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非是你命大,而是你根本没有真心求死。”梅青晓睨着她额头上的那朵血花,“你方才瞧着一心求死,实则拿捏着巧劲。你头上的伤看上去吓人,应该只是破了一些油皮。若真心求死,撞上去的时候视死如归。破的就不止一些油皮,而是血窟窿,流的也不止这一点血。”
那窟窿像破口的洞一样,漫天漫地都是涌出来的鲜血。血流得太多,染红了一袭白衣,像雪地红梅般触目惊心。
如果没死成,该有多痛。她感觉不到那痛,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痛苦的,没有眼泪没有知觉。
叶訇望过来,不知何听她说起这些,就像是她曾经历过一般熟稔。阿瑾养在深闺,怎么会知道这些。
梅青晓看着他,笑了一下。这笑不同以往,飘忽着像是要远去,令人心生不安。她的表情惨淡,笑的比哭还难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安占据着他。他怒视着众女,顿时戾气横生,双手和脖颈间青筋暴起。琥珀色的眸中巨浪滔天,势要将一切都吞噬毁灭。
她感觉他气势大变,心一惊。
“阿慎!”
她和叶阿婆齐齐喊出声。
他听到她们的声音,慢慢将气势收敛,又恢复成沉默内敛的模样。便是只有那一瞬间,足够将在场的所有人吓住。
梅青晓做鬼时见过他有几次这般,每当他这样的时候,无一不是以血来祭。曾有一日他对着她的画像看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变成这样。紧接着他孤身一人夜袭敌营,不要命似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的阿慎,似乎有些不对劲。
“阿慎,乔迁搬新宅子不能见血光,不吉利。这位叫成碧的姑娘犯了忌讳,不如先将她们送到庄子上去养着。”
他是有庄子的,和王府一起赐下的。一共有两处,一处在京郊,一处在京外。
众女吓得不轻,尤其是离得近的成碧三人。成碧脸越发白如纸,额头的痛和心里的恐惧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他的声音极冷,冷到透骨。
成碧身体一抖,“王爷,奴婢愿将功折罪,求您别把奴婢送走…”
“王爷,奴婢等也不想走…”
众女一阵哭喊。
梅青晓看向成碧,这几人中唯此女姿色最出众。此人就不算不是燕旭的人,和燕旭也是有关系的。不知在宫中,还有多少燕国公府的暗桩。
陛下好福女,不拘出身贵贱,亲手将这么大的破绽送到有心之人的眼前。千里之堤,破绽越破越大,终将毁于一旦。
“不走,是想死吗?”叶訇冷如冰刀的声音,将那些娇滴滴的哭喊声止住。众女惊恐地看着他,毫不意外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杀气。
他寒气森然,“叶开,把我的剑拿来!”
这是要开杀戒!
众女吓得尖叫起来,一个个拼命往后退。那和成碧在一起的两女更是吓得抱住头,往假山后面窜。
成碧跑不动,吓得一动不敢动。
叶开动作迅速,很快将他的剑取来。他单手执剑,冷冷扫视着她们,“本王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是愿意归家,还是把命留下来?”
这个选择几乎所有人都不加思考,哭喊着要回家。
“那还不快走!”
“走…走…”
“我们走…”
假山后面躲着的两女壮着胆子出来,其中一人试探着来扶成碧,见叶訇没有作声。两人扶起成碧跟在其他人的后面,逃也似的离开王府。
八女出了王府的门,一个个腿都软了,吓得面无人色。更别提还有一个额头开花的成碧,个个像见了鬼似的。
看热闹的人不少,打听的人也不少。不多时,便有人传寿王殿下噬血残暴,发起疯来见人就杀。流言传得极快,以迅雷之势传遍麓京。
叶阿婆都吓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訇垂着眸,“刚才我是吓她们的,要不然她们不肯走…”
他是对梅青晓说,也是对叶阿婆说。
叶阿婆拍了拍心口,道:“阿慎你做得对,咱们家没有那些余粮养闲人。她们要是赖着不走非把家里吃穷不可,只是你下回别这样了,阿嬷都被你吓着了。”
“下次不会了。”他答着,低着头。
梅青晓双眼晶亮,“我觉得你刚才好有气势。”
“真的吗?”他睫毛微颤,终于半抬了眸,“你不害怕?”
“不害怕。”
她怎么会害怕,这是她放在心上多年的男子。他的好他的坏她都知道,她知道他冷漠外表下的不安,知道他沉默之下的感情执着。
叶阿婆看看孙子,又看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慎,你说的是哪里话,阿瑾怎么会怕你?阿嬷最知道你,你就是话少性子冷吓唬吓唬那些人。阿瑾啊,你可别怪阿慎,他也是被逼急了。”
“婆婆,我知道的。”
梅青晓说着,慢慢朝他走去。离得近了,轻声道:“阿慎,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少年终于抬起了眉,认真看着她。那琥珀色的眸复杂深邃,像不见底的潭水。“你…你真的不怕?”
“不怕,我知道你那么多事,你看我像害怕的样子吗?”
他隐蔽的身份她都知道,确实不曾流露过丝毫惧意。眸中复杂渐渐散去,琥珀色澄明直至净如琉璃。
叶阿婆苍老的脸舒展着,看起来阿慎很是在意阿瑾,阿瑾对他也是有心的。只盼着这两个孩子以后相互扶持,万一哪天她两脚一蹬,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用衣角擦着眼角。“这折腾了半天,都饿了吧?”
已近午时,梅青晓自然没有推拒,留下来陪他们一起用饭。饭菜在她看来并不算丰盛,不过是五菜一汤。汤是鸡汤,菜色三荤两素。
叶阿婆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阿瑾,这鸡汤可是从一大早吊到现在的,你尝尝。”
梅青晓喝了一口,赞不绝口。其实不过是寻常口味,并不比她以往喝过的更鲜美,更没有她习以为常的人参味。
然而在叶阿婆看来,这样的饭菜那是以前过年时都不敢想的。“老婆子我可算是享了福,穿得好吃得好。你们梅家心善,以前阿慎时常带回家许多饭菜,什么烧鸡烧鸭…”
梅家有许多私菜,大多都是文雅的做法。这什么烧鸡烧鸭在梅青晓的记忆中还从未有过,再者兄长也不是那等心思细腻之人,怎么会打赏阿慎饭菜?
她这厢狐疑四起,转眼恍然大悟。
阿慎做了那暗地底的营生,自是有银子买些好东西孝敬叶婆婆。又不能和叶婆婆明言,只能托词说是梅家赏的。
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婆婆,阿慎现在是王爷,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以后您还要长命百岁,陪着我和阿慎。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和阿慎可离不了您。”
叶阿婆欣喜抹泪,“阿慎和你都是孝顺的孩子,我真真是死了都瞑目…
“阿嬷。”叶訇低低出声。
“瞧我,老糊涂了。大好的日子说丧气话。来,来,阿瑾你别客气。”
用饭的时候,府里的下人来报,说是方姑娘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叶阿婆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难过。
再一看璧人似的两个小辈,道:“随她去吧。”
方怜香抹着眼泪收拾东西,拢共就几件衣服,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动作很慢,心里盼望着能有人开口留自己。
阿爹明明说过,她长大了要嫁给阿慎哥的。
为什么阿慎哥当了王爷,他以后妻子就变成了梅家的大小姐。要是早两年把亲事定下来,现在她就是阿慎哥未过门的媳妇。
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阿爹说了。阿慎哥是王爷,正妻之位不是她能想的。以他们两家的情分,她当个妾室倒是能成。她看得出来,此前叶阿嬷也是这个意思。
那个梅家大小姐支开自己,不知和叶阿嬷说了什么之后,叶阿嬷就改变了主意。不是说大家小姐最讲理,为什么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
她磨磨蹭蹭半天,跑去报信的人都回来,也不见有人来留她。听说陛下赏了几位美人,又听说慎哥哥一个没收。
也不知道那梅大姑娘给慎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心里更是委屈,一赌气背着包袱黯然从后门离开。
刚出了巷子,便被一尖脸妇人拦住去路。
“可是方怜香方姑娘?”
她吓了一跳,“是…你是谁?”
妇人笑道:“我是来帮你的人。”
帮她的人?她有些不敢相信,谁会这么好心来帮自己,再说她也不认识这人。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坏人。
“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不打紧,我认识你就成。我知道你叫方怜香,还知道你原本和寿王殿下青梅竹马。要不是突然冒出一个梅大姑娘,你就是将来的寿王妃。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吗?”
寿王妃?方怜香的耳朵嗡嗡作响,心突突跳得厉害。那得是多金贵的人哪,难道她原本真的可以做王妃吗?
妇人察言观色,道:“我家主子听说了你的事,很是为你抱不平。你放心,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只要照我们说的做,就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方怜香惊疑不定,“真的可以吗?”
妇人一笑,“当然。”
第36章 等你
翌日一早, 方怜香一脸凄苦地跪在梅府的外面。
梅青晓闻言,似乎并不奇怪。人被迷了眼蒙了眼,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并不讨厌大胆求爱的女子, 却不喜这人求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情之一事,最是复杂, 世人谁能说得清。
这样的事情梅老夫人不会出面,虞氏有些忧心, 只想着方怜香和叶訇是青梅竹马, 指不定真有些情分。她让婆子劝说方怜香, 显然毫无用处。
方怜香默默流着泪,翻天覆地只说一句话,便是求梅青晓给她一条活路。
“你要我给你什么活路?”梅青晓淡淡问着。
方怜香心下惊愕,抬起头来。只见这位梅家大姑娘一袭白衣冷若冰霜,那睥睨着她的眼神如寒星般冷清,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人生畏。
她的心猛缩,顿生退意。
一想到那人说的话,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大姑娘, 我已不求原来的名分,只求大姑娘赏一口饭吃。”
那人说原本她是可以做王妃的,要不是梅大姑娘被宋家求娶闹得满城风雨,慎哥哥也不会念梅家的恩情开口求亲。
慎哥哥被迫求亲, 才有赐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