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谢景衣摇了摇头,“您慢慢说,不着急。那么,进府之后呢?”
游云一想,又深深的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很痛苦。我陪着阿姐去宴会,经常会听到人偷偷的嘲笑我们,说我们一股子穷酸气,手粗糙得摸一摸裙子,都能挂起纱来。说起话来,像是小雀儿叫一般,只有青楼里来的吴地花娘,才会这样说话。”
“我心大,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阿姐却十分的在意。那一段时日,都郁郁寡欢的。官家时常召她进宫去说话,每每听她诉苦,并会训斥永平侯。越是训斥,阿姐同永平侯的关系,便也就越差起来。”
“尤其是,永平侯抬了杜二娘进府之后,阿姐同她便疏远了起来。我那时候年少不懂事,看着十分的着急。这事儿也怪不得杜二娘,早在官家指婚之前,永平侯便同杜二娘有了夫妻之实,承诺了要纳她为妾的。”
游云说着,嘲讽的笑了笑,“我那时候以为他待杜二娘是真心的,可那个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达官贵人的心思,我们这些人,是一辈子都弄不明白了。”
“我当时瞧着她抬了二娘进门,又置若罔闻,任人作践,心中不忿,便同阿姐争吵了几句。那会儿侯府弄了小张氏来,放在我阿姐身边,天天在她跟前吹歪风……”
“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处处丢脸,小张氏于我阿姐而言,简直是神仙下凡,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过了几个月,我发现小张氏有些不对劲儿,便告诉了我阿姐。”
“可我特别傻,玩不过小张氏,被她翻了盘,反倒变成了我想爬床永平侯,别有居心……我百口莫辩,同阿姐大吵了一架,便去与杜二娘同住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游云显然是一个说话不会抓重点的人,说了许多旧事,都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
“你发现了小张氏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同永平侯早就有私?”
游云一愣,神色复杂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若是我阿姐,有你这么通透就好了。没有错,我发现小张氏没有来月事。”
谢景衣一惊,“你是说,小张氏在没有进门之前,已经怀了永平侯的孩子?”
游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小张氏在污蔑我之后,转身就借口手自己个病已经大好,在这府中又被人猜忌,惹得我阿姐哭了好一场,甩手就离开了,一连数月都没有出现过。”
“我猜想她是怕肚子大了,掩盖不住,这才匆匆的走了。可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办法查证。她走了之后,我阿姐被确诊了喜脉,可也一下子病得厉害起来。”
“官家十分的忧心,把阿姐接进宫中去住了两个月,太医也都束手无策。后来才又请了一位姓李的郎中来看。没有那张氏挑拨,阿姐同我还有杜二娘的关系又好了起来。”
“我以为,等阿姐的病好了,生了长子……她有公主身份傍身,那小张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外室,永平侯也会权衡利弊,这个秘密便过去了。”
“可我没有想到,人心比我想象中的,可黑多了。”
第146章 过去(二)
游云说着,拿帕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李郎中很有本事,阿姐到怀胎十月的时候,虽然没有根治,但瞧着已经是有大好之相,太医斟酌再三,到底是拍着胸脯保证阿姐怀的乃是男胎,永平侯府喜气洋洋的。”
“可等到了阿姐生产的那一日,噩梦开始了。”
……
那是一个初一,天上黑沉沉的,几乎没有星光。
游云匆匆的穿好了衣衫,又帮着已经怀胎八月,行动不便的杜二娘,穿好了衣衫,两人匆匆的便去了主院。
春华叫得很大声,好似疼得快要撅过去了。
游云自问年少气盛,同阿姐置气之后心中尚有隔阂,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能够想着那些琐事。
“我阿姐怎么样了,快快让我进去呀,我要看我阿姐。”在京城生活了一年,她的官话虽然说得并不完美,但至少与人交流无碍了。
恰好一个穿着皂色铜盆的嬷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着游云笑道,“我的好姑娘哟,这女人生孩子,乃是大喜之事。你且放心,官家惦记着公主,在公主出嫁之时,陪嫁的都是经验老道嬷嬷,肯定无大碍的。”
“您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是不要进去瞧的好,免得被吓着了,您被吓着了,公主着急还要分心照看您不是。”
她说着,又看了看一旁同样焦急的杜二娘,眼睛一翻,“杜姨娘身子重了,公主交代过了,叫你早些回去歇着,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免得受了惊吓,说起来,又扯不清白了。”
杜二娘顿时迟疑起来。
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主心骨,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嬷嬷并未理会她们,将盆子里的水倒了,又提了一个大食盒走了进屋。
游云见状,疑惑的问道,“嬷嬷,女子生产不是需要热水么,你提食盒,我可以帮忙端热水。”
那嬷嬷笑了出声。
自打来了京城,游云每一日都能够听到这样的笑声,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搓了搓衣角。
虽然不知道自己个到底说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肯定是她的无知,又惹得城里人发笑了。
“公主身边吃闲饭的仆妇,多得不得了,哪里需要您亲自伺候。她这是头胎,还早着呢,不多吃些,哪里有力气?”
游云涨红了脸,她乃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女儿,她同春华离开的时候,兄长也没有娶亲,压根儿就不懂这种妇人生产之事。
“您啊,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们可都是官家钦点的陪嫁嬷嬷。我们啊,只有盼着公主好的,还能害了她不成?”
游云并未想得太多。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官家有多重视春华,官家亲自派来的人,怎能有错?
待那嬷嬷进了屋,院子里剩下游云同杜二娘,大眼对小眼,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她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同时又是一阵骚动。
游云听着屋子里的呼喊声,着急的冲到了门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孩子生了吗?我阿姐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了,适才端铜盆的那位嬷嬷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小娘子莫要着急,公主生产太累了,撅了过去。现在懂医术的嬷嬷,正在给她扎针,一会儿喂些参汤水提神,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公主并没有大出血,母子均安,您瞧瞧,这孩子眼睛生得像侯爷,嘴巴生得像公主。”
游云僵硬着身子,接过那襁褓中的孩子,探头看了看。
老实说,她觉得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跟猴崽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像谁。
“这孩子可真干净!以前我们村中有人生了孩子,我跟阿娘去道贺,看到那新生的孩子,红扑扑皱巴巴的,身上还脏兮兮的,尤其是那头发,一缕一缕的,可难看了。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可真好看。”
嬷嬷笑了笑,“可不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给老夫人报喜去。公主生了个大胖小子。公主的孩子,同那些寻常的孩子,怎么一样?这孩子一瞧就是有福气的。刚生出,也是脏的,嬷嬷我给他洗了个澡儿,他可不就白白嫩嫩了。”
游云一听,也高兴起来,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是有福气的。
屋子里的人鱼贯而出,有那端盆子的,又那拿剪子艾草的,还有那提食盒的,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我想进去看看我阿姐,她不是撅了过去么?怕是还没有见过孩子呢!”
那嬷嬷伸头往屋子里看了看,像是问了什么话,又回过头来说道,“里头已经清理干净了,公主已经醒了,小娘进去罢。不过杜二娘子还是请回吧,不是嬷嬷说话难听,嬷嬷也知道您同公主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
“之前劝您回去歇着,您不去,如今嬷嬷我就把话说清楚了,之前公主同您闹了不愉快,你这肚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当然了,我们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公主。可就怕有些不良善的人,做了不良善的事,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公主一直念叨着你,等你这孩子生下来了,再来看公主不迟。”
杜二娘点了点头,她的肚子的确很大了,站了这么久,也是十分的痛苦了。
游云见她应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着孩子就进了屋。
春华除了脸色发白,旁的倒是还好,游云一瞧,便放了心。
“阿姐,你瞧这孩子,生得可真好。我们离开家的时候,阿娘偷偷的给我塞了一个银锁片儿,说是到时候你生了孩子,隔了老远,她赶不过来,叫我送给孩子呢!”
她说着,将孩子放到了春华手中,春华一瞧,高兴的落了泪,“这孩子,生得的确是好,难为阿娘还记得这些。”
游云说着,摸了摸袖袋,哎呀一声,站了起来,“糟了,我听到消息,着急慌火的赶了过来,都从箱子里拿出来了,随手又搁在了床榻上。我现在就去取来。”
春华笑了笑,“你呀,都长大一岁了,还是这么冒失。”
游云愣了愣,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我现在去拿来,左右离得很近。”
她说着,慌手慌脚的跑出了门。
第147章 过去(三)
游云一路小跑,自从她被那小张氏陷害,挨了一顿打,她同春华,便很少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她虽然是春华的亲妹妹,但是有公主封号的,只有春华一个。她在气恼的时候,常常拿这个来伤春华,说自己个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一个有姓名的陪嫁丫头罢了。
每每说完,又难过不已。
都是一家子姐妹,哪里能有什么隔夜仇?人可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对着外人能够恭恭敬敬,小心敬慎,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反而一恼怒起来口无遮拦,字字诛心。
春华并没有恨她,可真是太好了。
游云这样想着,心中都雀跃起来,她原本就打算,在春华平安生产之后,便回吴地去的,现如今同春华和解了,更是走得心安了。
杜二娘的院子,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若是走那大门大路,那则要走上一阵子,若是从一旁的小竹林子穿过去,那就近了。游云心急,担心不快些拿了银锁,春华精神不济,该歇息了。
二话不说,便操了小道,往着杜二娘的小院子跑去。
才一进门,就同慌慌张张的杏仁撞了个满怀。
杏仁乃是这永平侯府的家生子,杜二娘进府之后,便拨来她身边服侍了。
“发生何事了,你怎么这么慌张?杜姐姐歇了吗?”
杏仁着急上火的摆了摆手,“大事不好了,适才姨娘回来,便说肚子疼。她最近时常这样,我也没有在意,不想见了大红,怕是要生了。我着急去禀告夫人,快些寻稳婆来。”
游云一愣,“才八个月,怎么就发作了?你快去,我阿姐那里,有不少懂接生的婆子,我在这里守着。”
杏仁来不及点头,拔腿就跑。杜氏不金贵,可永平侯府子嗣单薄,腹中的孩子,是金贵的。
那杜二娘一见游云进门,慌慌张张的喊道,“游云,关……关门,我刚才,我刚才,你快些关门……”
游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惊恐的杜二娘,她一哆嗦,也跟着慌了起来。
“我……我……”杜二娘一急,不说那官话,噼里啪啦的便说起了吴地方言。
“适才我站得久了些,觉得小腹微胀,便走了近道,可是我……我看见……我看见了之前那个食盒。”
游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食盒有什么好怕的?”
杜二娘说着,声音有些发抖起来,“食盒,食盒里有孩子的哭声……我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个嬷嬷,春华屋子里的那个姓王的嬷嬷,说……说孩子换好了,说你阿姐没有发现……然后,然后我亲眼瞧见,她把那食盒,扔进了竹林的枯井里,把井盖子盖上了。”
“我吓得要命,不敢吭声,躲在咱们经常看到的那块大石头后头。等她们走了,方才敢走出来……那井盖太重了,我打不开,又怕被人发现了,便拼命的跑了回来。路上摔了一跤,当场就见红了。”
“游云,你听懂我说的话了么?游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为什么?”
游云如遭雷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你确定没有听错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我阿姐生的是一个女儿,他们给换了个儿子?戏文里不是经常这么写么?狸猫换太子之类的。”
杜二娘摇了摇头,抱着肚子喊了起来,“地上有好多的血,那群恶人,肯定很快就知道,我发现这件事情了。她们一定会杀了那个孩子,杀了我的。我……”
游云被她痛苦的模样吓得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杜二娘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此刻已经是面若白纸,眼见着不大好了,绣着荷花的床榻上红了一大片儿,她一把抓住了游云的手,“游云,我怕是不行了,我知道,我阿娘生我小弟的时候,也是这样,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人就没了。”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我的孩子,怕也活不成了。游云,我悔啊,我就不该来京城的。我不该来的,简直是太可怕了。春华她,春华她也知道吗?她知道她的孩子,被她身边的嬷嬷,扔到井里了吗?”
杜二娘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游云不知道自己个,是如何被挤出门去的。
她只知道,杜二娘的屋子里,乱糟糟的,来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