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于是她便亲自来锦绣阁订了一套造价最便宜的织金衣裳。
锦绣阁所在的这一条街,又被人叫做红粉街,因为街上的店铺大多都是卖女孩子们的东西。像衣裳啦、绢花啦、头面啦……应有尽有,但价格稍贵。
临近年关,有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带着家仆,坐着小轿,来这里看新衣裳。
月牙儿和柳见青进店之后,因为人很多,略微等一会儿,才有店小二分出空来接待他们。
“原来是萧老板来了,久等久等,请先坐着吃茶吧,我这就去把衣裳给您取过来。”
她俩便在店里坐下。自有小伙计送上茶和一个攒盒。将攒盒打开来,里面放着四五样果脯糕点。
月牙儿见攒盒的白糖薄脆炸得委实漂亮,便拿了一个吃。这其实是一种白米制成的、用油炸出来的点心,很薄,捏在手里像拿了一张绵纸。咬在口里,嘎嘣脆。
锦绣阁迎接的多是女客,因此特意用屏风将空间划分开来,屏风前各摆着衣架子与柜台,将布料展示出来。
柳见青看中了一件披风,上面绣着大团花,很好看。便心血来潮的要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好看是好看。”月牙儿斟酌道:“可若买了这件披风,你最近挣的钱,怕也没剩多少了罢?”
“那之后再挣嘛。”柳见青用手抚摸着披风,感受着质地:“这两个月我还没买一件新衣裳呢。再说了,挣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她既然是这样想,月牙儿也不好再去劝,只是微笑着帮她参谋参谋,看哪件衣裳或者披风更适合她。
其实柳见青这样的美人,几乎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正看着衣裳,忽然听见屏风之后,有一对贵妇人在说话。
月牙儿本不是爱听墙角的人,可是偏偏她们说话带着“薛令姜”三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最近赵三爷和那薛令姜又闹了起来。说是赵三爷要把一个外室领回家了。”
“是呀,我听说他那外室还生了一个孩子,都会走路了。”
“竟然瞒得这样严实?”
“哼,要我说,都是这薛令姜不好。”这个女声嘲讽道:“她当时嫁来江南的时候,多威风呀。眼高于顶惯了,还以为她是阁老的孙女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薛家如今可早就败落了。却还是摆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看了令人讨厌。”
“你这一说,她是有些目无下尘了。难怪赵三爷不喜欢,据说他和那薛令姜吵了一大架呢,这过年都不一定能过得好。”
“要我说,既然有了孩子,那就领回去做个妾得了,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弄得自己跟妒妇一样。”
月牙儿听着这话,眉头紧蹙。
柳见青瞧见她的神情,也静了下来,听着对方说话。
一直等她们两个走出去店去,柳见青才出声:“这个薛令姜,就是帮过你的薛娘子罢?她人很不好吗?”
“我倒没有觉得。”月牙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为人是有些清高自诩,而她身边人也不是能吃亏的,大约就是为了这个,得罪了一些人吧。”
她叹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她这一阵子应该不大好过。”
柳见青继续去挑衣裳花色:“谁又活得容易?她既是大家贵女,那自然有她的活法,你就别瞎操空心了。”
话虽如此,但月牙儿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毕竟薛令姜是在她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月牙儿也敬佩她的才气。
薛令姜那样的人,不该只是金笼中的黄莺。
拿了衣裳,柳见青又拉着月牙儿去买头面。
“我说,人家好歹如今叫你一声萧老板,你怎么头发上还簪着一根桃木钗?怎么着也得是银簪子吧!”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
月牙儿说:“我买些绢花戴着就好,不用什么金钗玉钗的。”
柳见青瞧着她鬓边的桃木钗笑:“好吧,就知道你爱屋及乌。”
“我就是喜欢这簪子。”月牙儿扶一扶她鬓上的桃木钗:“这可是勉哥儿送给我的。”
柳见青看着她,忽然轻声说:“你真没担心过呀?”
“我担心什么?”
“若是他高中了,娶了人家大官家的闺女,你可怎么办呀?”
月牙儿笑起来:“你这么说,倒好像我是画本子里的人似的。”
“本来就是嘛。”柳见青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我在二十四桥,可听多了这样的故事。什么穷书生指天发誓,说自己出人头地就一定娶谁为妻……可到最后,还不是娶了富贵人家的女儿。何况你的勉哥长得这么好看,日后若真金榜题名,说不定人家公主还看上,想要抢他做驸马呢!”
“你在想什么?”月牙儿笑睨她一眼:“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我才不会杞人忧天,只看眼下。”
“万一呢!你看赵三爷和薛令姜成了亲尚且闹成这样。你同他只是有婚约而已。”
月牙儿没说话。
如果有一日吴勉当真不喜欢她了,她会怎样呢?
大概会很难过罢。
可难过之后,也就好了。毕竟他也不是她生命的全部。
走了一会儿,月牙儿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不管怎么说,我相信勉哥儿。“
柳见青侧首瞧她一会儿,说:“哼,他若是真敢负你,我就把他的事编成曲子到处唱去,把他唱得跟陈世美一样让他遗臭万年。”
月牙儿被她认真的神情给逗笑了。
第55章 米花糖
冬日的暖阳, 懒懒的洒在她俩身上,微暖。
从这条街到县学其实并不远。月牙儿原本打算雇个人,将取回的衣裳和新买的东西先送回去, 再走到县学门口去接勉哥儿。
可柳见青却说:“何苦这么麻烦,左右有他陪着你, 我又何苦眼巴巴的站在一边惹人嫌。我先带着东西坐轿子回去罢,你等会儿自己回来。”
她说完, 真带着东西自顾自回去了。
县学门口有一株大桃树, 不知道是哪一年种的,亭亭如盖, 投下一大片树荫。月牙儿便站在这桃树荫底下等。闲着无聊,便仰头数一数,看桃树上有几片叶子。
伊人独立,冬阳相随。
吴勉一出现县衙大门,便见着这样一幅画。
在他右边, 一个穿着玫红色道袍的同窗瞧见他忽然呆住了,只痴痴望着前方, 不禁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等瞧清了树下人, 玫衣同窗调侃道:“你今日倒是开了窍,晓得看美人了。”
左边站着的那一位同窗, 是从前和吴勉一起在唐可镂那里念书的旧友。一见是月牙儿,便笑道:“别胡说,那是他未婚妻。”
“就是那个常给你做点心吃的小娘子?”玫衣同窗眼前一亮,推搡着吴勉, 催他过去打招呼:“你快过去啊。她既然来接你,说不定也带什么新的小点心呢。”
“我看你就是惦记着人家的点心吃。”那个旧友笑说。
吴勉在县学念书的时候,月牙儿常托人送来一些小点心,各式各样,应有尽有。譬如定胜糕泡芙、也有炸排骨,不拘杏花馆卖不卖,只要月牙儿觉得味道好,就叫人给他送些。跑得多了,连县学的门房都记住了,一看有人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就跑去叫吴勉。
这些点心,都是月牙儿亲手做的,味道没话说。
偏生有同学闻着香味便凑过来,舔着脸要讨一口吃的。人家都凑到眼跟前了,吴勉不给也说不过去。况且月牙儿送来的点心,每样分量都很足,吴勉甚至一个人有些吃不完,只好分一些给同窗吃。
一个同窗吃了之后,就跑来第二个;第二个吃完又跑来第三个。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几乎小半个县学的人都知道,杏花馆的萧老板是吴勉的未婚妻。
一些同龄人看在点心小吃的份上,常喜欢找吴勉玩。这一年的书念下来,连吴勉自己也没弄明白,为何他就结识了这样多的同窗。明明一开始,他在唐可镂那儿念书的时候,都没几个朋友。
他们三人在这里吵吵闹闹,身旁的同窗也不知在说什么,吵吵嚷嚷的。
树下的月牙儿听见动静,抬起眼望向县学大门。
才下学,县学大门里涌出来好些秀才。这么多人里,月牙儿一眼便望见了吴勉。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襕衫,如鹤之姿,望之令人心动。
月牙儿定了定神,方向他走过去。
“下学了。”
“是,劳你久等。”
玫衣同窗咳嗽了一声,满满的都是暗示。
吴勉向月牙儿介绍道:“这是程嘉志,这一位是……”
“我知道。”月牙儿说:“是雷庆,那日揭晓时,来杏花馆一起吃过饭的。”
雷庆笑起来:“我想萧姑娘也忘不了,那回我把土撒到唐先生身上了,他追着打了我两圈呢!”
寒暄过后,程嘉志和雷庆不说话,也走动,只满眼期待的望着月牙儿。
吴勉咳嗽一声:“那个……你今日没带点心罢?”
月牙儿是散着手过来的,没见到她提着食盒。
“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带着吃的。”月牙儿抖一抖她的琵琶袖,从里边依次掏出一包米花糖、一包蜜饯、一包白糖薄脆。
要说这琵琶袖是真的很实用,袖子大,袖口窄,往里面能塞好多东西。月牙儿新做的衣裳,几乎全都是琵琶袖。今日出门前,月牙儿甚至想往里面塞一个小水壶,幸亏被柳见青制止了。
三个少年眼睁睁的看着月牙儿一个小姑娘从琵琶袖里掏出这么多吃食,目瞪口呆。
“这……琵琶袖还能这么用啊?”程嘉志喃喃道。
吴勉却扬了扬嘴角,一样一样接过油纸包:“她一向聪慧。”
程嘉志和雷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小子没救了。
这几样点心里,最先被吃完的就是米花糖。
定型之后的米花糖,大团的米白色里带着细碎焦糖色,是将米饼在油锅中炸透后独有的色泽。很酥、很脆,可以毫不费力的掰下一小块吃。咀嚼之时,爽口化渣,很香甜。吃完了,犹有一种余味,那是稻米独有的清香。
一包米花糖,吴勉统共只吃了一块,其余的,全给程嘉志和雷庆他们抢着吃了。
等吃完了,这两人才反应过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一定请你们去我家吃席。”程嘉志摸了摸头,笑着说。
“我也要去。”雷庆连忙道:“他自己说的啊,咱们都去。勉哥儿,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罢。他们家专门有一条船,可以在船上钓了鱼直接煮着吃,听说味道特别好。”
程嘉志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我请他们吃,你又跑来占便宜。”
几人说笑一阵。互相拜一个早年,各自寻自家仆人去了。
吴勉这才有时间,和月牙儿静静地呆一会儿。
他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黑漆螺钿小盒,递给月牙儿:“你涂着玩罢。”
是一盒鸭蛋粉,细腻洁白,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程兄有家人从扬州归来,提前来了书信,问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吴勉听说后,特意请他带一盒鸭蛋粉来。
之前同窗闲聊时,吴勉听了一耳朵。说是扬州的胭脂水粉十分好,连宫里的娘娘也喜欢用。他那时便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