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会议室里人一下子全部跑光了，巧珍拿起听筒取消免提：“阿伟啊，真是的，怎么永远学不乖的？”
那头还是那一声憨厚的：“嘿嘿！”
接着就顾左言他了：“巧珍，你说的那个绿色的药膏我已经买好了，还有巧克力和维生素也买了……”
听他满满地讨好求表扬的口吻，巧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笑意：“知道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巧珍停顿了一下，带着略微婉转的声音：“想你！”
“我也想你！”林伟在那边说了一句。
“挂了！”国际长途很贵，他们不能过分了。
“嗯！”
巧珍从会议室出来，回到技术部，同事笑她：“说什么悄悄话了？看脸红的。”
“有吗？”巧珍拿出自己的小镜子，一看脸上还真有红晕，她强词夺理：“会议室太闷！”
同事边笑边说：“是！太闷了！”
巧珍换了劳防鞋戴上眼镜下车间去，质量测试那里老高把她叫住了：“小林，你过来一下！”
巧珍进来，老高说：“问题跟咱们讨论的一样，你看这是上一批次的和这个批次零件的光谱分析和金相分析……”
巧珍看着报告：“所以从成分上来说，这一批的料件，含碳量在标准下限，但是，但是热处理的还是按照原来流程做，导致了硬度不合格。”
“是这个道理，小林，厉害啊！我下面这帮子小子都没你这样能一眼看出问题。”
“他们比我进厂时间短。我是老员工呀！”
“这倒也是！”
巧珍笑着说，“结果给我，我上去整理一下，跟德国那里沟通去，可以确认他们肯定也有这一批次的问题产品。不可能就我们这里的两三个。”
“这批料件是空运的，所以发生的时间还短，也许德国那里还没发现。”
“我们跟周经理说一下，叫上老塞去给德国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发现？”
巧珍和老高找了质量部经理老周，一起上了楼，找到了老塞，老塞看着报告，脸色凝重，硬度不合格的产品用上车子，很有可能就是一脚下去，一辈子就过去了。三人一起给德国打电话，德国方面说这一批次他们也是刚刚发现，而且不是整个批次都有问题，仅仅是个别的，所以抽检的时候还没发现。目前还在讨论原因，没想到中国这里已经给出了可能的原因分析。老塞让巧珍立刻整理出分析报告，立刻给德国传报告过去，让他们做参考。
巧珍正在整理报告，地板上高跟鞋敲击的声音，一个二十七八岁，烫着大波浪，涂着鲜红口红，擦着深色眼影的女士站在她的面前，身上一件蝙蝠袖的衬衣，下面一条百褶裙，脚上一双高跟鞋，非常摩登，这是Jack总监身边那个飞快地从助理升任主管的女士？目前负责行政工作，现在老罗因为天天要做报告，所以行政后勤归了这位女士。
巧珍略微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忙着手里的报告。她看见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敲着自己的桌面，巧珍这才仰头看她，这位表情有点不对劲啊！居高临下看向她：“你是技术部的实习生？”一口港普出来。
巧珍点了点头：“对！”
“会用打字机吗？”
“会！”
那个女的扔下了两张报告纸，上面用英文手写的段落。她双手撑着桌子对巧珍说：“我是Admin的Supervisor Amy，麻烦你把这份稿子Type出来，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哦！艾米的大名巧珍也算是如雷贯耳了，在人事行政部也是一个传说了。是杰克进公司一个月之后直接招进来的一个助理，听说一口英语说得很溜，刚刚前几天又被升任为行政主管。当然主管这个头衔只是在他们部门内部通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公告。
当然如果是有实质性的能力，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女人在之前劳资科的同事嘴里什么都不懂，除了英语很好以外。
巧珍虽然是在技术和质量这边实习，但是对于其他部门的一些要求帮忙的事情也不太会拒绝，主要是公司刚刚成立，外面人也不好招，像她这样懂外语的，在公司里还是不够用，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再说了熟悉各个部门没什么不好。
巧珍看了一眼她的稿子的长度，正在估算需要用的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四点，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这位又说：“上面不能有错误，不允许用立可白修改，明白吗？”
“立可白是什么？”巧珍听不懂，这位艾米，从桌上拿起一瓶修正液说：“就是涂改液啦！”那表情很嫌弃，好像不知道立可白很可笑。巧珍抬头：“你说修正液不就行了？”
“哦！我们Jack一直叫这个立可白的。”
她的原稿上有很多别人给她修改的痕迹。巧珍有点奇怪了，她的英语明显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好。这个女的是不是有点，自我感觉太好了？本来时间就不够，她说：“今天比较困难了，我手里还有质量报告要给德国发过去，估计下班前我没有时间。”
她看了看巧珍桌上的名牌，口气非常傲慢：“Jane，我只是在吩咐你做事，而不是听你解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Amy，时间上我来不及！要不你找别人帮忙？”巧珍抓紧时间做她的报告，给德国的报告不能晚上做，现在又没有电脑，没有电子邮箱，发不了电子邮件。只能靠传真，家里连电话机都没有装，别说传真机了。
而这位要的稿子，要在打字机上完成，也得在这里做。林伟不在这里，她又是骑车过来的，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加个班让刘师傅送，小姑娘走夜路总归不好。
Amy脸一板：“Jane，我跟你说话，你站都不站起来，低着头，你有给我尊重吗？”
巧珍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单词点上句号，听见这个话，这家厂她也呆了不短，难得看见这样的，大多叫帮忙，都很客气。她脾气也上来了：“不太明白，做事情总要讲顺序的，我手里的质量报告非常紧急，我是技术与质量的实习生，我记得行政部有实习生。”
“你这是拒绝我分配的任务？”这姐们一下子暴躁起来。
“小林，报告什么时候好？”高主任还没进来就问了。
“下班前可以发出去的！”巧珍看向
高主任走进来，看见巧珍身前的艾米，笑着和她点头，听她叫：“高主管！”
“张小姐，您怎么在啊？”
这位女士站在那里脸色很不愉快地指着巧珍说：“我在请你们部门的实习生，打一份稿子，她说要先完成你的报告。”
高主任听出来了艾米明显并不明白巧珍不是各个部门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在暑期招用的那种实习生，他刚刚想要解释，听这位女士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说：“我的报告是要给德国总部的行政与人事总监的。明天就要发出去，我希望她能今天下班前帮我打出来，她好像并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
巧珍不高兴了，拿起她的稿子看了一眼，越来越扯淡了，上面写着申请在这里城里德国餐厅，提供给德国员工地道的德国菜。最近几天阿三阿姨还被米勒太太邀请过去讨论怎么能结合江城人的口味，做适合江城人的德国菜。阿三阿姨如今沉迷于研究中德菜肴结合。今天食堂还提供地道的咖喱肠。
难怪传闻这个新的总监就是个神仙，被形容成不食人间烟火，听说他从来没有去过食堂，吃过食堂的饭菜，之前巧珍还以为是因为这个人吃不惯江城菜，毕竟江城菜偏甜，偏浓油赤酱，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听他们部门的老员工说，在他的嘴里，现有的流程都是不对的，通通要推倒，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不满的，恨不得换掉。他一直在强调要将加拿大工厂的一套全盘的搬过来。他把老罗之前一切的努力都归类为没有任何意义的无用功。
上面底稿手写的那个英文字，实在难看，这么一篇稿子，语法结构，时态用错了不少，难为了给她修改的人，不过给她修改的人，算是改正确了，可这样表达，读起来是不是有点拗口？一点点的破事儿，写两页，是不是脑子抽了？
巧珍点了点头：“行吧！我先帮你打。”
巧珍转过身去，给打字机装上纸，那个Amy冷笑一声：“我不希望里面看见单词拼写错误。”
巧珍恨不能翻白眼，哪里来的蠢货，可以蠢成这样？不就是抱上了那个杰克的大腿吗？真以为自己是胖罗斯了？自己的稿子改成这样，还要她不能错？
那个女人看见她的打字速度也吃了一惊。难怪部门里的人，让她找技术部的这个实习生。要是她敲这些字，一整天都敲不完，还不知道要废掉多少份的稿件，毕竟打字机上错了一个字，一张稿件就废了。
她不知道巧珍是上辈子用电脑练出来的，电脑键盘排布就是按照打字机来的，无非打字机的键盘用力要大一点而已。而这个时代的办事员就算是成天用打字机，有前世那种什么都要用电脑的频率吗？更何况上辈子做贸易，成天跟老外来往邮件和聊天，加上她本身的词汇量，这个速度就不奇怪了。
“你那里坐一下，半个小时左右，自己拿走！”巧珍通读了一遍，帮她组织了一下逻辑，一边说。Amy坐下等她，一边环视着周围。
巧珍可是听说这位艾米是杰克总带进来的人才，一口英语流利地不行，难道她搞错了，可这个稿件的水准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巧珍打完递给她说：“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错误？”
这位艾米通篇读了一下，好像就是她写了大半天的稿子，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不过很通顺，感觉很好的样子，等回去给杰克看，如果杰克没意见，那她就不过来了。她站了起来：“Jane，我希望你下次态度好一点，否则我会向你的部门主管投诉，你应该明白实习生留用与否，是归人事部门管的。”
巧珍可没兴趣听她说话，立马转过来处理质量报告的事情，高主任对着巧珍说：“小林，别生气。这个女的就是开分腿公司的，这种人我们见多了。”
巧珍笑了笑：“各凭本事吃饭。”她才叫见多了，侯建新不算，就是那些建筑承包商，身边有这种女人的也大有人在。很奇怪的，这种女人几乎没有哪一个是低调的，明明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她们不炫出来好像要死的。
被那个女人耽搁了点时间，她到六点多才把报告做完，还好老塞等在那里，跟他讨论，等他签字之后，她给德国打了电话，让他们接报告，处理完这些，出公司大门，已经七点多了，天已经黑了下来。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上班, 巧珍换了鞋，拿了护目镜, 去车间。
车间里, 阿毛带着承包商正在看设备安装位置，巧珍过去, 阿毛叫了一声：“弟妹来了！”
阿毛边上站着承包商，身上防护没有做好, 巧珍对着阿毛说：“师哥，让承包商穿好防护背心，还有眼镜一定要戴好, 不能架在头顶, 护目镜不是太阳镜，这么戴不是时髦。”阿毛有时候就是粗糙，规定就是规定，她还是希望林伟自己的团队, 能够自我约束。
阿毛笑了笑，把护目镜架在鼻梁上
“这才对吗？”她转身离开。
“这是谁啊？”
“大伟的老婆！”
“林主管结婚了？”
“没有, 未婚妻！”
“这么漂亮啊！也在这里工作？刚才好像在批评你哦？”
“那是, 我们以前都叫她天仙的。她是大学生, 来这里实习……”阿毛略微说了几句, 继续跟承包商说工作。
巧珍走到老塞边上, 老塞现在中文已经有很大进步，他们中文德文夹杂着安排早上的事情，老塞还是担心那几个零件的事情。
去测试间看了一圈, 跟质量的同事进行了探讨，那些零件已经全部做封存处理，又里里外外走了走，工厂里有条不紊。老塞这才想起昨天下班晚了的事情，他也知道巧珍一个人上班，晚上不会加班到很晚，昨天快天黑了再走属于非正常情况。
听他的问题，巧珍笑着回答：“他们要给你们找个德国厨师，因为Jack认为你们吃饭是个问题。”
这下老塞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Heilige scheisse！”好吧，连脏话都出来了。
“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带着眼睛去看过食堂了吗？我们对胖女士的工作很满意。他有时间为什么不想想用这些钱去招聘几个像你这样的人进来？真让我怀疑他在加拿大是不是干HR的？”
巧珍说了句中文：“人事就是不干人事。他们从来没有去食堂吃过饭，怎么知道食堂的饭菜怎么样呢？”
老塞被中文语言的奇妙给卡住了脑子，巧珍跟他解释，什么叫不干人干的事。
老塞大笑说：“太对了！”
老塞跟她一起上了铁制的扶梯，冒出来一句：“这个Jack是Konrad的人。”
“Konrad？”
“全球HR总监。如果不是他，米勒先生也不会这个年纪千里迢迢来中国……”老塞边说，边让巧珍到他办公室坐坐，巧珍也想听听里面的故事。
别以为老外直，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没有政治斗争，米勒先生原本应该升任CW的全球技术与质量总监，因为康拉德和另外一个副总裁联合使力之下，他不但没有完成在全球技术与质量总监位子上退休的愿望，还被建议来中国。
一个对于他们来说一无所知的国家，做一个拓荒者。当然未来几十年中国会飞速发展。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个东方国度对于米勒先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这个项目进行了几十次的谈判，中间也因为各种原因投资规模一再缩小，这种项目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基于当前的情况无异于是将他流放到退休了。
作为米勒先生的老部下，老塞自请过来，跟在米勒先生的身边。老塞特别清楚这个历史：“Konrad在加拿大做过几年，这个Jack也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次既是Konrad提携Jack，也是Jack作为Konrad的耳目来中国。他跟我们不是一个Team的。”
看起来杰克就是靠拍马屁起家的。前世侯建新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只要哄得侯建新舒服，照样可以坐高位，拿高薪。巧珍很讨厌这种人，他们不做事情，还专门搞事情。她发火真的处理人了，下面就开始站队，老板一派，老板娘一派，很容易造成对立，闹到最后，很难办，这种人一定要在开始就遏制。
中午吃饭的时候，原来劳资科的几个人已经先吃饭了，巧珍端着饭盆坐下问：“阿姐，罗主任呢？”
老罗的科室成员，秋琴姐说：“现在我们部门再三强调了，一定要叫经理。说要跟以前国营企业那种懒散的作风划清界限，要有德国企业的精神，我们要改掉主任，大姐这种带有国企性质的称呼。”
这个扯淡，实在厉害，不干活的人，指责别人懒？巧珍无语：“好吧！罗经理呢？”
边上一个说：“我们都要下来吃饭了，他被杰克叫进办公室了。反正我听见办公室里传出来那个Jack的声音。他说：‘你是不是无法理解我的想法？还是沉浸在你原来的思路里……’把我们老罗骂的跟孙子似的。”
“孙子来了！”秋琴叫了起来。
巧珍抬头叫：“罗经理！”
老罗过来用筷子敲了一下巧珍的脑袋：“小丫头现在也变坏了！”
“罗主任，那个不吃饭的，怎么又找你麻烦了？”秋琴姐问。
老罗吃了一口饭说：“让他找好了！这种戆度，我见得多了，事情不做，功劳想要的。不知道德国人从哪个角落里搞来的宝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