就不一定了。这也是她不用更快捷的方法的原因之一。
这些思虑,几乎一瞬间就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当然也是不便于诉诸于众的。
开封府给她钱了么?她作甚要好为人师。
仵作一梗,不言语了。
炉子里的火很大,水不一会儿便煮沸了。衙役将水倒进一个铜盆子里,然后从外头铲了一堆雪来,围在铜盆边,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便温了下来。
冬日里,凿冰钓鱼的人不少,很便快有人从市集上提了一桶活蹦乱跳的鱼来,还有那不信邪的围观者,从自己个家中抓了鱼来。
衙役随便选了五条小些的鱼,往那铜盆里一放,所有的人,全都鼓起眼睛盯着了起来。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五条鱼无一例外的,全都翻了肚皮,死得不能再死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看向了宋夫人张氏,“你若是觉得我说的难以置信,大可以寻一个你信得过的仵作,将宋骞剖开看看,看他到底是中毒而亡,还是被人打死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我想,作为亲人,还是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才是最好的安慰。”
宋夫人发着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不用了,鱼都证明了。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按照你这种说法,我夫君……我夫君他是知晓银子有毒,还故意去咬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夫妻和睦,他前程远大,我还有孕在身,郎中都说,是个儿子……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戕……我不明白!”
谢景衣倒是有些意外,这宋夫人显然并非是蛮不讲理之人,到了这地步,还头脑清楚得很。
不等她说话,宋夫人又接着说道,“他先被人打了,又服毒……分明是必须要死?为什么?若不是你们杀的,那么,那个来找他的人……那个……”
“可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在青萍镇的事情发生之后,来找他的那个人是谁!”
她说着,痛苦的抱着头叫嚷起来。
黄府尹拍了一声惊堂木,着人把宋夫人扶着到一边去了。
谢景衣收回视线,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我同关慧知的确不是凶手。宋骞乃是服毒自杀,设局故意陷害我二人。”
说话间,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声,“就算宋骞是中毒死的,那也不能够证明你们两个就不是凶手啊!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银子有毒?指不定那银子就是你们放的,故意给自己脱罪用的。”
谢景衣听着,简直气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