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买来新鲜的红豆,泡发后蒸熟,再用舂捣烂。热锅下猪油,等到油冒青烟时倒入红豆泥翻炒,炒至香喷喷的,再淋上一圈桂花蜜。红豆馅炒熟后搓成小圆子,在生粉碗里滚一滚,作为内馅备用。
所谓“雪衣”,实则是用鸡蛋清制成的。鸡蛋去黄取清,用竹筷往一个方向搅打。手工打发至鸡蛋清变作浓密绵软的雪花状,能稳稳立住一双竹筷时,才算打发好了。
再加上两勺淀粉,小心的翻拌好,便成就了雪衣。
红豆小圆子跳到雪衣碗里,摇一摇,晃一晃,就穿上了一层雪衣。
锅中油烧热,用筷子捉住一个穿着雪衣的红豆小圆子,往猪油里轻轻一滑。
雪衣受热,立刻膨胀起来,成了一个白滚滚的小团子。
这时候要反复的舀起热油,浇在雪衣小团子上。上浇下炸,直到雪衣呈现淡淡的鹅黄色,便要赶紧捞出。
月牙儿忍不住夹起一个雪衣红豆,“呼嗤呼嗤”地吹凉,送入口中。
油香四溢里,齿间跃动着红豆泥的甜。一口咬下去,表层的雪衣酥而脆,喧软涨满。豆沙泥里的蜜遇热,微微有些稠,流淌在舌尖上,极香烈。
一颗雪衣红豆吃下去,满口都是香甜。
带着一大包雪衣红豆,月牙儿敲开了马氏新家的门。
出来招呼她的,是那个从月牙儿挑担子卖花卷时就来光顾的小丫鬟。
“你怎么来了?”
月牙儿没直接说来借钱,只是扬起手中用红纸包裹的点心,笑道:“眼看过年了,我想……看看我娘。”
小丫鬟皱了皱眉头,拉她进门:“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和大娘子说一声。”
月牙儿来之前,徐婆就同她细细说了一遍马氏的新家。马氏嫁的这一户人家姓曹,是个百户,家里很有些家底。只是马氏嫁过来并不是正室,只是第五房小妾。
“听说,这曹百户在你娘年轻的时候,就曾上门求娶过呢。”徐婆顾忌着月牙儿的心情,说的也含含糊糊的。要不是月牙儿曾听过其他街坊八卦她家的事,还真弄不明白。
好像是说马氏十来岁的时候,出去上香,刚好给曹百户瞧见了。后来曹百户几经周折,查访到马氏是谁家的女儿,亲自带了聘礼上门来求娶。马氏爹娘是见钱眼开的性子,见曹百户的聘礼那样丰厚,笑得连皱眉都出来了。
可马氏却不肯答应这门亲事,自己拿了把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说非月牙儿她爹不嫁。
马氏爹娘夺下剪子,把她打了个半死,也没打消马氏的念头。
谁晓得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曹百户的小妾。
通传大娘子之后,小丫鬟领着月牙儿往马氏屋子里去。
到马氏屋子前,月牙儿的脚步忽而迟缓下来。
她当真有必要去见马氏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道菜在东北叫雪衣红豆,在浙江叫蛋清羊尾,在北京叫炸羊尾。
第24章 酸梅
马氏的屋子前,有一个石砖砌的花台,独自栽了一株腊梅。花开得疏疏落落,好像没什么人管她,但却梅香清逸。
月牙儿从腊梅花畔过,抬脚跨进屋内。小丫鬟将油单绢暖帘放下,情知她娘俩要说些私房话,因此只在屋外守着,并不进去。
屋里已烧着炭盆,没什么烟,暖意融融。马氏伏在小桌上,正打络子。她穿着一身绣花短袄儿,鬓上簪了一只金钗。整个人微微圆润了些。
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看,立刻撑着小桌起身,险些撞翻了桌上的果盘。像做错了事被捉住的孩童,手足无措。
“你……”她从头到脚将月牙儿细细打量一番,流露出哭音:“瘦了,也长高了。”
月牙儿的心不禁柔下来,唤一声“娘”,深深道了个万福。
马氏忙绕过小桌,握住她的手:“我的儿,大冷的天,快过来烤火。”
她紧紧牵着月牙儿的手,要她围着黄铜火盆坐。
月牙儿才坐下,马氏又伸手将果盘整个端过来,小心翼翼问:“吃颗冬枣罢,都洗过的,甜。”
青红的枣,“咔嚓”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月牙儿顺着她的意思吃了好几颗,才见马氏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娘,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来。”月牙儿将那包雪衣红豆解开:“这东西要趁热吃,现在冷了。等会儿用油略炸一炸,味道才好。”
马氏不住的点头,欢喜道:“我的月牙儿真能耐,还会做点心了。”
彼此又说了些话,无非是些“你这些天吃了什么”、“屋子有没有漏雨”之类的家长里短的小事。
然而关于两人分别的这段时光,却一个字也不敢提。
“就在这里吃午饭,娘给你做饭去。正巧这些天我试了些新菜,你吃了若喜欢,我给你打包带回去。”马氏朝门外喊:“叶子,快把那些蜜饯点心甜茶全拿过来,给你姑娘挑着吃。”
光是茶就泡了三盏过来,桂花木樨茶、玫瑰香茶、杏仁茶。还有许许多多小碟子装的点心,将月牙儿围得满满当当。马氏喊小丫鬟叶子陪月牙儿说话,自己则一路小跑去厨房做饭。
月牙儿拦都拦不住。
小丫鬟叶子立在桌边笑:“姑娘,你一来,五娘子真是开心啊。”
谁说不是呢?月牙儿唇边也带了笑,她一面拿点心吃,一面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要怎么和马氏说借钱的事。
马氏这里的小食,多是蜜饯干果之类的,配茶吃正好。月牙儿吃的最多的一碟儿,是盘乌黑的梅子。入口微酸,而后悄悄透出甜来,含在嘴里,满口都是梅子的清新。
到用午饭的时候,马氏并一两个丫鬟依次端着吃食过来,正摆在桌儿上,都是些鸡、鱼、肉之类的大菜。
“我也不知道你近日来,厨房就备了这些菜,你随意吃些,看看合不合口味。”
马氏殷勤的夹了一筷盐焗鸡放到月牙儿碗里:“多吃些,瞧你这张脸,都小了一圈。”
她不住地往月牙儿碗里夹菜,直到月牙儿碗里的菜高高隆起,像小山丘一样,这才停手。
月牙儿每一样尝了味道,笑说:“娘,你也吃。”
“娘知道。”马氏手握筷子,目光却全然落在月牙儿身上。好像这天底下的娘亲,都喜欢看自己的孩子。
月牙儿见周围没有别人,迟疑道:“娘,我可能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怎么了?”马氏关切道:“谁让你受委屈了不曾?”
“我想有一家自己的小吃店。”月牙儿放下筷子,将来意细细说与她听,一面观察马氏的神情。
听着听着,马氏一双柳眉蹙起来。
“你要借钱去开店?”马氏身子微微后仰:“月牙儿,娘觉得不行。”
月牙儿解释道:“我知道听起来好像很意外,但我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将这笔钱赚回来,到时候如数还给你,外加些红利。”
听到这里,马氏猛地将筷子一放,冷笑道:“我说你今日怎么上门来找我?竟是把握看做放印子钱的?莫说我没有这一百两,我便是有,也得存起来给你做嫁妆。绝不会给你这样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月牙儿见她反应那样激烈,不由得有些心急:“我做的点心,如今在金陵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日后有了小吃店,该如何经营,我心里也有数,绝非一时兴起。”
“不行就是不行。”马氏固执道:“你一个女儿家,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抛头露面的去摆摊。如今你自己能挣些钱,娘可能给你补贴些,为什么还要借一大笔钱买个铺子?”
她起身过来,站到月牙儿身侧:“我听说,你同那吴家的勉哥如今很好。娘找媒人给你去说亲罢?等开了春,你做了新娘子,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不好吗?”
月牙儿沉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娘,我现在很严肃的和你说开店的正事,你非扯上勉哥做什么?”
马氏也急了:“什么正事?你早日嫁人才是最大的正事!”
“然后像你一样,丈夫死了就一定得再找了个人嫁了是不是?”月牙儿脱口而出。
“啪”一声,月牙儿右脸重重一疼。
马氏竟挥手打了她一巴掌!
马氏气得浑身颤抖:“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两行泪簌簌而落,马氏愤怒地盯住月牙儿,受伤的小兽一般哽咽起来。
月牙儿一愣,热辣辣的痛感从脸颊传来,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被打红了。
她“腾”一下起身,冷冷道:“是我打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路颠颠撞撞,跑回杏花巷。月牙儿将大门重重合上,转身抵着门。
其实方才那句话,她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可马氏那紧接着的一巴掌,实在将她打懵了。
四舍五入,也算是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有人敢对她动手。打她的,还是她在这里的亲娘。
她方才那句话,难道说错了吗?马氏不就是跟菟丝子一样,一定要找棵树缠着才能活吗?
背抵着门,月牙儿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她用两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形单影只。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儿,将一室的浮尘照亮。
月牙儿望着她的影子,心想,她就不该去找马氏。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坐了好久,才抬起脸庞。
小吃店她是一定要开的,马氏不理解也不支持,那是她的事。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无用的愤怒里。
既然从亲属哪里获得资金支持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她就按照商业的形式,去找能够认同她的天使投资人。
拿定了主意,月牙儿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一照她的脸。
马氏打的那一巴掌可不轻,月牙儿右边的脸颊到现在都是红的。这样子出门,像什么样子。
她又打了桶井水,将冷水在左边的脸颊上拍了几次,直到脸颊一样的红,才出了门。
她要去赵家,见薛令姜。
自从上回凭借酥油泡螺赢了赖妈妈后,月牙儿也常常去赵府。每当她做了新的点心,都会亲自带一份上薛府请安。一来二去,连薛府的门房都同她熟了。看在月牙儿每回都带了小零食的份上,门房也不再是第一次登门时刁难的态度。
才进赵府后院,絮因便笑着挽住她胳膊:“你来了。我同你说,你上回给三娘子做的那个粥,她特别喜欢,七日里有五日要吃呢!”
絮因说的是美龄粥,月牙儿上回来给她们做的。原是民国时期,总统府的厨子特意给宋美龄做的。用粳米与糯米成比例混合,配上浓浓的豆浆、山药、冰糖一起熬煮。吃到口里不仅细甜美味、并且健脾开胃。爱吃甜食的女孩子多喜欢吃,月牙儿才特意给薛令则做了一回。
两人携手入室,絮因高声通传:“三娘子,月牙儿来了。”
薛令姜正在南窗下作画,闻言将画笔搁在笔山上,从书桌后转出来:“好些天没来看我了,原以为你忙,要过年时才来拜年呢。”
月牙儿向她道了个万福,含着笑说:“忙是忙,可有件事需要和娘子商量。”
“坐下说吧,絮因,叫她们泡茶来。”
两人坐定,月牙儿将自己的来意向薛令姜一一道出。
薛令姜听得专注,等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一百四十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再少些,我直接赠你。可如今你说要我‘投资’你开店。”
她轻轻笑起来,鬓上朱钗轻晃:“这‘投资’一词,是怎么说。”
月牙儿见她这般神情,知道有门,便解释道:“娘子家境不凡,手上必定有闲钱。与其放在那里生灰,不如找个好门路,让钱生钱。我若猜得不错,娘子的嫁妆里必定有些店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