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没错,我们齐哥儿自小就懂规矩,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侄媳妇,不是二婶说你,你心是好的,可也得分轻重缓急。锦儿姓檀,我们齐哥儿可是姓景。他一个寄居在我们景家的表少爷,哪里能不知感恩,反倒诬赖我们景家人。这样的品性可不好,你得防着点,就怕日后他对你一样心生怨恨…」
「二婶此言差矣!我们锦儿是侯爷的外甥,论亲疏,一个同姓的族中子侄哪里比得上亲外甥。既然二婶说事情不是齐哥儿做的,那我就且信着。只是学堂里面居然会有虫子,这次咬到我们锦儿,下次就不知咬到谁了。」
郁云慈顺了一下衣裙,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带着笑,看不出任何一点生气的迹象。她撇得清,把二房比作是同姓的族人,这让二老夫人心里极不舒服。
「侄媳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唤我一声二婶,侯爷也唤我一声二婶。我们齐哥儿唤你三婶的,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姓人来寒我们的心。」
在古代,对同姓族人看得重,云慈当然知道。但对二房,决不能当成亲人。当年二房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欺负侯爷失怙失恃,想抢夺过去。
这样的血亲,还不如外人。
「二婶说得不对,隔了房的同姓族人,哪里有亲外甥来得近,你说是不是?说到我们锦儿,那才是一个真正知礼又懂事的好孩子,别人敬他一分,他必回报三分。」
她盈盈立着,嘴角一直噙着笑。二房沾着侯府的光,不知感恩,反倒时时想取而代之。她就是护短,谁要是欺负锦儿,就是与她作对。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夫人,带着采青传画离开。
二老夫人脸色难看,等她走远后,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
那边主仆三人穿过月洞门,进了侯府的地界。郁云慈一直抬着头,每逢树下便停下来,弄得采青和传画有些莫名奇妙。
突然她指着树上的一处,欢喜地道:「你们快去找个胆大的人,把树上的虫子捉下来。」
传画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采青已经听清楚了。
过了一个儿,采青领来一个家丁,还扛着一个竹梯,手中拿着一个瓷罐。
「夫人,人来了,您吩咐吧。」
「好,你上去,用树枝把虫子夹下来,装进罐子里。记住,要那些刺长的,看上去厉害的。」
家丁会意,动作麻利地把竹梯架在树干上,开始往上爬。
如此往复,一共爬了三棵树,夹了五六只毛辣子。
看着瓷罐子里生猛的毛辣子,她笑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异样,一抬头就见景修玄朝这边走来。
藏蓝的窄袖袍子,腰缠玉带。金冠黑靴,近看逾发英气逼人,令人眩晕。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古代美男子,他的美像上古宝剑,暗藏锐气。
「你捉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冷冷地问着,剑眉轻蹙。
「哦…」她舔了一下唇,把学堂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侯爷,我可是看过兵法,兵书有云,打不还手是为懦夫,不仅要还手,且还得加力三成。」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眼睛下面现出两道卧蚕。薄唇上扬,如凌利的刀锋。
「学以致用,孺子可教。」
她跟着笑起来,举起手中的瓷罐,「侯爷,您看这些够吗?」
他勾着头,凑近身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似麝如兰,蛊惑人心。她紧张起来,心怦怦跳着,小心地瞄着他侧颜。
越是近看,他的五官越发精致,棱角分明,睫毛直且长,鼻子挺立。皮肤不是很白,呈淡麦色,细致光滑,好得出奇。
这样一个美男在身边,情绪有些波动也是正常的,她心里安慰着。
「不行。」
他只扫了一眼,就吐出两个字。
她以为他是嫌只数太多,小声嘀咕着,「锦儿可是被蛰了好几处,我不过捉了六只,有什么不对的…」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太少。」
她脸色立马阴转晴,高兴地吩咐着那个家丁,「再去捉三只!」
☆第47章雨中
那家丁听到吩咐,连竹梯都不用,直接攀爬上树,徒手捉来三只。
郁云慈看着他似乎咧了一下嘴,应该是被毛辣子给蛰到。许是要在自家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她把瓷罐递给传画,家丁把毛辣子放进罐中。传画看到他的手,轻声道:「回去用盐水泡一下,便能解痒。」
家丁低声道谢,退到一边。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郁云慈抬头,晴空万里,不知雷从何起。
忽然见一青衫男子疾步走来,看到他们,面上一愣,忙上前来行礼。此人正是林夫子,却原来是林夫子在课堂时走开一会儿,回来后便不见檀锦,心里隐有些不安。
学堂中的其他人无不以景齐马首是瞻,没有说出实情。林夫子以为表少爷许是第一天进学堂不太适应,所以提前退堂。这可不是他的错,也就没太在意。
不想下学后,一个学生偷偷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用猜,他就知道是景齐少年那帮人做的。他心急如焚,暗骂自己粗心,居然没有问清表少爷不辞自离的缘由。
这不,急急地来侯府,就是要来请罪。
看到侯爷与夫人一起,再看到树下的竹梯以及丫头手中的瓷罐子,他头皮发麻。或许表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宠,自己真是太过疏忽了。
「晚生失职,不知表少爷现在如何?」
景修玄冷着脸,背手而立。
郁云慈微微一笑,「锦儿没什么大碍,小孩子磕着绊着,被虫子咬到都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夫人贤明,晚生佩服。」
林夫子走得急,此时额间全是汗水,里衣粘在后背,浑身不舒服。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侯爷的沉默。
侯爷就算没有说一个字,他也能感觉到那种令人胆寒的压迫。
京中许多人私下议论锦安侯,无不心存敬畏。
「既然表少爷无事,晚生就放心了。今日之事,都是晚生一时大意,晚生向侯爷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我信得过夫子,希望不会有下一次。」郁云慈淡淡地说着,虽然她是希望林夫子能关注到锦儿,但她也知道一个夫子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学生们。
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二房的那个长孙心存不轨,一心想戏弄锦儿,总会逮着机会的。
「晚生向夫人保证,不会有下回。」
「如此甚好。」
景修玄还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郁云慈。这个女子现在倒还有些侯夫人的样子,说话处事颇有些章程。
她如此聪慧,便是没有他的帮助,想来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这般一想,心头漫起一股失落。不知不觉中,眼眸就沉了下来,浑身不自觉散出寒气。
林夫子一个激灵,忙伸手作揖,「既然表少爷无事,那晚生就告辞了。」
郁云慈点点头。
林夫子走后,天色猛然阴沉下来,再也不复刚才的艳阳高照。倾刻间豆大的雨点砸在尘土之中,溅起灰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侯爷夫人,你们暂且避会雨,奴婢等去取雨具。」采青说着,得到郁云慈的同意,不一会儿人已跑远。
传画上前来扶着郁云慈,就要躲进旁边的大树底下。
郁云慈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回廊亭。「侯爷,我们去那里躲一会吧。」
景修玄原本是要径直回去的,不知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到回廊之中。回廊无遮挡,唯有上面覆顶,暂能避雨。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雨点密集起来,隐有瓢泼之势。看样子不等跑回去,就能淋个全透。若是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便是淋湿也无妨,刚才就会狂奔回去。
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男人的表情,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幽深如墨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雨。
雨势已经大起来,势如破竹,伴随着几道「轰隆」的雷声。
「为何不躲在树下?」
他问她,是因为她之前阻止传画避到树底下的事情。
「因为雷雨天气,若是站在树下易遭雷劈。」
至于原因,她就没法向他解释。
他幽暗的瞳孔猛地缩着,不知想到什么,胸腔急剧起伏。隔着锦衣,她都能感觉到他衣服底下肌理的扩张。
她说错了什么?为何他如此激动?
不过是一瞬息,他就平复呼吸,唯有紧握的双拳表明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传画。传画身子一抖,忙退得远远的,恨不得退到回廊的尽头。她心里明白,侯爷是嫌自己碍事,妨碍他和夫人说话。
她恨不得自己是聋的,一直退到远得不能再远,远到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敢停下来。
郁云慈心下明白,他必是还有话要问。
「你这也是听农人说的?」
她心思转了几下,既然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原主,再用什么农人的话来敷衍他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他似乎很受震动,不知是何原因。
「不是的。」她直视着他,强迫自己不要退缩,深呼着气,「在我生活的地方,这个道理是被验证过无数回的。雷雨天气,切忌避于树下,切忌携带导雷器物,比如说铁剑…」
她话音一落,便觉天旋地转,被他抵在回廊的柱子上。
他的眼腥红一片,泛着杀气。
近在咫尺的俊颜略狰狞着,呼吸急促,「当真?雷雨天气带剑避于树下,会招来天雷?」
她艰难地点着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侯爷…是易招来雷劈…不是一定能招来…」
在他腥红的眼神中,她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想来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人死于雷下,且恰好站在树下。
她慢慢缓过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斜飘雨给浇透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身上没有淋湿大多,但他脸向外面,发间全湿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紧咬着牙关,双臂如铁箍般撑在柱子上,把她包在中间。他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着,目光哀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抑或仅是雨水。
远处,采青抱着雨具跑来,传画忙做着手势。采青一看,连忙转个身,朝传画那边跑去。
「侯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采青满腹疑问,从她的方向看去,那两人抵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雨水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似没有感觉一般。
纵使被水淋得湿透,亦不能掩盖两人的风华。泼天的大雨,静寂的回廊,雨水中的树木,以衣紧紧抵在一起的男女。时光就像忽然静止,他们在这一瞬间定格。
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猛。
郁云慈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男人,连身上的凉意都像感觉不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厚实的胸膛。
「谢谢你。」
她听到他的低语,哀沉悲痛,令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