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梁帝宠幸过越女,还育有一子。越人若是下贱玩意儿,那和下贱之人同床的陛下是什么?
宋进财额头开始冒冷汗,他怎么这么倒霉!
“我…我可没说这话,这可是你说的…”
那被家丁拖着的少女趁机挣开,躲到自己父母的身后。那对父母粗布粗衣,一看也是下苦力的老实人。
宋进财应是喝了不少的酒,酒气混着脂粉的气息。他被几个家丁抬着,气得是直喷酒气,眼珠子狠狠地转着。
到嘴的肥肉眼看着要飞,他不甘心,“梅公子好兴致,居然到这样的地方来喝酒。这样吧,梅公子只当没看见我,我也当没见过梅公子。否则明日传出去,说是百年清流的梅家大公子竟然到这样腌臜的地方喝酒,恐怕不太好听…”
“这地方怎么了?”叶訇走了过来,站在梅青晔的身后。店内的光晕绕在他的周围,他的眼神晦涩不明。
宋进财吓了一跳,那日在虞家被踩在地上的羞辱他记得清清楚楚,身体的痛和心里的耻他忘不了。
这个瘟神怎么也在?
“王…王爷…”
王爷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叶訇的身份。那一家三口跪下来求做主,少女的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宋进财的恶行。
宋进财瞧上了他们家的女儿,明知他们家女儿已与人定亲,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第一回 还算客气,说用银子买他们家的女儿,他们自然没有同意。第二次放狠话,说要是他们不把女儿送到侯府,就要他们一家好看。
这一次更是不得了,直接抢人。可怜他们地位低贱,又无靠山,实在是斗不过。一家三口哭得好不伤心,字字都是血泪。
“求王爷给我们做主…”
梅青晔冷哼一声,轻蔑地看向被人抬着的宋进财,“宋世子真是好兴致,这都瘸了一条腿,还不忘出来害人。”
瘸这个字,听得宋进财大恨。
他要不是跛了一条腿,今天在花楼能输吗?出来卖的臭娘们,还嫌他腿脚不好。要不是爹娘三番五次叮嘱过,让他别再闹事,他岂能甘休!
“算你们厉害,我们走!”
打不过,说不过,他走总行了吧。他狠狠剐一眼那一家三口,都给他等着瞧。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他看上的东西就不信弄不到手。
梅青晓看见他临走时那个阴辣的眼神,再一看那一家三口以及低头轻泣的姑娘。被宋进财那个畜生惦记上,这一家人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兄长,这喝过了酒,有没有想过活动一下手脚?”
“可以啊!”梅青晔一脸兴致,“我还想和王爷好好打一场,上回有些没有尽兴。”
梅青晓不看他,望着叶訇,“王爷,宋世子的那条腿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你说他都瘸了一条腿,还能出来害人。索性把他另一条腿也废了,让他永远出不来。”
叶訇眸色一暗,“哪条腿?”
梅青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能有哪条腿,自然是没有废的那一条。
梅青晓脸一红,“当然是他的左腿。”
第38章 别看
那一家三口感恩戴德, 齐齐跪在他们的面前。近看之下,那家的姑娘确实有几分颜色,五官明丽与麓京的姑娘很是不同。
越女大多美貌妍丽, 许多都是大户人家后宅里的玩物。梁人不耻越人,看轻越人, 却不妨碍他们寻花问柳喜好越人美色。
那些越女妾室,大多地位不高, 年老色衰后更是凄惨。做妾已是可怜, 更何况做宋进财的妾室。姑娘的父母磕头谢恩, 那姑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家三口经营一个小铺子,靠卖些越地的山货为生。做的是街坊四邻的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王爷,您大恩大德,草民感激不尽…”
叶訇从梅青晔身后走出来,亲自去扶那汉子,“起来说话。”
那汉子抹着眼泪,“王爷, 以后有您替我们撑腰,我们的日子总算是有奔头了…”
不知何时,巷子里已围了许多人,都是住在此地的越人。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在听到汉子的这句话后,发出欢喜的声音。
他们议论着,或是欢呼或地泪流。那些迥异于梁人的五官, 挂着不同的笑容,他们的笑容感染着彼此。
“以后,咱们再也不怕了…”
“是啊,这日子总算是出头了…”
“王爷,可是咱们的人。”
梅青晓听着这些声音,下意识看向那高瘦的少年。少年站在那些人的中间,无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前世里,因为他有从龙之功,因为他是越王。燕旭登基后,越人的地位比齐梁人,并无贫贱之分。虽有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存在,但越人的处境改善了许多。
他是他,又不止是他。
这些越人看似与他无关,却又和他息息相关。他身上流着越人的血,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掉这与生俱来的印记。
“这些人,也是不容易。”梅青晔感慨着。
他生在梅家,自小锦衣玉食受祖荫庇护。他知道人分三五九等,下人就是下人,平民就是平民,他们是不同的。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血肉之躯,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活在这个世上。
“谁都不容易。”梅青晓说着,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前世里,兄长残疾后意志消沉,活得也是不易。
更不容易是她的阿慎,刀尖上舔着血,还有忍受世人的诋毁。
酒肆的老店家上前,对着那些越人道:“乡亲们,以后大家伙儿若真有事,王爷不会不管。但大家伙儿应当记住,千万不要给王爷招祸。”
“这哪能…”
“咱们这些人,夹着尾巴过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去招惹梁人…”
“王爷放心,咱们一定不会给您惹事…”
大家一言我一语表明着心迹,那店家赔着笑一一回应。然后作了一个让大家静下来的手势,道:“你们的话,王爷都听到了。王爷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那些越人听话地离开,老店家连声说着歉意的话,欲重新给他们温酒热菜,被叶訇制止。
“王爷,您这还没怎么吃呢?”老店家道。
“改日再来。”
叶訇道着,眼神望向远处的夜空。梅青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是刚才宋进财离开的路。
宋进财被家丁们抬着,心里是越想越气。这一晚上光受气了,想他堂堂侯府世子爷,几时这么看人脸色过。
姓叶的那小子,下三烂的贱种,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皇子。还有那梅家的兄妹,碰到他们准没好事。
他呼哧呼哧地喷着粗气,双手捏得嘎嘎作响。要不是那什么真一道长抢了大伯的风头,他们侯府怎么会怕一个越女生的皇子。
大伯说了让他们最近别惹事,等碍眼的家伙处理了再说。到时候什么王爷,什么梅大公子梅大姑娘,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总有一天他会要这些人好看!
“都给小爷等着!”
他被四个家丁用软辇抬着,晃晃悠悠地拐进一个巷子。突然一个家丁腿一软一头往前栽去,紧接着其余三个家丁被连带着往前面倒。
“啊!”
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丁齐齐发出惊呼声,很快被人捂晕过去撂倒。摔了一个狗啃屎的宋进财“哟哟”地喊叫着,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感觉自己被人堵住嘴套住头往一边拖。
他骇得“呜呜”出声,心里又怕又惧。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偷袭他。那些该死的奴才,都是没用的蠢货,白养了一群吃饭不干活的饭桶。怎么没有人来救他,为什么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呜呜呜…”
那拖着他的人像拖一条死狗似的,万分嫌弃地将他一把扔在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就开始被人拳打脚踢。
那拳脚越来越狠,他的头上,他的身上没有一处躲过了的。他想喊救命,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他想躲,却什么也看不见。
到底是谁?
他脑子嗡嗡着,好像能猜到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脑袋又胀又痛。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他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记棍子打在他的身上。
那人棍法不重,杂乱无章。
拿棍子打他的人是梅青晓,她等兄长和阿慎打得差不多了,才动的手。这棍子是刚才她在角落里捡到的,她要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的力气不大,但是对宋进财来说,现在只要别人轻轻碰他,他都痛得满头大汗,何况是用棍子打。
他多想求饶,哪怕让他下跪也好。只要能让这些人别打,他什么都愿意。但是他的嘴被堵着,除了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他怕极了,生怕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
一阵尿骚味传来,叶訇皱起眉头,一把将梅青晓拉开。
宋进财软成一团烂泥,暗想着算这些人识相,知道他是侯府的世子,肯定不敢要他的命。他不知道的是,梅青晔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大石头,搬着朝这边走来。
梅青晓被叶訇轻轻一带,扯到自己的身后。
他单手向后,准备无误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哦。”她听话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刷过他掌心。
她的心咚咚跳着,少年高瘦的身姿像山一样沉稳。他并不壮实的肩背是那么的可靠,让人信赖到足可以托付一生。
这样坚韧如剑的少年,是她的阿慎。
梅青晔举起石头,对准宋进财的左腿狠狠地砸下去。宋进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嚎,人已痛晕过去。
“真没用,让你害人!”梅青晔说着,又砸了一下,确定那条腿骨已碎才收手。
他拍拍手上的土,嫌弃地探了一下宋进财的鼻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还有气,行了,看他以后还怎么跑!两条腿都废了,这畜生总该长长记性了。”
巷子里一片寂静,他们三人很快离开。
等到了灯火之处,梅青晔犹自还在情绪高涨之中,看一眼清雅脱俗的妹妹,越发觉得自家妹妹变了许多。
“今天可真是过瘾,真是痛快!”
宋家人几次三番闹上他们梅家,宋进财那畜生更是恶心人。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敢妄想阿瑾嫁进侯府。
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今天可算是撒出来了,顿时只觉无比畅快。
“阿瑾,刚才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她回着,看了过来。
“不愧是我的妹妹,这胆儿就是大!”他竖着大拇指夸奖。
梅青晓闻言失笑,又是关心她害不害怕,又是夸她。显然兄长很在意她之前说的话,生怕她较起真来要做姐姐。
她这一笑,似月下昙花绽开,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叶訇眸色渐深,眉眼全是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