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点水/顾鑫
楚靖祺嘴角抿紧,周身温和之感倏然褪去。手下笔尖不停,他头也未抬,淡淡说了一句:“进来。”
窗户开启一半,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外翻身进来,身手矫健灵活,落地时无声无息。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脸庞刚毅冷峻,目光如刀般深邃犀利,他恭敬地站在楚靖祺身旁,半低着头沉默着,等着楚靖祺的吩咐。
楚靖祺画完小鹿,怔怔地看了半晌,眉头忽的皱起,毫不犹豫的将画纸燃于烛火纸上,火苗陡然窜升,飞快地吞噬小鹿。一幅好好的画作就这样化为一堆灰烬。然而楚靖祺没有一点惋惜的表情,他平静地擦了擦手,收起桌上的木雕小鹿,用指尖慢慢摩挲,这才缓缓开口道:“问出什么了吗?”
楚刀低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紧绷:“那人嘴硬的很,属下严刑拷打,他也没有招供。”
楚靖祺没有怪罪楚刀,反而静静地望着他,眼光深沉如海,像是要看到楚刀的心里去。
楚刀瞬间压力倍增,他明白王爷这是生气了,立马半跪下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爷惩罚。”
“罚你做什么。”楚靖祺移开视线,轻描淡写道,“他一个小小的师爷都如此忠心,理应是我大荣的幸事。不过,既然撬不开他的嘴,倒不如成全了他的那份忠心。对了……”
楚靖祺指尖点点桌子,侧过脸来,“信留下,韩步升那边,也别忘了让人回去‘复命’。找个机灵点的,别露馅。”
楚刀:“属下明白。”
“嗯。”楚靖祺点头,想了想,道,“告诉楚见一声,让他随本王先到安京瞧瞧,至于巡视的队伍,在驿站多停两天吧。想来他们听了肯定很是高兴。”
楚刀领命:“是,王爷。”
“退下吧。”楚靖祺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楚刀后退几步,翻出窗户,立马不见了踪迹。
屋内安静下来,楚靖祺慢慢睁开眼睛,举手望着手里的小鹿,倏尔手又握紧。眼中眸光变换,情绪翻涌,痛色一闪而过,最后化作一汪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楚靖祺:想媳妇儿想的要变态,怎么办?!急急急在线等!
孟欣然:别怕,我把我的小鹿送给你!
楚靖祺:???
孟欣然:鹿啊鹿
第9章 009
林州县发大水之前,安京府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便是东城的徐员外又娶了一房姨太太,而这也是他的第十九位姨太太。
徐员外原名徐江河,是安京出了名的富商。有名的不是因为他拥有令人钦羡的巨大财富,而是他那十八房美艳娇滴的姨太太。徐江河为人长得和善儒雅,却有着好色的名头。隔两年便会娶一位美娇娘,然后闹得满城风雨,有人说徐员外好福气,也有说徐员外糟蹋糟糠之妻,不过徐员外的原配都没发话,寻常百姓也就在背后暗自嘀咕,只当个笑话讲。
说来也怪,徐员外的这十八位姨太太自从被花轿抬进了徐府的大门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门,也没有露过面。只听安京有人传言,徐员外的姨太太,个个赛天仙,徐员外珍惜的紧,家中造了十八个金屋子,用来藏他的姨太太,不让外人瞧了去。
金屋藏娇是真是假不得所知,不过唯一能确认的,便是徐员外在娶了姨太太之后,隔两天就让家中的老奴在安京府内找寻木匠,打几台金丝楠木的梳妆台,说是让姨太太好好打扮打扮。
只是如今天灾来袭,大家没了闲谈的心思,徐府门前也变得冷冷清清。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写着徐府两字,字体遒劲有力,铁画银钩,是手好字,可惜徐府为了衬得自家财气名副其实,硬是用金粉刷了一层厚厚的漆,显得既潇洒清高又暴发俗气,倒是让人瞧着不伦不类。
孟欣然上前敲了敲门,回声悠远绵长,在门外听着十分清晰。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到大门口时停下。
咯吱——大门开启,露出徐府管家的一张脸来。
徐府管家是一个中年男人,年纪四十岁左右,国字脸四白眼,眼睛半闭半睁,睡意惺忪。徐来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看了孟欣然一眼,耷拉下来的四白眼瞬间亮了一下。
孟欣然这几日奔波在安京府的大街小巷,身上沾满了仆仆风尘,然而此时站在徐府门前,一身水绿色长裙化散了她脸上的疲惫,反而衬得她通透出尘,双眉弯如柳叶,一双杏眼大而明亮,左边眼角坠着一颗泪痣,要落不落,让清丽冷然的容颜中多了一分娇柔,瞧着别有韵味。
徐来的睡意立马散了,殷勤地打开了大门,探出半个身子迎了出去,不过他并未跨出门槛,堪堪将门打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孟欣然想透过大门往里看看徐府,却被徐来挡住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整个人挡在门后,完全瞧不见徐府是如何一番情形。
徐来状若无意地上下打量了孟欣然几眼,像是怕把人吓跑了一般,轻声询问:“姑娘,你有何事?”
孟欣然没有注意到徐来的异常,她低头将手中的画卷展开,拿着孟父的画像问徐来:“这是我父亲,之前在徐府府上做木工,您可见到过?”
徐来趁孟欣然低头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瞧,见孟欣然抬起头来,瞬间将露骨的视线缩了回去,随意地扫过纸上的画像,摇头:“徐府招的木匠里没有这个人。”
孟欣然闻言顿感失落,不过她想起许小花的话,失落感化作浓浓疑虑,她面上未显,只焦急又祈求地再次问道:“请您在好好想想。”
徐来原本心中有些不耐,可一看见孟欣然露出焦灼期盼的神情,求着他的模样令他心里一下又舒畅起来,倒是认真看了孟父的画像几眼。不过徐来虽身为徐府管家,无奈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奴仆众多,另还有徐员外外面招来的各种工人,对于孟父这种只在府中待了几天的人来说,他却是不记得的。
徐来懊悔自己为何没有见过孟父,不然可以让他在美人面前多看几眼,他故作抱歉地再次摇摇头:“姑娘,对不住了,我确实没有在徐府见过你父亲。”
孟欣然一直在观察徐来的神情,虽然他的目光令自己反胃,但在看到孟父的画像时,徐来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常,这让孟欣然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说的是真话。
可若他说的是真话,那许婶的话作何解释呢?
孟欣然垂着视线若有所思。然而她这副样子落入徐来的眼中却是变了另一番味道,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琼鼻樱唇,肌肤赛雪,此番沉默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
徐来心痒难耐,又不想错失机会,他眼珠子转了转,将门又打开了些:“姑娘,方才我想起来了,徐府之前确实招了一批木匠进府,不过这些人不是我带进来的,自然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在里面。要不你先同我进去,我带你去府里找人询问一番,你看如何?”
徐来眼神真挚无比,可似乎又在隐隐压抑。
孟欣然抬眼看他,心中却是一紧。她在猛虎岭经历过赵老三的事情,自然清楚徐来眼中压抑着的热烈代表着什么,这样的眼神令她全身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孟欣然死死抠住掌心,勉强扯出一丝感激的笑意,对徐来道:“不,不必了。想必我父亲是去了其他地方,就不劳烦了。”
说罢,不等徐来挽留,转身径直走了。
“哎,姑娘。”徐来伸出一只手想叫住孟欣然,但是孟欣然却走得飞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凶神猛兽在追赶她,连停顿都没有。
徐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定定停在半空,随后又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握拳凑到鼻端,沉迷地闻了闻。手上似乎还留有孟欣然身上的味道,徐来痴痴一笑,惋惜又迷恋地望着孟欣然离去的方向,喃喃道:“真香啊。”
直到脱离徐府的范围之内,孟欣绕才猛的出了一口气,靠在墙上使劲呼吸。想起后背一直被人盯住的感觉,孟欣然便觉得浑身发毛,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背脊微微弓起。
孟欣然痛苦地捂住脸,眼前一片黑暗,可脑中亮起一阵白光。
徐来看向她的视线一直反反复复出现,最后同另一双眼睛相互重叠……
……那日猛虎岭上赵老三那双粗鲁恶心的手再次浮现,急促的喘息,反胃的气息,冰冷刺骨的寒风……最后统统化作赵老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慢慢溢出,原本僵硬的脸庞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赵老三青白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作出一个口型:你逃不开我……
“呜……”呜咽声从掌缝间传出,孟欣然揪住衣领,慢慢滑下墙壁,将自己埋在膝盖里。呼吸声沉闷且剧烈,孟欣然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孟欣然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动了动僵直发麻的腿,扶着墙站起来,背脊挺直,下巴微扬,眼神平静且淡然,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无坚不摧的孟欣然。
回到小院天色已晚,孟母站在小院门口往民巷的路口来回张望。
孟欣然见到孟母,加快了脚步,疾步走来。
“回来啦。”孟母一眼瞧见孟欣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触上一片冰凉,半是责怪半是担忧道:“手怎么这么凉?怎么出门也不多穿件衣服?快些进去吧,晚上寒露重,别着凉了。”
孟欣然恹恹地嗯了一声,并无多话,跟着孟母进屋。
孟母瞧了瞧她的脸色,只当孟欣然在外奔波累了,不欲多言,当下压住嘴边想要询问孟父的话,转口说道:“累了吧,走,进屋吃饭,小瑞一直喊着要等姐姐一起呢。”
孟欣然一进屋小瑞便飞奔着扑进她的怀里,抱住大腿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孟欣然:“姐姐,你回来啦!小瑞想你了。”
孟欣然失笑,抬手摸摸小瑞的脸颊:“嗯,姐姐也想你了。”
孟母端着饭菜,看见这副姐弟情深的画面不由笑了笑:“小瑞,别总是缠着你姐姐,快些洗手,让你姐姐过来吃饭。”
小瑞闻言立马松开手,拉住孟欣然去洗手,随后又拉着她坐下。孟欣然目光温柔,任由小瑞一直牵着自己。
桌上只听碗筷碰撞的轻声,偶尔孟母会低声训导小瑞几句,让他不要挑食,小瑞噘嘴,求助般看向孟欣然,孟欣然笑了笑,只说了一个乖字,小瑞挑食不成,只好嘟着嘴将孟母塞到嘴边的胡萝卜吃了下去。
晚上孟欣然教小瑞学文写字,旁边燃着一盏煤油灯,孟母坐在灯下,一边秀衣裳,一边抬眼看在桌前的姐弟两。等孟母衣裳绣了大半,小瑞也已熬不住,靠在孟欣然身上昏昏欲睡。孟欣然帮他洗漱一番,又脱了鞋袜衣裳,哄着他入睡。
夜深人静,孟欣然一边看书一边陪着孟母,然而过了半天,翻书声迟迟不动,孟母看了她好几眼,只得放下手中的针线,小心翼翼地开口:“欣然,你今天去徐府,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孟欣然涣散的目光一凝,转头若无其事道:“我没碰上什么事。”
“那……”孟母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
孟欣然神色一下淡了下来,眼神却炯炯有光,出口的话也叫孟母心惊:“娘,我想进徐府探一探。”
第10章 010
夜里风声呼啸,吹得窗纸簌簌作响,窗框也时不时地发出细微的震动。
孟欣然背对孟母侧身躺着,手臂枕在脑袋下,望着泛着微光的窗纸,一时有些出神。
睡前同孟母说的话并不是她心血来潮,早在白天去徐府打探消息时她便有了这样一个主意。
从进入安京寻找孟父开始,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某一个凶险的圈套。父亲不知所踪,仿佛一夜间就销声匿迹,连在安京存在的痕迹也少之又少,之后又是突然去探亲的郑翠荷……
如今唯一有线索的便是徐府。孟欣然直觉孟父的失踪同徐府脱不开关系,尽管徐府宣称没有见过孟父,不过同徐府相比,孟欣然显然更相信许婶,而且以许婶这段日子以来的为人,她不会骗孟母。
……但是,要怎么混进徐府呢……
孟欣然翻了个身,有些苦恼和懊悔,白天她拒绝进入徐府,这下得重新想个由头混进去,还不能被那个色。鬼发现……
孟欣然枕着手臂苦思冥想。
窗外风声又大了些 ,烈风打在院子里的木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窗户震动的愈加厉害了,孟书瑞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孟欣然瞧见,轻抚他的后背,让他继续安睡。
孟欣然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目光清明。
屋外大风凛冽呼啸,与之相比,屋内倒是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连房上瓦片被风吹起的阖动声都听着十分清晰。
听见响动,孟欣然不由自主地往黑漆漆的房梁看去。
黑暗笼罩在上方,见不到一丝的光亮,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一声声轻微的“滴答滴答”,仿佛雨点轻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嗯?
孟欣然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下雨了吗?
不等她求证,一股熟悉又刺鼻的煤油味道从屋内弥漫开来,孟欣然坐起身,仔细闻了闻,眉头紧皱。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房梁,心突然怦怦剧烈跳动起来,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知的危险。
手心紧张地冒出汗水,孟欣然抿紧唇,正想下床一探究竟,忽然窗外亮光窜起,照得黑夜亮如白昼,与之带来的还有无比灼热的热浪,即使隔着一张窗纸,孟欣然也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
火!
孟欣然瞳孔皱缩,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娘!醒醒,快醒醒!”孟欣然摇着孟母,拼命把她叫醒。
“怎么了?”孟母一脸困意,撑着身子坐起来,不明所以地问孟欣然。
“娘,外面着火了,赶紧跑。”孟欣然声音紧绷,隐约还有一丝颤意。来不及同孟母多加解释,她抱起被吵醒在揉眼睛的小瑞,拽过正在愣神的孟母就往外跑。
屋内温度飞升,烫的犹如一个火炉,孟母惊醒过来,慌慌张张跟在孟欣然的身后,满脸惊恐。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大火已经从屋顶蔓延到廊下,窗纸沾上星火,立时着了起来,借着大风呼一下蹿出火舌,扑向孟欣然一家。
“啊!”
刚跨出门槛的脚受了惊吓一般又缩了回去。
“怎么办啊欣然。”孟母揪住孟欣然的手臂,全身发抖,已然带了泣音,“出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