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提起这事,秦掌柜抱拳求饶道:“袁老爷,还是《怜月瓶》的事……”
“小声些!”袁举人瞥了瞥屋外,一只手指立在嘴前, 气声嘘嘘:“要是旁人知道了《怜月瓶》是我写的,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啊!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秦掌柜观他这神情,不由得把腰塌下来,学着和袁举人一样贼眉鼠脸。
“袁老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这《怜月瓶》后二十回的稿,年前就说要给我。腊月说正月给,正月说二月给,到现在了,我连张带字的纸都没瞧见!那买书人恨不得把我的店给砸了!”
“你行行好哦,我上面有东家催,下头有买书人骂,你瞧瞧我头发都掉了!”
袁举人可一点也不想瞧他的头发,眉头紧皱,心想我还有两章没写完呢,拿什么给你。于是赶鸡一样敷衍道:“好说好说,我写完了着人给你送去。”
秦掌柜一个字也不信,把眼睛瞪圆了看他:“知道袁老爷体谅我,小人就站在书房外等,什么时候拿到了稿纸,什么时候走。”
“嘿,你这个人!”袁举人急了:“我难道会说假话吗?”
“假不假不知道,反正从去年腊月到现在,我给人逼得要假死了!”秦掌柜横在门前:“我这次要是再空着手回去,就不用干了,全家上街喝西北风去。一边喝西北风一边唱,《怜月瓶》是袁老爷写的!”
听到最后一句,袁举人跳脚道:“我怕了你了!我一准儿给你稿!”
秦掌柜站着,不动。
“做什么?你未必要盯着我写啊?”袁举人磨着墨,没好声气道。
秦掌柜看他是真要写的意思,就退到门外,仍旧守着。
见人出去了,袁举人长叹一口气,他当时是抽了什么疯,偏要写《怜月瓶》这等风月之书呢?
提笔悬腕,好一阵没落笔。
该写什么呢?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还是萧美人小吃店的点心呢!
袁举人思及此,忽然灵机一动。对了,他可以写大官人为讨瓶儿欢心,特意去萧美人小吃店买点心呀!
反正他这是世情小说,就这么凑合写着罢。
拿到稿,秦掌柜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心里盘算着日子,算上刻板、印书,最快大约要三月初能将《怜月瓶》新章往外卖出去。
阳春三月天,杏花满枝头。
杏花馆的小园子,被暗香浮透,尤其是南窗下临近杏花树的几张桌子,所闻见的花香最是浓郁。来光顾的客人挤破了头,都想坐在这儿。
除去刚开业几天的混乱,如今的杏花馆已经不会让主顾等上老半天。月牙儿给杏花巷临近的街坊邻居,一家送去了一份小点心,希望他们多多关照,顺便问一问有没有愿意来做短工的。
有三四家女人,很畅快的答应来小店里帮忙,毕竟这个时候既不忙着做针线活、也不忙着浆洗衣裳。她们孩子也大了,不用时时刻刻看护着。到杏花馆来做半天的事,既有薪水拿,有什么事走两步就回家去了,方便的很。
月牙儿也不指望她们做些繁重的活,不过是擦桌子洗碗、迎客上菜之类的粗活。做点心的事,大多是她一人来,等鲁大妞那边收了摊,从双虹楼老店过来,再帮她搭把手。进货的事,鲁伯会来帮忙,月牙儿不仅管饭,还一月结一次钱,可比他从前的主顾好多了。
为了防止客人久候,而杏花馆又迟迟上不了菜的情况发生。月牙儿索性把预约制度搬了出来,巳时三刻开始放号,一日只有五十个号子。拿到较为靠后的号子,客人可在小园里坐坐,或者到河边看看杏花。月牙儿还专门指定了一个妇人为等位的客人添茶水、送梅豆。若是等候超过一个时辰,月牙儿就给客人优惠价。
见店家招待这样周到,等位的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况且杏花馆的大麦茶同梅豆都很好吃,平常又不往外卖。等久一些,能白吃些东西,也很好。
就算有了这些举措,月牙儿这些天依旧忙得团团转,一直要忙到打更人唱过两遍,她才能睡下。等第二日清晨鸡鸣时分,又需要早早起来。算一算,她一日统共才睡了三个时辰不到。
好在年轻,靠得住,但长长久久下去,也肯定不行。
吃过上一次的亏,这回找厨子,月牙儿可谓慎之又慎。
因为梁厨是双虹楼于云雾帮忙物色的,出了这样的事,于云雾亲自到杏花馆来了一趟,特意给月牙儿赔礼。
“萧妹子,实在对不住。这梁厨手艺的确是好,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人,手艺再好又有什么用?”
他提了两大包上好的明前龙井,硬是要月牙儿收下。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帮你寻个妥妥当当的人,要人品和手艺都好!寻不着,我从双虹楼拨一个师傅给你。”
听他这样说,月牙儿忙道:“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请于大哥帮忙,本来就是麻烦了。出了这事,谁也不想的。”
她将茶叶又塞回去:“我托你办事,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
推来推去,月牙儿最终只得勉为其难的收下茶叶,转身给于云雾拣了一大包才做好的点心,要他带回去给妻儿吃。
临行前,于云雾悄声问:“那梁厨,是不是偷学了你的方子,学会了才走的?”
月牙儿思量片刻,回道:“我原来打算让他慢慢上手的,所以只教了三四样简单的吃食。他们过来的时间本就不长,像肉松小贝这种工序特别复杂的,我也没空教。”
“你既然说梁厨是个手艺极好的聪明人,那大约馄饨什么的,他应当学会了。不过也不碍事,说不上是什么很珍贵的方子。像这样简单的点心,原本就不是秘方,全看个人手艺罢了。”
于云雾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然我晚上可真睡不着觉了。”
他对这事着实上心,一月之内,寻了不下四个人给月牙儿看。月牙儿一一面试后,都不大满意。
于云雾比她还着急,今日又荐了一个人,是个女的,叫伍嫂。
伍嫂过来的时候,已近薄暮,天色由橙黄渐渐变为深紫色,夹杂着明灭的星。
月牙儿忙了一整日,动也不想动,只坐在小园的石桌椅上招待她。
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肤色微微有些黑,看着很能干活的样子。
“我男人原先是乡里的厨子,无论红事白事,乡里人都争着抢着请他去当主厨。回回我都跟着,给他打下手,像蒸馒头做点心,都是我的活。人家也都夸,说我点心做得好。”
她随身还带了些面点来,拿给月牙儿看。
是一盒寿桃包和白糖薄脆,样子都很好看,月牙儿一样拿了一点尝,点了点头:“手艺是不错的。”
她沉吟片刻,同伍嫂说:“你到屋里厨房拿一笼面点生胚来,就在靠着门边的灶台上。这里有个炉子和平铛,你把炉子升起来,不用刷油,将面点生胚四面烤至金黄色。”
伍嫂利落的答应一声,转头往屋里去了。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后,陪她过来的于云雾小声说:“是我夫人娘家乡下的远方亲戚,她手艺是很好的,人也还行。她八字硬,前几年死了儿子,去年又死了丈夫。她大伯想把她嫁出去换钱,伍娘不愿意,连夜带着她十三岁的女儿跑了,前一阵子一直在南城门那边摆摊。”
“我原来不想把人领给你瞧的,怕她家里多事,后来她听见风声,自己上门来寻我。说情愿签卖身契,死契。她宁愿和女儿一起老老实实给你做事,也不愿被抓回去嫁人。我一想,也成,就领来给你看看,要是不行就算了。”
月牙儿听了,有些生气:“怎么一个一个都喜欢逼寡妇嫁人?什么毛病。”
“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于云雾说:“伍嫂老家那边,嫁出一个寡妇得了彩礼钱,全村都有份呢。又不是大户人家,能赢回来贞节牌坊减免田税。”
这时伍嫂已将一笼点心生胚拿出来,一下就点燃了炉子,手脚麻利地开始烤点心。
鲁大妞也从屋里出来,俯身在月牙儿耳边:“她拿了点心生胚就走,一边的肉松小贝看都没看一眼。”
月牙儿点点头,端详伍嫂做事。
她拿点心前特意洗了手,一心一意盯着火候。等香味飘出来,点心煎熟了她再装盘,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样子很好看。
月牙儿拿了一个,咬了一口,脸上有了笑意:“伍嫂,你尝一尝。”
伍嫂挑了一个小一点的,拿起来看。这点心四四方方的,瞧着新奇。方才萧姑娘说不要油直接烤,她还有些担心呢,没想到还真能烤出这种淡淡的金黄色,还不粘锅。
她咬了一口,表皮柔软,内馅更加柔软,应该是绿豆做的馅,清清凉凉,透出些许甜味。这要是在热得满头大汗的盛夏吃,凉意能从嘴一直蔓延到心窝子!因为不是用油煎的,所以特别的清爽,一点腻味都没有。
伍嫂想问一问这点心的名字,又怕说错了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吃!”
她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小心翼翼问:“萧姑娘,这剩下的半个,我能带回去给我女儿尝尝吗?”
月牙儿微微一愣,笑说:“可以,这点心叫虎皮饽饽,还有南瓜馅的,你也拿一个吧。”
说完,她望向于云雾:“就让她在我这里试一试吧。”
第37章 鱼粉与泡芙
难得的, 月牙儿一觉睡到五更天。
签过身契之后,伍嫂领着女儿汪六斤来了杏花馆,为了方便, 就在紧挨着厨房的杂间里搭了张床,母女两个一起住。月牙儿原来有些过意不去, 请伍嫂到后院住,然而伍嫂不肯。
“姑娘肯收留我们母女, 又包吃住又给薪水, 还有什么话说。我和六斤都是住惯了乡下屋子,在小间里住还习惯呢!再说了一大早就得起来料理, 没得扰了姑娘清净。”
说了几次,伍嫂都不肯让步。月牙儿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买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买了床夏被,还有纱帐、几案之物安置在小屋里。
伍嫂确实是个干活诚恳的,一些拌料、踱馅、擀皮的事, 一点就通,着实让月牙儿轻省了不少。她的女儿六斤说话不多, 常常躲在娘身后, 但做事也勤快,每日从井里挑水来, 将窗户桌椅擦拭的干干净净。母女俩一样的勤快。
她们来了几日后,月牙儿才终于能睡个懒觉。
原本是打算一觉睡到天光,可月牙儿五更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醒了。窗外还黑沉沉的, 换算成二十四时,才早上五点。
她窝在被子里,心想习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纵使醒了,也不想起来。月牙儿只有一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的动静。
石磨上的木头嘎吱嘎吱响,应该是六斤在推磨。
厨房里有剁肉的声音,笃笃地响,是伍嫂在拌料吗?
被窝里是很暖和的,月牙儿翻了个身,心里盘算着杏花馆的情况。前些时日太忙,她压根没时间好好思考总结如今的经营情况。如今得了空,需要好好盘算一番。
杏花馆从开张第一日就是纯盈利的,如今一月大概有十五两银子的利润。这样的营业额,放到全金陵的小茶馆来看,是老板日夜烧高香拜财神爷才能求来到的。可月牙儿觉得这速度不行,按照这样营业速度,她至少要一年才能完全回本。
照这种盈利速度下去,她要花多少年才能重新拥有同等数额的信托基金呢?
果然,出身自带和白手起家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披衣起身,将床底下藏着的一个小箱拖出来,打开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清点。其中还夹杂着很多碎银,要用小称量。这里通用的碎银不是电视剧里成锭成锭的、元宝一样雪花银,月牙儿到如今都没见过漂亮的雪花银,听说只有皇帝赏银才会有如此品相。此时在民间通用的,反而是表面因氧化有些发黑的碎银子。
碎银子难数,月牙儿一开始不熟练,还收了不足斤两的碎银子,倒找回许多铜板。后来合账的时候才发现不对,难过了小半天,当即提了礼到徐婆家去,细心同她学。一连学了好几日,月牙儿才终于能够轻松的分辨小碎银的成色与斤两。
等她将如今的钱数完,天色已蒙蒙亮。月牙儿按着从前学到的习惯,将如今的钱分作十份。其中四份作为储蓄金,五份作为扩大经营的本钱,留一份给自己用。
算完账,月牙儿伸了个懒腰,推开门走出去。
小花园里,六斤正捧了个筛子抖粉,见月牙儿走出来,小声道了一句“姑娘早”。
她脸上有许多小雀斑,因此常常低垂着头,不肯扬起头和人说话:“抱歉,是我吵醒姑娘了吗?”
“才不是呢。”月牙儿走到她身边,赞道:“你很碾的粉很细,很好。”
六斤咧嘴一笑,望一望厨房的方向:“我娘准备了早饭,就等姑娘醒来煮。”
这个时候,伍嫂从厨房探出头来,向月牙儿道:“姑娘醒了?请坐一坐,早饭马上就好。”
月牙儿洗漱完,自己给自己冲了一杯糖蛋水。
所谓糖蛋水,是磕开一个鸡蛋,用滚烫的开水冲开,边冲边匀称的搅动,再加上一勺蜜水。醒来吃上一碗,最是开胃。
她才喝了两口,伍嫂便端着一碗鱼粉送到桌上:“看姑娘喜欢吃米粉,我就胡乱做了些。昨天进菜有人卖刚钓上来的小鲫鱼,我就买了两条熬汤,新鲜着呢。”
新鲜的鱼肉煎至两面焦香,加料酒快速翻炒,而后倒入猪筒子骨汤一同熬煮,直至呈现奶白色的鱼汤。烫好劲爽弹滑的米粉,将鱼汤一圈一圈淋在粉上,外加一叶青菜。鱼肉细嫩、米粉劲道,捧起碗喝上一口香气浓郁的白汤,怎一个“鲜”字了得。
月牙儿吃得畅快,抬头见伍嫂母女仍在做事,问道:“你们吃过了不曾?过来一起吃呀。”
“一早吃过了,多谢姑娘惦记。”
伍嫂正忙着擀皮,抬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