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他身体靠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眼眸黑如墨汁,浓到化不开。倒还有些孩子气,他要她习武,是为她好。
她体寒,药物调养固然有用,可若加上强身健体,岂不事半功倍。孩子他可以不要,但他要的是与她一起百年终老。
不到一刻种,听到她的呼吸开始均匀绵长。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搂在怀中。
第二天,夫妇二人出现在校场。郁云慈是头一回正视这个地方。以前都是旁观者,自是体会不到身在其中的感受。
那两排摆放整齐的兵器,像两列守卫的士兵,庄严肃穆。
不知不觉,她的手摸过那些兵器,感受到股冷萧的寒气。
身边的男人眼眸一沉,道:「细剑比较适合你。」
兵器之中,算起来剑是最轻巧的。可是她记得再是轻巧的剑,对她来说,还是重了些。莫说是舞剑,便是拿着都有些吃力。
虽然昨天夜里她有些赌气,可她知道,习武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在这样的时代,女子还是有些防身之术的好,若真是再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保命。
他脚一挑,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过来。」
她先是以为他开玩笑,不是说选剑吗,怎么弄一根木棍?见他神色认真,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木棍。
男人把着她的手,一招一试地教起来。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虚心地学,把左三采青等人看得面面相觑。
以树为敌,练了一遍。当然与正经的传统习武不同,他教她的是一些速成的技巧,全都是攻击和防身的招式。
练了一会,由她一个人接着练习。她想起当日自己刚穿过来时,那种没有生路的绝境,姓沈的步步紧逼,差点将她逼进死路。
手中的木棍朝树上刺去,无奈没控制好力道,木棍应声而断。
「……」
她回对看着抱胸而立的男人,脸露无辜。
男人一言不发,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细剑。
看到面前递过来的剑,她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比印象中的轻一些,想来他特意挑选了最细的。饶是轻了不少,她还是差点没提起来,便是一个简单的拔剑,都弄了半天。
景修玄站在她的背后,捉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指导。
然后让她站在一边,自己演示了一遍动作。
剑在他的手中,轻如树枝。男人拿剑的姿势很帅,那种帅不是耍出来的,而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她的眼神有些发痴,有夫如此,自己何其有幸。虽然穿越之后颇多艰难,好在否极泰来,一直有惊无险。而且她看中的男人洁身自好,没有通房,甚至连丫头都没有。
就算他重生之前有妻有子又如何,他现在是她一个人的。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毫不遮掩,教剑术的男子动作稍有停顿,眼眸沉了沉。
「你准头不好,若想一击即中,还要多加练习。待你能握稳剑,我再教你几招,好让你下次再看到不顺眼的人,能一剑结果他们的性命。」
她点头,重新从他手中接过剑。
此时,左四疾步走过来,道:「侯爷,公主,郁家来人了。」
郁云慈立马想到,这次撤掉所有封赏的不止程家,还有郁家。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对方眼神冷漠。
「侯爷,怎么说他也是我父亲,我去看看。」
「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伸手把剑拿过去插进剑鞘,随手一飞,稳稳地落进兵器架中。
其实郁亮这个父亲的身份她根本不在意,她对郁亮,唯存着一颗同情心。顶人军功是有错,但她更相信主谋是程司马,而郁亮只是被动接受。
因为安妃,她觉得郁亮有些可怜。
景修玄默认,她便带着采青去到前厅。
来的是郁亮的随从,看到她现身,忙跪在地上请安。
「公主殿下,将军府被查封了,老爷和姨娘还在大街上站着呢。」
郁亮本就是没有根基的人,将军府一查封,他连投靠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来找自己这个女儿,她相信他根本没有其它的办法。
她略一思忖,便命人套了马车出门。
郁亮和桃姨娘就站在将军府的角门处,连正门都不敢呆着,生怕别人指指点点。桃姨娘穿着平常的衣服,郁亮像是从刚起身的模样,寝衣外罩是着一件披风。
府中的下人全部遣散,除了报信的随从和一个婆子。
「公主殿下。」
桃姨娘唤着,就要跪下行礼。
「好了,你身子重,这虚礼先放一放。」
郁云慈说着,看向郁亮。郁亮脸有愧色,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她收回目光,问桃姨娘。
桃姨娘能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姨娘,本就是奴籍。从小因为穷得没饭吃,才被卖来卖去,最后进了将军府。此次查封几乎等于抄家,他们除了身上的穿戴,什么都没有。
一看表情,再看他们光站着,身边连个箱笼都没有。郁云慈就能猜到大概,他们怕是直接被赶出府,已身无分文。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招来跟来的侯府管事,问道:「你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不用太大。」
桃姨娘立马露出感激的神色。
那位管事的动作很快,对城里各处的牙行颇为熟悉。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合适的宅子。位置不是很好,但也不差。
对于此时的郁亮来说,根本不可能挑剔,桃姨娘更是千恩万谢。
宅子不大,仅是二进的。好在现在的郁家,就郁亮和桃姨娘两个主子,加上一个随从和一个婆子,不过四口人,住着应是绰绰有余。
安顿好宅子,又留了三百两银子让他们置办家什对象。
桃姨娘紧紧地捏着银票,送她出门,泪水盈眶,「公主殿下,奴婢替老爷谢谢您。」
郁亮已不是将军,只能称呼老爷。
郁云慈看着她的肚子,这一家子,以后看样子要靠自己养活了。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前,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
但是现在…
罢了,就当是做好事吧。
「不用谢我,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情就去侯府寻我。」
「奴婢省得。」
上了马车,郁云慈靠坐着。想了想,让车夫调头,先不回侯府,转去匡家。
匡家的门口寂静无声,古朴的大门依然紧闭着。采青前去敲门,报上名号,门房惊讶地睁大着眼,忙把人请进去。
那边匡大夫人得了报信,扶着匡老夫人急急来迎接。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
郁云慈一把扶起她们,「二位夫人快快请起,我本就是私下来探望一下,不必行如此大礼。」
「礼不可废。」
匡老夫人说着,就她的势起了身。
她细细看去,匡老夫人身穿缟色的禙子,身上还带着檀香,应是从佛堂出来。比上次见的时候似乎老了许多,眉宇间那种哀气沉沉的感觉更强烈。
而匡大夫人也是一脸的倦色,眼下都是青影。
整个匡家,弥漫着一股死寂,比上次更甚。
匡大夫人身后站着的是两个女儿匡如月和匡如歌,而那位匡二夫人,则不见踪影。若是她记得没错,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
她眼神闪了闪,没有问起匡二夫人。程世万的事一出,最难做人的就是匡二夫人,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夹在中间的出嫁女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寒暄过后,她让匡老夫人回去歇着。匡老夫人推迟几下,见她真心体恤,感恩万分。
老夫人走后,匡大夫人主动提起匡二夫人。
因为程世万忘恩负义,匡老夫人要替子休掉匡二夫人。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嫁。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对自己丈夫的忠贞全成了笑话。昨天夜里,她一根白绫悬梁自尽,并留下遗书,生是匡家的人死是匡家的鬼。
半夜,下人们才发现她已死。那遗书被匡老夫人当场撕得粉碎,说匡家没有这样的媳妇。天还未亮,尸体就被匡家送还程家,还附上了休书。
郁云慈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死气沉沉的女人。也有些不忍,说起来,她也是牺牲品。或许程司马在把她嫁进匡家时,就视她如弃子。
她苦苦守在匡家,定是想死后能与自己的丈夫合葬。谁能想到,一切到头来竟然成空。除了死,或许她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匡如月低着头,抹着眼泪。
「公主,二婶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二叔的屋子。她的情深义重,便是身为侄女的我,都心生佩服。可是程家…祖母坚决不肯原谅她…」
匡老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匡二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占着匡家儿媳的名头。
匡老夫人的做法在情在理,她先失夫,再失子。且儿子死后的军功还被家奴瞒下,怎么不令她生恨。可是匡二夫人的一生也是悲惨,令人唏嘘。
都是苦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忍苛责任何一个人,让人更难过。
孰对孰错,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怪只怪她是程家女,谁知道她当初嫁进咱们家来,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匡如歌性子烈些,对程家已恨之入骨。
匡大夫人叹口气,看着两个女儿。
「她也是个可怜人。」
匡如歌听到这句话,红了眼眶,没有再说,转过头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匡二夫人在世时,对她们还是很好的。
都是上代人的恩怨,郁云慈真不知从何劝起。她环顾一下,问道:「程司马确实过份,夺人用血换来的军功,不能原谅。对了,那位李山将军可还有后人在世?」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为掩心虚,她还喝了一口茶水。
「难为公主能想起他们,李将军的家眷一直住在离匡家不远的巷子里。现在他冤情得雪,又追封安南将军,宫里和朝廷都有封赏,他们算是熬出了头。」
匡大夫人答着,眼里有欣慰。
郁云慈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掉下去,眼睫毛闪了闪。饶是心里设想过这个可能,真正听到耳中,还是觉得很难过。
甚至觉得胸口开始发酸。
「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