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别离无声,唯有泪流。
等他们走了,人影再也看不到。郁云慈觉得自己被抽掉魂般,再也支撑不住。她回过头,扑在景修玄的怀中痛哭起来。
「侯爷…我舍不得…舍不得他…」
他双手搂着她,喃喃低语,「我知道。」
两人相拥着,在别人看来是伤风败俗的行为。女子窈窕貌美,男子挺拔冷峻,许多香客看过来。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人开始议论起来,朝这边指指点点。
碍于景修玄一身的气势,没有人敢靠近。
锦儿走了,便是山中的风景再好看,她也没有兴致。她哭了许久,终于止住,抬头看着飘落的枫叶。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片叶子,这是锦儿送刚刚送给她的。
「侯爷,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侯府后,她蔫蔫地坐在靠榻上,什么也不做想,半点都不想动。采青和传画都知道她心情低落,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景修玄坐在她的身边,眼眸低垂。
下人们摆好晚膳,退到外面。
他拉她起身,「吃点东西吧。」
「侯爷,我心里难受。」她说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空了好大一块,自小别人就说我亲缘薄。除了祖母,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锦儿是我在这里最开始亲近的人,你不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与其说我救赎了他,不如说他安抚了我的彷徨无依。」
「我们还会与他相见的。」
她摇摇头,泪水滑落,「侯爷,你我都知道,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
她环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腹间,痛哭起来。
第二天,她已收拾好心情,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眼底的思念。她会在园子里散步,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蚁穴发呆。
有时她就静静地坐在锦儿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东摸摸,西摸摸,总觉得说不定锦儿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软糯地唤她舅母。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都跟着压抑。
满府都是低气压,她知道症结所在,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
秋意渐深,一天凉过一天,树上的落叶掉得更加密集。她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树顶,耳畔似乎还响着孩子的欢声笑语。
那些与锦儿玩闹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浮现。他现在到哪里了?他会不会饿,会不会哭?有高氏和喜乐在身边,他应该会很快适应吧。
「汪…汪…」
一声幼狗叫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她一低头,便看到一只洁白的小家伙,在她的脚边,像团棉花糖一样窜来窜去。
这是谁带进来的小狗?
她想着,抬头看到修长的身影。
眼眶一热,「侯爷…」
「这是陇北之地特有的雪狮犬,颇通灵性。」
看着还在她脚边打滚的小东西。她心下感动,挤出一个笑,「侯爷有心了。」
她弯下腰,抱起小狗。
这小狗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铃铛,铃铛用红绳穿着,看起来煞是喜庆。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模样乖顺。
「果然可爱,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夫人取吧。」
她笑了一下,看到树上飘落的树叶,「不如就叫叶子吧。」
这名字听着古怪,不像是狗名字,不过她高兴就好。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关切,知道她还没有从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
「公主殿下…」传画急急地进院子,忙又行着礼,「奴婢见过侯爷…外面来了一个眼生的丫头,说是…匡家的老夫人…带着人上卫家,要给卫小姐验身…」
什么?
匡老夫人是受了何人的挑唆,怎么会带人去卫家闹?卫青英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阵势。
「匡少爷呢?你有没有问?」
「奴婢…问过…匡少爷…在卫家。」
「快备马车。」
事情看来很糟,连庭生都阻止不了,想来匡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所以庭生才让人来请她,是想她去救场。
她吩咐着,一边放下叶子,一边快速回屋照镜,理了理仪容,对景修玄道:「侯爷,我去看看。」
他自是同意,派左四跟去。
卫府里,卫大人不在。
卫青英跪在匡老夫人的面前,面色惨白,浑身不可抑地颤抖着。而匡庭生也陪她跪着,低声向自己的祖母求情。
「祖母,您回去吧。孙儿求您,您若是真要那么做,卫姑娘如何做人,孙儿以后有何面目见人?」
匡老夫人坐在太师椅子,原来严肃的脸色全是愤怒。
她指着卫青英,「好哇,还未进匡家的门,就勾得庭生连祖母都敢忤逆…」
「老夫人,青英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且问你。那日在玉贞观,你可有失清白?你看着我,立刻回答!」匡老夫人怒吼着,一拍桌子。
卫青英浑身一抖,嘴巴发苦,眼神不知觉地看向匡庭生。他摇着头,示意她一定咬死,千万不能承认。
「我问你话,你看庭生做什么?」
匡老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加的窝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她,以自己孙子的人品相貌,何愁娶不到更好的姑娘。
匡庭生稳稳心神,道:「祖母,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怎么能随意怀疑卫姑娘的清白?」
「你急着遮掩什么?匡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子孙?一个失贞的女子,你还当个宝似的护着。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匡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起我?」
匡老夫人痛心疾首,她本就不乐意和卫家定亲,偏孙子认了死理,大儿媳妇也在一旁说尽好话,她思量许久,才勉强同意。
哪里想到,这卫家的姑娘,竟然早已清白不在。
「卫姑娘,你若是个知礼的好姑娘,自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老婆子我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我能同意你们的亲事,便是对你们卫家没有成见,对你的品性没有不满。可是你若真是失贞之人,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嫁给庭生这样的好男儿?」
卫青英死咬着唇,忍着泪水。
在玉贞观发生的事情,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遭遇。现在被人无情地戳穿,她觉得像剥光衣服被人鞭笞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是啊,她没有资格嫁给任何一个人。但是匡少爷对她有恩,她得报恩哪!
匡老夫人看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神阴鸷起来,朝婆子们挥手示意。这两个婆子都是从外面请的,都是稳婆。
她们一出手,有没有失贞一验就知。
匡庭生抬起头,直视着匡老夫人,「祖母…都是孙儿不好。卫姑娘确实…那是因为孙儿鲁莽,在山林之中初见卫姑娘,对她一见钟情,情难自控…」
「庭哥儿!」
匡老夫人失声大叫着,牙关紧咬。
卫青英强忍的泪水流下来,看着他。
他用眼神安抚她,又道:「千错万错都是庭生的错,与卫姑娘无关,请祖母责罚!」
将将赶来的郁云慈已听到他说的话,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庭生才十一岁,为何要担起这么多的责任。
这样的说辞,不说她不信,匡老夫人也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就算身量长得高,不见得就能行闺房之事。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匡老夫人惊疑起身,朝她行礼。若是以前,她少不得虚扶一把,让老人家莫要弯腰。可是今日心里有气,受了她的全礼。
「匡老夫人,我不知你是听了谁的挑唆来为难自家的孩子。你就不想想,那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哪里是盼着匡家好的?你非但不相信自家的孩子,还遂别人的愿,对他们苦苦相逼。要是真逼出个好歹,你后悔莫及!」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卫家姑娘失贞在前,骗婚在后。我匡家为大赵流尽血汗,唯今家中仅余庭生一个男丁。臣妇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只盼庭生能娶一佳媳,和和美美,重新光耀匡家的门楣。」
匡老夫人说着,老眼盈泪。
她确实心里苦。
郁云慈轻叹口气,上前扶她起来,「老夫人的苦处,我知道。但是青英是个好姑娘,而庭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他能看中的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你说是不是?」
「殿下,卫姑娘的性情臣妇暂且不提,可是她的清白关系着我们匡家…臣妇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问也不是这么个问法,你带着婆子们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替她验身。换成哪家姑娘,都受不了这个羞辱。」
「我若不验,将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匡老夫人哀切着,老脸上的沟壑都像刻上粗的,一道道全是悲苦。
「老夫人,你听我一句劝。别人无论说什么,你呀听听就是。这世间居心叵测之人何其多,庭生上次秋狩得了陛下的封赏,怕是有人眼红,才无中生事,借此来打压匡家。」
若是她猜得没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一定是成冰兰。卫青英的事情,除了他们帮着隐瞒的人,就只剩成冰兰。
她有许多日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如今想起,还是一样的膈应。
「公主殿下,恕臣妇难从命。」
「老夫人,匡家对大赵的牺牲,老天都看在眼里。整个匡家,活在痛苦之中的也不只你一人。你看看你的孙子,他才十一岁,就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他的苦,你知道吗?」
提到自己的孙子,老夫人哪能不心疼。就是因为心疼孙子,她才更想替孙子娶一个身家清白,能帮衬孙子的姑娘。
「殿下,臣妇之所以要验卫家姑娘的身,就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孙子…」
匡庭生跪着磕头,「祖母,能娶到卫姑娘,是孙儿前世修来的福气,孙儿不委屈。」
「你个傻孩子…她是不是给你喝迷魂汤了?」
匡老夫人一脸的痛心,看向卫青英的眼神更加的痛恨。都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明明失身别人,却还缠着她的孙子。
「你…你但凡是顾点脸面,就别缠着庭生吧。」
「老夫人…」卫青英凄楚着,半个字都不能再说。
「孙儿说了,她的清白是毁在孙儿的手上。」
「你个孽障!」匡老夫人举起手边的拐杖,就要朝庭生打去。庭生也不避,那木杖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单薄的背上。
「你怎么不躲啊?」匡老夫人心疼起来,不停地顿着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