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什么也不用说,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想。”她低下头去,“即使真相丑陋,我也想知道。因为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想自以为是糊涂一生。”
就像她的前世,多么可笑啊。
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清高贞烈无愧梅家的风骨气节,岂不知一切是多么的讽刺,她的死又是何等的不值。
这一世,她不要再做个傻子。
无论多么残酷,无论多么恶心,她也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真一道长就住在麓京的一座民宅里,宅子四进,与一般的宅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门前种了一株梅花。
梅青晓站在门前,迟疑了。
她突然心生胆怯,所有的勇气在瞬间散尽。她不敢去问,她问自己为什么非要问个清楚?都已决定放下的东西,为何要再去刨根究底?说到底她害怕了,她害怕知道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可以不用去问,也不要去寻找真相。她只做她自己,只做阿慎的妻子。然而她的手在几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拍在门上。
门开了,正是真一道长。
很显然,他很吃惊。
宅子里一应布置很是简单,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两个小道士忙前忙后,不多时送上茶水并点心。
梅青晓看着他,他清瘦兼有书生之气。便是年纪大了,面相亦是棱角尚在,并未被岁月磨去原有的锐气。
然而他的气韵深沉,给人阴郁死寂之感。像是灭了的烛,只剩苍白的躯体,没有一丝热情的生机。
她读过他的诗,诗中有许多悲悯情怀。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才会写出那样缠绵细腻的诗。多年以前发生过什么,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日我进宫,遇到了一个人。”她说。
真一道长给他们倒茶的手一顿,“宫里人杂,遇到什么人都不奇怪。”
“是啊,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见到我很是吃惊,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他认识的人。我听到他嘴里叫出一个名字,竟是我亲生母亲的小名,珍儿。”
真一道长看向她,“你想问什么?”
她苦笑一声,那个可怕的猜测怎么也问不出口,“你为什么会做道士?这一行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坑蒙拐骗祸害苍生,又怎么能修心养性?”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有一日突然厌倦虚度红尘,想寻找自在和清静。”
“自在和清静,我怎么看不出来。”她艰难开口,“是因为那位宋道长吗?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和他认识?”
“是。”
“那他们…你们…”
“你何必要问,这世间之事不如意的太多。人若执着于过往,终将被前尘所累。何况你长在梅家,那些事与你无关。”
她也想无关,然而她不能自欺欺人。
“道长你自己何尝不是,你若不执着往事,又怎么会丢了手中的笔不再写诗。”
真一道长沉默了,盯着杯子里的茶水。良久之后,他一声长叹,示意梅青晓去看茶水中舒展开来的茶叶。
“你看这茶叶多么自在,世人称之为香茗,爱它清雅香气。又有谁会去追究它是从哪棵茶树上摘下来的,又有谁会去在意那棵茶树生得笔直与否。”
她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眼中泛起泪光。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希望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说他没有福气,孰不知是她没有福气。
她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幽幽的茶香,入口先苦,苦过之后是淡淡的回甘。正如她此时的心情,复杂绵长。
“道长的话,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你只要记得茶是好茶,其余的都不重要。”
不用再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多年前的纠葛也不必再问,她似乎都能猜得到。当年她的亲娘不谙世事,被道长拒绝后遇到了通玄子。道长之所以修道,定是想找那个恶人报仇。
她重活一世,真的是老天的恩赐吗?
为什么她要有那样的身世,为什么重生的人是她?她恍惚之间明白了,那是因为她背负的罪孽,此生是来赎罪的。
真一道长也好,阿瑜也好,都是她赎罪的人。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让人厌恶。
她唾弃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己身体里流的血都脏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真一道长说得对,她就是那茶叶,与茶树早已没有关系。
茶叶将抽出嫩枝就离开了茶树,此后天各一方。那恶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此后也不会相认,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夜里辗转难眠之时,手被人紧紧握住。那双手修长有力,手掌中全是坚实的老茧。大掌将她的手包起,给了她无尽的安心。
“阿慎,如果我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你会嫌弃我吗?”事实上没有什么如果,她应该就是那人的女儿。
“阿瑾,别乱想。不管他是谁,他和你都没有关系。”
“阿慎,我怕…”
“别怕,他是他,你是你。”
“好,管他谁是谁,我只是我。”
她只是她,梅青晓。
不管她的生母是谁,她的生父又是谁,她两世都是梅青晓。
“阿慎,如果他找到我,我该怎么做?”
她不认那个人,不代表那个人不会来找她。
夜静如水,一道黑影越过王府的墙,悄然无声地飘落。来人以为王府守卫不过如此,不想才一转身,一道寒光而过。
他快速一躲,几许发丝飘落。
“谁?还不快出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伴随着冰冷的声音,“宋道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第75章 静思
来人见被识破了身份, 拉下罩口的黑布,“王爷好兴致,这么晚还不睡。”
“本王在等宋道长。”
通玄子心一惊, “想不到王爷与贫道如此心有灵犀,知道贫道有大事与王爷商议。贫道果然没看错人, 王爷是聪明人,贫道就喜欢聪明人。”
“可惜本王却不喜道长。”
叶訇的话令通玄子面有怒色, 转而似笑非笑。阴鸷的眼神笃定又疯狂, 目光精明充满算计和野心。
“王爷说这话为时尚早, 这世间无所谓喜不喜欢。做人也不能尽由着自己的喜好。只要利益相关,不喜也会变成喜欢。王爷你说是不是?”
“非也,本王做事只凭喜好,不管利益。”
通玄子眼珠子转动,“只要利益足够大,贫道相信王爷会改变主意的。”
叶訇冷冷看着他。
他心知不能再卖关子,道:“王爷恐怕不知,贫道是来助王爷一臂之力的。太子无德陛下昏庸, 这天下能者居之,王爷就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
干干脆脆的两个字,让通玄子措手不及,一时间接不住这话。阴鸷的眼神微微眯起, 根本不信天下还有不想当皇帝的男人。
凡夫俗子做梦都想当人上人,何况离那个位置最近的皇子。陛下膝下唯有二子,若是太子出事, 寿王就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他不信眼前的少年会不动心。
“王爷是不信贫道?”
“本王为何信你?”
通玄子得意扬着拂尘,眼神望向王府的内院,“王爷有所不知,贫道年轻曾与一女子两情相悦。谁知道有人从中作梗,硬生生将我们拆散。这么多年了,我竟然不知她离开时怀有身孕,更不知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
好一个两情相悦,好一个被人硬生生拆散,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叶訇的目光越发冰冷,他手中的剑气充满杀意。
见叶訇不问,通玄子被那杀气惊得往后退两步。暗道此子这般觉得住气,恐怕以往真是小瞧了。若是真有城府,指不定奇货可居。
“王爷,你就不好奇贫道的女儿是谁?”
“不好奇。像道长这样坏事做尽之人,怎么可能会有女儿。”
通玄子大怒,“寿王爷,贫道诚心诚意连夜前来投靠,欲助王爷成就一番霸业。王爷这般不信贫道,是何道理?”
叶訇冷笑,莫说他没有那个野心。便是他真有那个野心,他也不会重用通玄子这等无耻小人,更不会与这样的人共图大业。
真当他不知,对方的目的吗?
这个通玄子早前在陛下太子中间左右逢源,野心可谓不小。如今太子脱离掌控,此人依旧在宫人兴风作浪,怕是早已另靠他主。
“本王为何要信道长?”
“王爷,就凭贫道是你的老丈人。你那王妃正是贫道的女儿,贫道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女儿。要是贫道早知道,万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你是贫道的女婿,难道还怀疑贫道的诚心吗?”
话已挑明,通玄子就不信这个小子会不动心。这小子应当知道眼下自己在陛下跟前是什么地位,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要陛下三更死,陛下不敢到五更。
若按之前的计划,陛下死后他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沉迷道术不喜女色,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谁知道不仅冒出一个庶皇子,太子的性情也变了。
不过,天助他也。
他居然有个女儿,而且还是皇子妃。
“王爷,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不信。”
“你……”通玄子脸色都变了,这小子如此顽固。方才还觉得此子是个聪明人,如此一看怕是个蠢的。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心中有疑之人也不会错过他这个大助力。难道这小子真的无意皇位,那还真是愚不可及。
“你是不信我的话,还是不信我是你的岳父?”
“都不信。”
叶訇手中的剑寒气逼人,寒光晃眼,在夜色中尤为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