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她心里有数,刺杀真一道长的役工是受人指使。其实大多的苦力都和她的阿慎一样只为养家糊口。
阿慎身为王爷,尚且与那些人一起做活,她有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希望那些人念着阿慎的好。
申时一过,正是腹中饥饿之时,她带着点心和茶水去了道观。
那些苦力们听闻有点心和茶水,一个个道着谢欢呼着如同过节一般。等到领到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点心,道谢的话儿更是不绝于耳。
她看到许多人自己只尝了一块半块,其余的全部小心地藏在怀中。她眼眶一湿,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阿慎。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高瘦的少年逆着光朝自己走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仅凭一个眼神他们便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她的眼中全是关切,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给他的点心自是另外准备的,同样她还准备了一份给真一道长。且没有让静心她们送去,而是自己亲自去送。
真一道长目光如晦,无悲无喜无波无澜。那阅尽沧桑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幽静之下是叫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扬了一下拂尘,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她行了一个礼,道:“上回多谢道长替我批命。”
“梅姑娘何必谢贫道,贫道为姑娘所批之命是平庸之命,当不起姑娘的谢字。”
“道长世外之人,比我们俗世中人看得更是通透。全福之气未必是好,平庸之命也未必不好。我并无野心,自是觉得平平常常才是真。”
真一道长闻言,多看了她两眼。
她又行一礼道,“我还要多谢道长对王爷的照顾。”
“彼此,贫道同是感念王爷屡次救命之恩。”他打开了食盒,目光凝在那白如雪的糕点之上,久久出神。“这些…是梅姑娘亲手做的吗?”
“是,手艺不精,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他的手指修长,并不像是穷苦出身。食指和中指捏点心的样子,一看就是常习字的人。他的发散着胡须老长,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没有流泪没有哽咽,她却觉得他在哭。一份普通的糯米糕而已,他何至于如此?难道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道长…您没事吧?”
他抬头望着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虔诚,“贫道无事,多谢…梅小姐。”
第44章 醉酒
不远处, 梅青晔正和叶訇说话。
梅青晔脸色很不好看,没好气地看着黑衣沉默的少年,“王爷, 昨夜我家庄子上似乎进了人,我瞧着西边院墙那里好像有人去过。看来还得加紧防卫, 不如在那里布些铁刺牙,你看怎么样?”
叶訇将视线从那边收回, 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眸看着他, 目光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他咬了一下牙, 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城府深。
也怪他以前大意,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都没有发觉。还只当对方是个普通的穷苦少年,从来不当一回事。
哪知一朝颠覆,这小子不仅封了王,还要娶他的妹妹。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思,有时候觉得看这小子挺顺眼的,有时候又觉得很不顺眼。
比如说阿瑾事事为这小子着想的时候,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王爷, 你说话啊?阿瑾可是你未过门的王妃,你是不是应该顾忌一下她的名节?你说我家那庄子半夜有人溜进去,我是不是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青晔冷哼一声,“王爷,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说我想说什么?”
叶訇看着他,认真道:“你是不是不放心?”
“呵呵…”梅青晔冷笑起来, “我当然不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小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让她这么一心一意为你。为了你远道而来,还费心费力地替你收买人心。你不知道她以前有多讨厌道士,如今为了你居然去讨好真一道长。”
说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
这小子凭什么?
除了武艺比他强那么一点,这个他不得不承认外,还有哪点比他强。他酸酸地想着,万一以后这小子欺负阿瑾,他似乎是打不过的。
思及此,越发觉得憋气。一想到以后不能痛快地教训妹夫,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他习武是为了什么,连替妹妹出头都不能,他还要这一身武艺有何用?
他大手挥过去,用力拍在叶訇的肩上。那力道大得差点要把人的骨头拍断,不远处的梅青晓见了,急得跑过来。
“兄长,你做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啊…”梅青晔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和王爷一向这样,阿瑾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梅青晓担忧地问叶訇,“你没事吧?”
叶訇摇头。
梅青晔嘀咕着,“又不是豆腐做的,拍一下又拍不散。堂堂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
梅青晓一个责备的眼神过来,他立马闭了嘴,心里越发的泛起酸来。阿瑾这分明是有了男人忘了兄长,将他置于何地?
他现在摆不了兄长的架势,以后还如何替她出头?没良心的丫头,不懂他的一片苦心。
“王爷,你可知要做这糕点要费多少功夫。头天夜里就要泡好糯米,今日一早起来磨成米浆,然后层层过滤去除杂质。还有这加在糕点上的糖霜,更是不知费了多少雪糖才制出来的…”
“兄长。”梅青晓打断他的话,“怪不得你今日会帮忙,原来是对做糕点生了兴趣。”
“谁有兴趣了?我就是看你太忙,搭把手而已。不像有些人,成天只知道坐享其成,根本不知道别人的辛苦。”他嘟哝着,更是不满。
叶訇垂眸,声音极低,“梅公子所说的别人,可是指我?”
“你…你…”梅青晔用手指着,这小子居然还装可怜。
果然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妹妹愤怒的目光,他心里委屈死了。明明得了便宜的是这小子,他不过是说了两句,敢情错的还成了他。
阿瑾真是太偏心了,有了未婚夫就忘了兄长。
“阿瑾,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我就是…”
“兄长,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你要是不愿意做就不做,不必这般含沙射影说些叫人不舒服的话。”
“我…我说什么了…”梅青晔都快委屈死了。
梅青晓不看他,直接走到叶訇的面前,柔声问道:“伤口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叶訇回道。
梅青晔一听,眼睛睁得老大,看向叶訇,“你…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谁伤了你?好大的胆子,他难道不知道你是王爷吗?”梅青晔说到这里,像是明白什么,眼神中全是震惊,“难道是…?”
未出口的话,几个都知道。无非是那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只有他们才容不下叶訇,只有他们才最有理由对叶訇出手。
叶訇轻轻摇头,并没有过多解释。
梅青晔被此事一扰,再无心纠结心里的那丝不痛快。他比任何人都盼着这小子平安无事长命百岁,可皇后娘娘是自己的亲姨母,太子是自己的亲表哥。想到这些事情,一时间烦恼不已。
“这…这都什么事啊,你说你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对不对?他们那些人就是想太多,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说着,眼神小心地瞄着叶訇。
叶訇垂着眸,旁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梅青晓道:“兄长,如果有一天…”
“阿瑾,今日的糯米糕极好。”叶訇打断她的话,琥珀瞳色如海般广阔。海面平定无波包容万千。
她立马明了,微微一笑。
“你吃着好,下回我还做。”
梅青晔讷讷着,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脑子嗡嗡响着,刚才阿瑾是想说什么?他害怕起来,有些不敢去看自己的妹妹。
陛下多年来膝下唯有太子,朝臣们并无站队一说,倒是少了许多暗斗。无论别人如何想,他们梅家都是皇后一派。
寿王要是真有那样的想法,他怎么办?梅家怎么办?还有阿瑾,似乎是支持寿王的,他该怎么做,要不要告诉父亲?
真一道长走过来,扬了一下拂尘望向远处,“梅公子,你觉得此地如何?”
梅青晔回过神来,答道:“很清静,风水应该不错。”
“是啊,此地风水极佳。正是因为风水好,原本住在这里的三户人家都不见了。梅公子你看那片山,你可知道那三家人在何处?”
梅青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能看见山脚下有一个大大的土包。
“这三户人家也是倒霉,一天夜里突然遭了匪,全被灭了口,你说巧不巧?”
有人看中了这块地欲建一间道观,原本住在此地的三家人就全被灭了口,还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梅青晔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官府不管吗?”
“官府?”真一道长冷笑,“他们只会推诿,将此案定为悬案。”
如此大案,不说是震惊朝野,至少也应上达天听。然而此地离麓京不过一天路程,他们身在京中居然半点不知。
官府若真有作为,又岂会如此。
“我会告诉父亲…”
“没用的,这事陛下知道。”真一道长叹了一口气,“陛下说那些人死得其所,必是在此风水宝地得了三清真人的点化,齐齐得道升天。”
梅青晔诧异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几人中,唯有他震惊。反观梅青晓,一脸的平静。昏君之所以是昏君,皆是因为被某种欲念迷住眼。他根本看不见天下苍生,又怎么会体恤万民。
在梁帝的心中,天下万民万事都不如他修道成仙来得紧要。
“兄长应知,太子殿下与陛下一样,也是极为信道的。”
梅青晓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一道惊雷响在梅青晔的耳边。陛下如此昏庸,将来太子殿下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的心迷茫着,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入夜后,庄子里一片寂静。
高瘦的少年从门而入,无一人阻拦。他行至院中,见梅青晔站在当中,一手执剑抬头望天。天无银月,更无星斗,唯有一幕漆黑。
“拔剑!”
“兄长!”梅青晓赶到。
“阿瑾,你什么都不用说。今天他要是打败了我,以后无论他要做什么,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你何必如此,你明知他有伤在身。”梅青晓拦在二人的中间,看着自己兄长,“兄长,他什么也没有做,真正要做什么的人不是他!”
梅青晔痛苦地抱住头,“为什么,他为什么是陛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