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他们多自己带了糯米与粳米,放在小石磨里,用手一推,磨盘就嘎吱嘎吱响起来。粉子碾好了,就用来做吃食。有搓圆了做汤圆的、有揉成团做糯米白糖烧饼的……最多的,是用来做年糕。
年糕不仅要做,还要打。因为就近又方便,杏花巷的人家都爱在月牙儿家一齐将年糕做好、打好。
要晴朗的天气,妇人们叫自己家丈夫来,抡圆了胳臂用木锤打年糕。丈夫打一下,妻子就飞快地将年糕团折一下,非得夫妻齐心协力,才能打出又甜又糯又有嚼劲的年糕。
也有夫妻之间没默契的,冒冒失失的丈夫一木锤下来,险些砸到妻子的手。那女人就会跳起来打她男人的脑壳,骂道:“你瞎了眼!”
吵吵闹闹的,小院里热闹的不得了。
有愿意自己动手做的人,也有很多出于各种原因懒得动手,直接买年糕来的人。
月牙儿打着就是这一部分人的主意。
过年总要祭祀,既然要祭祀就要有祭品,除却鸡鸭猪头之外,大多人家也会将年糕作为祭品之一。再说拜年的时候,总不好空着手去,总要提些好看吉祥的点心,面子才有光。
她做的大块糖龟,是为人们过年时的消费习惯专门定制的。再者这糖龟做起来,也没有肉松小贝之类的工序多。她和鲁大妞合力去做,有时鲁伯也会来搭把手,帮她们打年糕。因此做起来又快又好。
“除了糖龟,还给先生带了副新鲜玩意儿。”
月牙儿说话的时候,唐可镂已经将炸薄糖龟片的那一小包吃完了。他还恋恋不舍,倒过来看里边还有没有,谁知竟然掉出了一张画片来。
他将画片摊在掌心一看,只见是用墨水画的一个小人儿,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画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着“鲁智深”;而在左上角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壹”。
“鲁智深!这是《水浒传》里的人物啊,你也看了这书?”唐可镂惊喜道。
月牙儿见他拿着那鲁智深画片左瞧右瞧,不由得轻笑起来:“就是这个了,总共有八十张呢。”
她从毡包里拿了一叠儿画片出来,折扇一样打开给唐可镂瞧。
“水浒八十一匠,每一个我都画了。找了一家印刷店刻成雕版,印了好多套。”
唐可镂接过画片去看,不由得啧啧称奇:“这画比小人书上的要利落多了,着实好看。”
“不仅能看,还能玩呢。”月牙儿指着一张画片上的红“十”字:“若是凑齐了八十张画牌,就能打字牌。”
月牙儿解释道:“这字牌的玩法,有个俗名叫‘扯胡子’,三个人就能玩,最适合过年时候亲友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她将“扯胡子”字牌的玩法,逐一解释给唐可镂听。他本是个玩马吊牌的高手,一点就通,拿着一套画牌,爱不释手:“这个好,这个好!”
他生怕月牙儿将这套字牌收回去,连忙说:“萧丫头,你给我留八十包炸薄糖龟片,还有那红纸包装的,也要四块。”
月牙儿笑着应了:“这套牌就送给先生了,勉哥那里还望先生多尽心。”
“你放心,”唐可镂忍不住要去和其他士大夫炫耀他新得的画牌,起身说:“就算你不特意给我送吃的,我也会好好教导勉哥的。他真是块璞玉,一点就通。”
月牙儿见他起身,自己也站起来告辞:“那就多谢先生了,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了。”
“等一下,”唐可镂忽然想起一件事,同她道:“前几日有个老朋友带了一个西洋和尚来吃茶。那西洋和尚吃了你的肉松小贝,说他有法子让肉松小贝更好吃一些,想要见你,你见不见?”
西洋和尚?
月牙儿有些疑惑,心想大约是个外国人,便说:“也可以见一见,看他有什么好法子。”
唐可镂点点头,遂约定让她大年初一下午来拜年时见。
等月牙儿回到家,只见鲁大妞和鲁伯正在将糖龟包装,小院里整整齐齐码着好些红纸包。
见她回来,鲁大妞起身松快松快筋骨,有些发愁:“萧姑娘,你备这么多点心,万一卖不出去,砸手里了,怎么办?”
“你放心。”月牙儿拿起一张卡,笑一笑:“无论到那个地方,总有人会有集卡的冲动。”
第27章 糖龟二
过年, 永远是孩童们最期盼的事之一。
小裴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私塾先生放假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他立刻换了衣裳, 拎起玩具往家门外冲,去找他的好兄弟玩。
裴家所在巷子从西往东走, 走到一半的地方,忽然凸出一块, 栽了两株桂花树。整条巷落里的孩子都爱在桂花树下玩。
小裴一路跑到桂花树那里, 正看到他的好哥们围成一圈,全神贯注的看着什么东西。
他兴冲冲跑过去:“干嘛呢?打逍遥吗?”
一个小伙伴嗤之以鼻:“那都是老古董的游戏了, 我们在玩一种新东西。”
他说着,一面嘎吱嘎吱的吃着一种点心,一面“啪”一声,将手里画牌往地上一打:“我这张牌可是智多星吴用!你们谁比得过。”
“他奶奶的,怎么你小子手气这么好。”另一个小伙伴骂骂咧咧地, 将自己的霹雳火秦明画牌收起来。等下一个人出牌。
小裴定眼一看,呀, 这画牌上画着的人物, 不是《水浒传》里面的大英雄吗?
他立刻激动起来,这时候的《水浒传》, 可是红透了半边天。说书的、唱戏的、讲话本的,谁没有讲过水浒的故事?小裴自己就买了两三本画着人物小像的水浒,在外头套了一层《孟子》的书皮,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偷偷看。
“这是从哪里买的, 画的好好看啊!”小裴拿起一张牌,羡慕的说。
小伙伴将他手里的牌一把夺过去:“你看就看,不要动手啊!我可是开了整整十包炸糖片,才拿到这张吴用画牌的!”
“小气鬼。”小裴嘟囔道。
小伙伴反呛回去:“就小气了,你怎么着。”
“有什么稀罕的,你等着,我买个宋江的画牌回来你就知道了。”小裴问身边的小伙伴:“在哪儿买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就哈哈大笑道:“做你娘的梦呢!还一买就买到宋江,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三条街,有谁手里有宋江?”
“我就能买到,我买到了气死你!”小裴转身又问了一遍哪里能买到这种画牌。
他身边的那个小伙伴同小裴解释说:“这画牌单买不到的,你得买一包炸糖片,撕开纸,底下夹着一张。全凭手气!”
“那到底在哪里买嘛!多少钱一包?”
“只有双虹楼老店檐下的萧美人点心摊卖这个,不贵,十文钱一包。”小伙伴提醒他:“你要买,得赶紧去!每日就那么多包,卖完了就没了。”
小裴冲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喊:“你等着,我这就买个宋江回来气死你!”
十文钱一包,价格的确不算很贵,小裴平常的零用钱也有将近一百文呢!
等冲回家拿了钱,小裴又一道风似的往双虹楼老店跑。
一路急奔,眼看着就要到了,小裴原先放缓脚步喘口气,可一见着那萧美人点心摊前的队伍,硬是鼓足了劲,撒开腿往前冲。
排队不知排了多久,轮到小裴的时候,他很豪气的将一袋子铜板拿出来晃:“给我来五包炸糖片。”
萧美人同传说中的一样,果真是个小美人,笑眯眯给他拿了八包炸糖片,提醒道:“我们还有大的糖龟哦,里边有三张卡,更容易抽到宋江。”
有三张卡?小裴眼睛咕溜溜一转,听起来很合算啊。
“那再给我拿个大的糖龟。”
小裴两手满满的捧着点心,意气风发的回了家。
小裴他娘瞧见他抱一堆零食进门,不由得皱起眉头:“饭不吃,就买些乱七八糟的点心。吃这些能长高?我就不该给你零用钱。”
他们家的养娘正扶着小裴奶奶正从屋里出来,裴奶奶是特意出来看孙子的,正巧听见儿媳妇这话,不乐意了:“孩子那么努力的读书考功名,买些吃的怎么了?我裴家还不缺这点钱。”
“就是就是,”小裴争辩道:“我又不是只为我自己买吃的。奶奶,这个大的糖龟是用来祭祖用的,你瞧,上面还有梅花和吉祥如意呢,多气派!”
裴奶奶拿过一瞧,笑着摸一摸小裴的头:“我孙儿长大了,还记着给祖先的祭品呢。”
小裴他娘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进里屋去了。
小裴一溜烟跑到祖先牌位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行礼,他心里默念道:“祖宗保佑,看在我给你买了好吃的糖龟的面子上,让我能一举抽中宋江!”
拆包之前,他特意去洗了手,然后才屏住呼吸,揭开红纸包的糖龟。
第一张画牌,是浪子燕青;第二张,是立地太岁阮小二。
翻开第三张之前,小裴闭上了眼,心里反复念着他的祖宗。
睁眼一看——
“啊!我真的抽到了宋江!我第一包糖龟就抽到了宋江!”
听到孙儿那样开心,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裴奶奶脸上也泛起笑意:“慢点跑,小心摔了。”
“知道了!”小裴撒腿就往门外冲,这回那个讨厌鬼没话说了吧!
等他将宋江的画牌在小伙伴们前展示了个遍,原来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孩子惊到:“不是,这怎么可能呢?你凭什么一抽就抽到了宋江?”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运气好。”小裴将他的宋江画牌小心翼翼收好,得意洋洋:“我买了一包大的红糖龟,一抽就抽到了!那大糖龟里,足足有三张牌呢!”
听了这话,在座的小伙伴纷纷心动。
“我这就回去拿钱,买一个大糖龟来!”
等大年三十那天,小裴他爹回到家,看见儿子房间里摆了许多个点心包,不由得生气起来。
这兔崽子,拿了一点钱就乱花,老子就不该给他压岁钱。
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很自然的拿起一包拆开来吃。切成薄片的红糖年糕,入油炸制之后,异香扑鼻。小裴他爹吃第一片的时候,觉得这点心还不错。不知不觉,一整包就吃完了。正想开第二包呢,看见小裴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画牌。
小裴他爹拿起来一看,这画牌,似曾相识啊。
这不就是士大夫里新流行的“扯胡子”牌吗?
他之前陪上司赴宴的时候,见几个士大夫都围在一起玩这个。小裴他爹一直站在旁边看,看了恨不得推开一个人,自己上桌打牌去。
这臭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这画牌。
小裴他爹看时辰还早,就叫家仆去请他的两个朋友,想试着打一打这画牌。
临近吃晚饭的时辰,小裴终于跟他娘走亲戚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去找自己的画牌,却找不到,急得团团转。他可在亲戚孩子们面前承诺过,要拿自己的画牌给他们瞧,证明他是真的抽到了宋江画牌。
怎么忽然就找不到了呢?
小裴给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养娘看到,告诉他是他爹拿去和朋友打牌了。
这还了得?
他风风火火冲到他爹房里,定眼一瞧,那牌桌上摆着的,不是他的画牌还是什么!
“爹,你怎么可以偷拿我的画牌!”
小裴这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他爹吓了一个激灵。
“瞎叫些什么!”他爹目光撇过两个玩牌的朋友,竭力展现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还不是拿我的钱去买的。”
小裴冲上来抢过他手里的“宋江”画牌:“还给我。”
“成何体统?”小裴他爹大声叫,把画牌拉过来扯过去。
“呲溜”一声,那“宋江”画牌竟然断成两截了。
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