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师生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赵贡说,林岐听,赵贡性格急躁,语速很快,因此林岐听得很是专注。
走到大躬门外,赵贡索性停下了脚步,一边比划,一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庆王林嶂得意洋洋出了大躬门。
见林岐与赵贡在大躬门外说话,他满面春风走上前拱了拱手:“二弟这是在向赵相请教什么呀?”
林岐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稚气,拱了拱手还了礼,叫了声“大哥”。
赵贡却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发作了:“太子殿下,您是君,庆王是臣,先君臣而后兄弟,庆王无知,太子殿下也不懂么......”
林岐早习惯了赵贡的脾气,又是赵贡的弟子,因此坦然而听。
四周不少朝臣走过,可是大家都知道次辅赵贡性子暴躁,只要见到不平之事,见人都喷,偏偏每次都占理,到了洪武帝面前也照样敢争得脸红脖子粗,因此就连首辅韩朝都轻易不敢惹他,这些朝臣就更不敢招惹他了,因此众人见庆王吃瘪,却都似没看到一般,低头匆匆而过。
林嶂天潢贵胄,何时被人这样当面狠狠打过脸,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耳朵红得滴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到赵贡带着林岐走远,追随林嶂的几个大臣忙上前安抚:“王爷,那赵贡就是条疯狗,您不必和疯狗一般见识!”
林嶂脸色由红转白,拱了拱手,匆匆转身又进了大躬门,往苏太后居住的延寿殿告状去了。
这场戏被不远处勤政楼二楼窗内立着的首辅韩朝从头看到了尾。
赵贡虽然暴躁却始终有理有据,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让人一点毛病挑不出来——他是皇太子的老师,做老师的教育弟子,岂不正是理所应当?
皇太子殿下年仅十六,纯善诚挚,尊敬师长。
庆王已经十八岁了,儿女成行,却不尊礼仪,自高自大,最后狼狈而逃。
最重要的是,不管真的还是演戏,皇太子瞧着就是个乖巧可爱老实懂事的好孩子,让人不由自主打心眼里疼爱,而庆王虽然高大英俊,仪表堂堂,却偏于油滑,兄弟两个立在一处,简直是对比分明,让人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偏向皇太子那边。
韩朝的夫人出自镇南侯苏家,一般人也把他归入镇南侯一派,其实他并未真正向镇南侯投诚。
他韩朝只会站在胜利者那边。
向洪武帝回禀了吏部负责的地方官员查考之事后,周胤回了吏部。
他还没处理几桩公事,礼部尚书韩志云就溜溜达达过来了。
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亲信在外面守着,亲自给韩志云倒了一盏茶,两人各自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韩志云凑近周胤,低声道:“我听说赵贡当众斥责庆王的事了,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周胤眼中飘过一丝笑意:“两位皇子哪个看着格外可人疼?”
韩志云“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周胤。
周胤笑得狡黠:“陛下是天子,也是父亲。”
作为天子,洪武帝要使用权衡之术,让皇太子和庆王及他们身后的安国公府和威远侯府彼此牵制,保持平衡。
作为父亲,洪武帝却始终是偏心的。
而他偏心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皇太子林岐。
韩志云笑了,道:“那孩子就是可人疼,没办法!哈哈!”
下午周胤正在文华殿给林岐上课,洪武帝命太监何琛过来宣林岐去延寿宫见太后。
林岐不慌不忙起身,临出门还叮嘱周胤:“‘今日事,今日毕’,先生等我回来,继续把这一章讲完。”
周胤不禁笑了。
庆王上午去延寿宫寻苏太后告状了,皇太子这会儿去延寿宫,说不得会受苏太后一顿排揎,能不能回来继续上课还不一定呢!
谁知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林岐就带着随身侍候的小太监李越回来了:“先生,我回来了!”
周胤待他在书案后坐下,这才含笑问他:“不知殿下有何收获?”
林岐笑得稚气可爱:“太后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友爱兄长,罚我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
周胤笑:“还有呢?”
林岐清澈的瑞凤眼闪过一丝狡黠:“父皇做主,让我把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借了过来,让我在里面读书明理。”
碧漪园别业里有一个大大的温泉池,若是加入药草进行药浴,对他的病应有助益。
周胤:“......庆王呢?”
林岐单手支颐,笑眯眯道:“父皇说大哥被赵先生气坏了,让大哥身体为重,不宜劳累,在王府闭门休养三个月。”
周胤:“......”
这若是不叫偏心,还有什么叫偏心?
看着林岐可爱纯真的笑颜,周胤有一种感觉:皇太子待自己,就好像小猫咪待有好感的陌生人一般,想要接近自己,亲近自己,却先伸出小猫爪轻轻抓自己一下以作试探。
想到这里,周胤心底有些温软,便温声道:“殿下,我闲时就在家中书房闲坐读书。我的书房藏书虽然纷繁杂乱,却也有一些海内孤本,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很欢迎殿下到我这书房来看书。”
他在吏部做主官多年,掌管着全大周文官的任免考核,手里自然有一些不管是皇太子还是庆王都需要的东西。
不过周胤不准备像洪武帝那样偏心,小太子想要从他这儿拿到需要的东西,还是得让周胤相信他会是大周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
林岐黑白分明的瑞凤眼一下子瞪得圆溜溜:“先生说的是真的?”
周胤不由想笑——皇太子的眼睛平时看着细长,眼尾上挑,格外的清俊舒展,可是需要的时候却又能睁得圆溜溜的,特别的天真孩子气。
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林岐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可要常常去贵府叨扰先生,向先生请教学问了。”
周胤还怪想在林岐脑袋上拍一下以示鼓励的,可是手都抬起来了,想起眼前这位可爱少年是大周未来的天子,便把手又放了回去:“欢迎之至。”
课业结束之后,林岐一脸疲惫回了东宫。
他今日可真是累坏了。
回到东宫,李越抱着那个装满画的包裹:“殿下,这些画放哪儿?”
林岐浑不在意道:“放回原处。”
不过是赝品,他随时能再做一遍,也不用格外珍惜。
给似锦的那些画其实是真迹。
原来在泽州时,似锦说想要做贵女嫁高门,他想着这些画给她做压箱底的陪嫁,因此给的全是真迹。
没想到似锦这小傻子居然真当赝品拿给她爹看了,下回见面得说说她。
李越一听便知这些全是赝品,自去放置不提。
似锦今日得了空,给倩兮和盼兮一人做了一盒骨红梅香膏。
她刚把做好的香膏放在了妆台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春剑和人说话的声音,片刻后春剑掀开卧室门上的绣花门帘进来:“姑娘,孙妈妈让顾勇媳妇过来,说夫人回来了。”
似锦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迎接母亲。”
素心知机,取了一粒碎银子给了春剑,让她给顾勇媳妇做赏钱。
似锦原本穿着家常衣服,上面是件绫袄,下面系了条百花裙,这时候便在外面套了件宝蓝遍地锦罗缎褙子,又对镜照了照,觉得没有不妥,这才带了春剑去迎接周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十一章 媒人
周夫人的马车在二门外停了下来。
似锦见状, 上前两步, 搀扶了周夫人下车, 然后行礼:“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脸色苍白, 略有些憔悴, 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这时候丫鬟扶着倩兮和盼兮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姐妹不过几日没见, 却恍若隔世, 彼此褔了福, 算是见了礼。
周夫人回到惠畅堂, 宽了见人的大衣服, 换上家常袄裙,洗了手脸,舒舒服服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坐下, 这才吩咐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我想歇歇, 你们姐妹也都散了吧!”
似锦三人齐齐答了声“是”,正欲退下,却听周夫人又道:“倩兮, 盼兮,我已经命人去接戴先生了,戴先生明日不到,后日也就到了, 等她一到,你们就继续回桃夭阁上课。”
倩兮盼兮齐齐答了声“是”,和周似锦一起退了下去。
周夫人身心俱疲, 待女儿们一出去,便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的锦缎靠枕上。
王妈妈忙吩咐大丫鬟水芝:“水芝,去把金丝绒毯子拿过来,搭夫人身上。”
又吩咐另一个大丫鬟芙蕖:“芙蕖,再给夫人拿个靠枕,一个靠着太低了。”
见留守在家的大丫鬟泽芝掀开厚门帘进来,王妈妈忙指使道:“泽芝,送盏参茶进来。”
转眼见小丫鬟菡萏和芙蓉在一边呆立着,王妈妈又急急吩咐道:“你们俩去给夫人捶腿捏脚。”
众丫鬟被王妈妈指使得团团转,片刻之间,周夫人身后又加垫了一个锦缎靠枕,身上也搭上了宫里赐的金丝绒毯子,两个小丫鬟一边跪一个,一个给周夫人捶腿,一个给周夫人捏脚。
周夫人闭上眼睛,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无论是娘家王学士府,还是姐姐家忠顺伯府,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家啊!
过了一会儿,泽芝送来了参茶。
王妈妈跪在榻上,用银汤匙喂周夫人一口口喝了。
用了参茶,周夫人又歇了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这才吩咐道:“泽芝留下,其余人先出去吧!”
除了大丫鬟泽芝和王妈妈,其余丫鬟都退了下去。
周夫人看着手边小炕桌上摆的官窑粉青觚,没有说话。
官窑粉青觚里插着几枝玉兰花,有盛开的,有含苞待放的,精致玲珑,散发着怡人的清香。
屋子里暖融融的,并没有关门闭户好几日特有的霉味。
她不在家的这几日,家里维持得还算不错。
王妈妈觑了周夫人一眼,替她开口问泽芝:“夫人不在家的这几日,谁管着家里的事?”
泽芝是王妈妈的娘家侄女,虽然借着王妈妈的势提了一等大丫鬟,可是说话细声细气,声音极小,又有些怯懦,因此周夫人出门不大带着她,都是留她看家。
泽芝细声细气道:“这几日管家管着外院,孙妈妈管着外书房,大姑娘管着内院。”
王妈妈自然知道周似锦管内院,这原本便是周夫人吩咐的,便接着问道:“大姑娘是怎么管的?”
这也正是周夫人想知道的,她微阖的双目睁开,看向泽芝。
毕竟是周胤的女儿,将来嫁到秦侍郎府上做儿媳妇,若是什么都不懂,丢的也是周家的人,须得好好看看,如果真是不妥当,待和秦家的亲事定了,就把周似锦叫到身边教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