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天色不早,去洗漱练习大字。”
弘晙……迷迷糊糊,不知道玛法这是怎么了, 一路来到自己的船舱,洗漱沐浴还是不大明白。
小系统那个着急。
主人才六岁,就被安排结交“小青梅”,它想提醒主人一声“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都不能。
主人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若是因为它说了,主人上心了怎么办?
弘晙发现小系统“坐立不安”的动静,发一个大问号过去,小系统吓得,瞬间隐迹了。
弘晙……更纳闷儿。
玛法、额涅,还有小系统,都是怪怪的。好在他心大,世界上大人能知道,小孩子,比如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太多。
安神静心,准备练习大字,弘晙阿哥发现玛法专门送来一本《白居易琵琶行》,董其昌的书帖,大清国人见到“片楮单牍,争购宝之”的董其昌亲笔书帖,皱了皱小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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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地说,相对贴学,他更喜欢碑学。
“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如果按照董其昌的书法总结,那也是唐人的书法独占书“法”的精髓,弘晙阿哥握拳给自己打气。
翻开自己经常练习的书帖,先练习一会儿正规严整的书法基础楷书,再根据自己的爱好练习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
说起弘晙阿哥喜欢褚遂良的书法,也是一个事情。皇上的看法,乖孙孙即使喜欢欧阳询、虞世南也好,都比褚遂良的简单易学,符合世俗审美。
初唐三大书法界的绝顶高手,欧阳询和虞世南,和褚遂良,三人都师承王羲之,欧阳询继承王羲之的优美和严谨,虞世南继承其中正和法度,褚遂良则继承其博大和飘逸。
欧阳询的书法,笔力刚劲,笔划方润且纤细得中,平淡之中有山峰奇险,但是略显秀气,“形体”气息浓厚;虞世南的书法,笔划连绵,含蓄蕴藉且遒劲有力,如疾风吹过一般,但结构方骏,略显收敛,太有君子之风。
只有褚遂良的书法较为“奔放”,唐太宗一见大喜,定位为大唐书法方向和模板,认为他的书法风格最为符合大唐的时代气质。
弘晙阿哥写得认真,本人一笔一画地体悟其中的妙处,不过说到时代气质,他又想起一件事情。
玛法喜欢董其昌,除了个人爱好之外,难道玛法也是和唐太宗一样,认为某一个书法家最符合朝代需要,所以就特意推广?
弘晙手里的毛笔停顿一下。
对于大唐来讲,“奔放”的褚遂良更符合时代气质,对于大清那?
看一个人的书法,除了必备的鉴赏水平,审美水平外,是需要一定的指点和见识,这些对于弘晙阿哥来说,都不是问题,不说他的来历,就他这一出生就在当世一流的艺术品中打滚,在顶尖的文豪大家中穿梭的成长过程……
心里有了事儿,弘晙放下他的兔毫小毛笔,摊开褚遂良的《白居易琵琶行》,董其昌的《雁塔圣教序》,细细看。
又找出来欧阳询的《化度寺碑》,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赵孟畹摹兜ò捅贰ⅰ端奶迩ё治摹罚躅斓摹� 拟山园帖》和《琅华馆帖》等等,放在一起比较。
如果说虞世南、欧阳询两位先生的书法都是追求结构美,欧阳询则是追求书法的法度,中正中带出险峻,险峻中可以看出来中正。
而褚遂良已从追求结构之美,开始追求意境之美,讲究“君子藏器”,在书写中运笔含而不漏露,弘晙阿哥板着脸,这点,玛法的书法与其很相似。
玛法的书法,虽然学得董其昌,但是“藏拙”藏得非常深。
再看褚遂良的书法,一起一伏,一提一按,都有明快的韵律布满其中,变幻莫测,都充斥着生机勃勃的灵逸美,浪漫至极。
心随意动,挥洒自如,独成一家的“风神骨气”,好比绝世无敌的武功高手出招。
后人都说他的书法太难学,可弘晙还是相对比较喜欢。弘晙阿哥特有自信。
晚唐时期的书法风格,就和宋朝差不多了,追求“意境”。弘晙大致看几眼,主要看当今风靡全国书法界的三个人,赵孟睢⑼躅臁⒍洳�
三个人都是名动东西方的书法大家。按照风格来分,人称北王南董,赵董并列,因为董其昌的书法虽然一直和赵孟钕氡冉希苡欣嗨疲躅旌驼远桓龃葱乱桓龈垂拧�
弘晙阿哥小鼻子一皱巴。
他喜欢创新派。
但是百姓和文人对书法审美都主要倾向于赵董之风,还因此出现了官阁体。
一方面和董赵的影响相关,另一方面,应该是与科举答卷有关,上行下效……也是人之常情吧,可弘晙阿哥不乐意。
董其昌的书法“学古变古”、通俗易懂,老少皆宜……也就是现在文人追求的,所谓的清和中正、空灵淡雅……弘晙的小眉头也不知不觉地微微皱起。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没研究过董其昌和赵孟畹淖郑挥蟹⒀匀ǎ纯词背剑纱嗵岜士剂废耙幌隆栋拙右着眯小贰�
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字体,能不能在写字的过程中明确感知到书写这幅字时,书写者的用笔快慢,节奏,笔法的提按,方圆,藏露,结构的外拓,内擫……并在这个过程中思考,它们和其他字到底有什么不同,妙处在哪里……都要亲自练习过后才知道。
否则单看书法,不论其他,万一自己给自己来一个“真香现场”,那多不华丽?
弘晙阿哥“想通了”,专心练字。
皇上早就猜到乖孙孙会练字,乐哈哈地洗漱睡觉。
整个皇家,八旗,出来一个容若,词儿写得好,可是论起书法,真能拿出手的,却是没有。
有宋徽宗的例子在,即使乖孙孙在书画方面再有天赋,皇上也没想过乖孙孙在书画上面多花心思,皇家人不需要做书法大家,但是皇上希望乖孙孙能够看出来书法一道对治国的影响。
乖孙孙的性子……皇上躺床上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
能怎么办?宠成这样了,只能继续宠着。
皇上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里含笑入梦。
月牙儿弯弯,弘晙阿哥也在额涅的照顾下,乖乖地躺进小被窝进入梦乡。
距离宁波行馆不远处的一处小院子,明显结合大清和西洋建筑风格的三进院子,青瓦飞檐的左右对称,一条中轴线贯穿始终的错落有序,层次分明,彩绘墙饰风格也是中西结合,一位红衣大美人儿,正在月下星光下,伴着江风徐徐大口喝酒。
小桌子上放有三根小木签,细细长长,好像串糖葫芦用的。
就见大美人儿双手捧碗一仰脖,一碗美酒下肚,有酒水顺着脖子流下,可本人全然不顾,抬手给自己又倒一大碗。
动作流畅优雅,即使是这样肆意粗鲁的时候,可惜没有观众,否则要有人感叹地说,大美人的粗鲁,也是一种美,豪放不羁的美。
一袭红衣似火,搭配这个气氛,这个借酒消愁的场景,总让人联想到一种悲意,那满城熊熊燃烧的大火,艳丽至极好像是鲜血染成的红色……
夜上三更,打更的声音和鼓楼的钟声陆续响起,大美人好像是喝醉了,直接幕天席地地合衣躺下,手里握着一根糖葫芦签子。
第二天,又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弘晙阿哥一大早起来,读书练拳用早膳,然后迫不及待地和他玛法显摆自己练习的董字。
亲玛法……嘴角抽抽,眼皮子抽抽。
弘晙阿哥……看一眼玛法,看一眼自己的字。
他写得很好啊。
弘晙阿哥认为自己的字很好,皇上能怎么说?
“其他人跟风学董字,只见其形,不见其神,好像描摹一样;弘晙阿哥学得董字,很好,有那么四五分神韵,好像……一只通灵的小蚂蚁欢乐地爬行。”
一只通灵的小蚂蚁欢乐地爬行?弘晙阿哥……眨巴眼睛。
弘晙阿哥听懂了,反应过来,玛法说他的董字是蚂蚁爬。
弘晙阿哥不服气。
“玛法,这个地方的提笔,就应该这样,弘晙把董其昌先生的生平,性格,都有细细地琢磨一遍,然后将自己当成他,‘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这个,自矜过重,求名。”
“‘……转笔处古劲藏锋,似拙实巧’,在弘晙看来,‘大巧不工’才是大道。打架要‘一力降十慧’,唯快不破,写字也是……”
弘晙阿哥呱呱呱一通话,将玛法平时教导他,夸奖董字的话一一“批判”,亲玛法……好生气哟。
乖孙孙这是说他“求名”?
“贪巧”?
“既然弘晙阿哥说得头头是道,今儿上午就和玛法一起出门。”
生气的皇上一声令下,弘晙阿哥一个上午的玩乐,没了,弘晙阿哥好不委屈。
委屈的弘晙阿哥要闹腾。
它山堰,甬江支流鄞江上修建的,一座御咸蓄淡,引水灌溉枢纽工程。可与四川都江堰相媲美下。条石砌筑而成,木石结构的堰身,下挡咸潮,上蓄溪水,供鄞西平原七乡数千顷农田灌溉之用……历经千余年风雨,饱经沧桑。
大梅木枕卧堰中,历千余年不腐。弘晙阿哥也觉得神奇,但是他更为关注的是,从江北到海曙没有大桥,人们都是坐渡船,唯一的一座浮桥,还是那种几条小船拼起来,上面铺上木板供人们行走的“危桥”,看着就很不安全。
就见弘晙阿哥大眼睛一转,“玛法,宁波要修大桥啊,修关桥那样的大桥,比关桥还要好,长虹飞跨两岸,雄伟壮观、气魄非凡。”
亲玛法……长长的一声“哦”。
奈何弘晙阿哥完全没有自觉,“玛法,我们结合大清和西洋技艺,弘晙帮忙画图,玛法,让宁波的商者出资啊,不用库房银子。玛法,宁波这么多水,有大桥才好看……”
弘晙阿哥回忆小系统给他看的各种跨海大桥的气势冲天,那个心动,绘声绘色地描述大桥的好处,听得一行人都跟着心动,宁波知府都恨不得和小四阿哥畅谈三天三夜,然而亲玛法面端着一张“嫌弃脸”听着……“哦”一声也不哦了。
弘晙阿哥不放弃。
天一阁,两层硬顶的小建筑,当世最古老的私家藏,也是藏书最丰富的藏,七万多卷的藏书,修建方法,管理方法,就连皇家藏都要向它学习。
“烟酒切忌登楼”、“代不分书,书不出阁”、“外姓人不得入阁”……
藏书柜门钥匙由子孙多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不得开锁,不得私自领亲友入阁,不得无故入阁,不得借书与外房他姓,女性不能入阁,违反者受到严厉的处罚,还制订有关于如何防火、防水、防虫、防鼠、防盗等各项措施。
弘晙阿哥对于第一个入阁的外行人,黄宗羲先生,更好奇了有没有。自从黄宗羲之后,天一阁进入相对开放的管理模式,但仍只有一些真正的大学者才会被允许登天一阁参观,弘晙阿哥和他玛法,是作为天家人入阁。
康熙四年,范光文在前后环绕水池堆叠假山,筑亭架桥,环植竹木,使之具有江南园林的风貌。现在的天一阁环境幽雅,园林精美,建筑古朴,文化气息浓郁,弘晙阿哥和他玛法逛累了在小亭子里喝茶休息,听范正恪讲述黄宗羲进阁的故事。
“……黄宗羲前来叩阁,范家各房都是震撼。黄宗羲与范氏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按照先祖规定,本应严禁登楼。”
“但当时各家长辈考虑到他的人品、气节、学问,包括他的志向,商议过后,各家交出各家的钥匙……”
范正恪能作为这一辈的当家人,与叔父辈范光文、范光燮笃守藏书,立志守住先世遗书,本身的学识自是不凡,在他的生动讲述下,弘晙阿哥的眼里,就出现这样一个人。
东林党重要人物的家学渊源,但是幼时国变,接着家变,边著述边讲学,立志把国家、民族的道义、道德……溶化在学问中唤醒世人,达到“救国”的目的。
在绍兴钮氏“世学楼”和祁氏“淡生堂”读过书后,明知道天一阁的规矩,但他还是来了。
长身玉立,青衣布鞋,手握住范家人的一把把钥匙,一份份信任,悄然登楼。
古老的铜锁一具具打开,藏书世家的气魄冲天,人格闪耀;读书人在浩瀚藏书里吸取千古学问精华,然后熠熠生辉,发出光芒照耀世人。
弘晙阿哥感动得来。
玛法什么时候允许他看黄宗羲先生的著作。
琢磨要不要偷偷看书的弘晙阿哥听到范正恪说,他阿玛当时也来过天一阁,只是当时求他阿玛留下一副墨宝,他阿玛谦虚,没有同意,立马跃跃欲试。
“玛法,弘晙写字。”
亲玛法……小孩儿今儿气不顺,这是还没闹完?
“行,弘晙写。”小事而已,皇上哄乖孙孙开心。
其他人面无表情装隐形人,范正恪看一圈儿,没有劝阻,呆愣。
他的本意,是让皇上写一副字好挂起来。
小四阿哥写字当然更好,咳咳,作为他本人来说,非常喜欢小四阿哥,但是小四阿哥的字挂出去,可以挂出去吗?
就当他本人收藏好了。一身文人正气的范正恪,绝对不承认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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