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鄙人姓夏,如今在东宫当差,见你家点心做得好,特意想买一些回去。”夏维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牙牌亮了出来。
月牙儿起身敛衽:“失敬失敬,原来是如此贵客。”
小满端了茶来,放在几案上请两人用。
夏维道:“茶就不吃了,请将小麻花、蛋黄酥等包一些,给我带去。”
月牙儿一面吩咐小满去拿点心,一面同他攀谈起来:“说来也是荣幸至极,上一回我做出了一道点心,竟然得了贵妃娘娘的意,实在是受宠若惊。不知道这一次,福气还够不够用。”
“还有这事?”
月牙儿将之前郑次愈送金箔蛋糕的事简短的讲给他听。
夏维听了,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金箔蛋糕原是你做的?”
“正是,借花献佛将方子献给了郑公。”
“这样说来,你同郑公也是认识的。”
“不瞒您说,这次进京,还是跟着郑公的船队后头回来的。”
“若是这样,那大家都是熟人。”
夏维的语气柔和了些:“挺好的,你那店竟然开到京城里来了。”
月牙儿笑说:“这也是幸得贵人相助。”
正说话,鲁大妞抱着两个梅花盒掀帘子进来了。
月牙儿将那梅花盒盖打开,只见五瓣格子里依次放着小麻花、蛋黄酥、桂花糕、龙须糖和粽子糖。
“这些都是小店卖得最好的点心,您看怎么样?”
夏维俯身看了看:“你这梅花盒子也挺好看的,这样装点心,倒瞧着更好吃了。”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月牙儿将梅花盒叠在一起,说:“这点心也得要包装。”
小满也拎过来三四包寻常包装的点心,同那梅花盒放在一处。
月牙儿说:“这些是孝敬二位爷的,都是些小东西,若吃得好也是我们杏糖记的福气。”
送走两人,小满神情很激动:“竟然还有宫里的贵人愿意吃我们店的东西。”
“少见多怪。”鲁大妞道:“在南边的时候,东家做的金箔蛋糕就曾送到宫里了呢。”
她忽然想到一事,拉住月牙儿问:“这一回,你还是打算把点心方子卖出去?”
月牙儿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一是离得远,没办法。二是金箔蛋糕这东西,其实稀奇就稀奇在点子上,但从手艺来瞧,其实并没与什么难题。后来不是也有其他店推出了金箔妆饰的点心么?可今天这些点心却不一样,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今日呈上去的几道点心,她都是将工序拆开来,分别让不同的师傅做的。譬如蛋黄酥,知道调馅的,不知道怎么将奶味酥皮做好;知道做酥皮的,不知道怎么做雪媚娘,大大降低了完整的方子泄露出去的风险。何况,纸上写得制作方法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做,又是另一回事。许多时候看着好像学会了做一样点心,可真开始动手才发现怎么着都达不到效果。
这个小插曲之后,月牙儿就命人每日特意准备两份梅花盒,里面装着各色小食,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来了个小内侍,将两份梅花盒都买了去。
月牙儿想了想,将管采购的人喊过来,特意吩咐:“你叫那做盒子的,多做些来。眼看就要过年了,这种梅花盒什锦点心,一定好卖。”
别小看了这梅花盒,点心用这个梅花盒装着,价格立刻上去了。一个梅花盒什锦点心的价格,可比得上单买三四斤点心了。
这小内侍两三日会来一回,几乎将杏糖记的点心买了个遍。这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因为每回他来,月牙儿都会叫人赠些点心予他。为了这个,小内侍跑杏糖记都跑得勤快些。
“还是萧老板好,我有个哥们曾去玉福楼买烤鸭的,那店主人都不出来迎的,更别说有什么福利了。”
月牙儿同他闲聊起来:“怎么,宫里用的吃食还要到外头来买?”
“有些侍长喜欢街市上的吃食,嫌宫里的御膳房炒不出味道,便使我们出来买。”小内侍解释道。
原来本朝的后妃皆选自民间,多是小家碧玉,往日在家时便吃惯了宫外的美食。一朝选秀进宫,偶尔也会忆起待字闺中时所尝过的美味,便差遣内侍去买来。
当然,这也得是得宠的妃子,才能这样做。
小内侍望见杏糖记门前络绎不绝的主顾,感慨道:“您家的店,和皇店比起来要热闹多了。”
皇店是什么?月牙儿听见这个词,问道:“您说的皇店?”
“就是鸣玉﹑积庆二坊的皇店,专门开了一家茶酒店,若是内库里有不喜欢的不用,就放在皇店里卖。”小内侍感慨道:“说起来,听说皇店初开的时候,仅宝和六店一年的商税,就有数万两白银呢。可现如今……”
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这时小满已将点心盒准备好,小内侍拿上之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月牙儿立刻抓着小满问:“你知道皇店吗?”
“知道呀。”小满见她问起,便将自己晓得的关于皇店的事尽数说出来。
原来自文庆年间起,皇帝就将查封的权贵店铺、以及一些官署店铺改为皇店,指派一位提督太监代为管理。每年上缴给天家的贡品,其中不合心意的,就放在皇店里出售,每年盈利,归天子私库。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最近这些年,皇店却越发落寞了。
小满愤愤不平道:“你不晓得,那管皇店的人真真是蛮横极了。只要是和皇店开在同一条街,必定有人去征税,就是挑个担子去那儿卖馒头,也要交钱给皇店。听说还有对商贾敲诈勒索的,以次充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最后闹得同在一坊的商家,不是把店子卖了,就是换个地方做买卖。原本很繁华的地段,如今竟然落寞了,真是可恨。”
月牙儿听得很认真,她想起自己才来京城时,也曾从鸣玉﹑积庆二坊过。明明是个好地段,街上却很冷清,那时候她还奇怪呢,原来原因在这里。
她正沉吟不语,忽然帘外有人轻唤:“东家,我做了样点心,您可有时间看看?”
说话的人是杏糖记新招的厨子,姓莫,人生得圆滚滚的,很和气。
月牙儿掀帘子出去,只见他手里托着一碟儿点心,是雪白色的团子,外皮点着一粒红色山楂糕,样子很好看。
“这是什么点心,挺漂亮的。”
莫厨子憨憨的笑:“是艾窝窝,我最拿手的就是这道点心。如今正好该是做艾窝窝的节气,我便做了点,让您尝尝。”
“是京城点心吗?”月牙儿拿起一个艾窝窝,用手托着,轻咬一口。
是面粉配合碾碎的江米粒做的窝窝,松软柔韧,微微有些粘牙,馅心是甜的,有点似汤圆。
她吃的时候,莫厨子说:“是,这艾窝窝是京样点心。我从前呆的那家店,一般是从春节起开始卖艾窝窝。据说是因为艾窝窝旺年节,又喜庆又好看,一直卖到春夏季节打止。”
月牙儿点点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件事,各地的风味各有不同,咱们店里除了南边的糕点,也得有些京城时兴的点心。多谢你提醒我。”
她将鲁大妞唤过来,要鲁大妞将这艾窝窝择期添上食单。
第77章 细豌豆黄
一到年底, 京城的街上便多了好些人,都是采买年礼的。其中不乏特意从外地赶至京城,为达官贵人们送孝敬的人家。毕竟, 朝中有人好做事。
邓长涵便是抱此目的赶到京城的,他已过他已年过四十, 却仍居县丞一职,数年未曾动一动。这次进京来是想之给同乡的上级贺岁拜年, 也想着如果有机会, 能够换一个肥缺。县丞的俸禄并不是很高,索性他还有些家底, 妻子的娘家也略有产业,给的陪嫁也很丰盛,因此两人在银钱上并不为难。因此在年节之前,同家里人商量过后,他便带着银票和一些土特产上京来。
邓长涵虽然有些家底子, 但也实在比不上其他富贵人家,能够用真金白银砸开一条路。要真有那个钱, 他早就捐一个官做了, 何必想着打点关系?然而他任职的所在是一个偏僻地方,也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 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尽管带了一些土特产,但是邓长涵主要还是想到京城里买一些时兴的礼品来送人。
他来到京城之后,没有冒冒失失上门,也没有直接去买礼品。邓长涵花费了一番功夫, 打听到上司家的门房住在哪儿,提着土特产上门拜访。
富贵人家的门房,多多少少知道些主人家的好恶。既然是送礼,那必然得投其所好才行。不然钱花了,然而买回来的年礼却被放在库房里吃灰,那这礼送得还有什么意思。
门房见了邓长涵的名帖,又看了看他带来的东西,有土特产有酒有肉,于是脸上泛起笑意:“您倒是会做事。”
寒暄一番后,家人将酒温好送来,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吃些下酒菜。
寒暄之后,门房提点道:“年礼这东西,我家主人府上从来就没缺过。实话告诉你,有多少用不着的,转手就送了出去。虽然礼单上记着名,人心里没记着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邓长涵一听,附和道:“这话是再真也没有了。我倒是想送些投其所好的东西,只是不晓得大人所喜之物为何?”
门房哈哈大笑:“大人喜欢玉石,你买得起上好的羊脂玉么?”
“那……不知夫人喜欢什么?”
“喜欢宝石头面。”
得,又是一个邓长涵难以买到出众的礼物。他带来的银票,虽然足够买玉买头面,但绝无可能买到令人眼前一亮之物。若是平庸的年礼,又毫无作用。
邓长涵叹了口气,转念问:“那府上的小娘子小郎君有什么喜欢的。”
门房想了想:“小娘子和小郎君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对了,喜欢吃好吃的点心。昨天还听说小娘子吵着要一个什么‘梅花盒子’点心。但去买的家仆都说,已经全部卖完了,就连预定也要排到年后去。为了这个,小娘子还闹了一会儿呢。”
这听起来倒是个突破口。邓长涵暗自将这“梅花盒子”记在心里。
从门房家离开后,他先去了杏糖记,在店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能进去。一问,果然已经没有“梅花盒子”卖了。
他想亲自问一问老板,看能不能给他匀出一个梅花盒子。可店里的招待回答说:“东家今日没在店里。”
邓长涵仍不死心,又打听到了老板的住址,直接上门拜访。
他去了一回,谁知店主人却不在家。看门的江叔瞧他的名帖大小是个官儿,便同他说:“我们东家虽然不在,但是姑爷却在家的,我帮你传个话,看他见不见你。”
等候的时候,邓长涵在心里将他听来的消息过了一遍。这人所说的姑爷,大概就是萧老板的夫君,江宁解元了。邓长涵也是考过春闱的人,虽然没考中进士,但有些经验也能讲与他听。
坐了一会儿,江叔掀起帘子出来,说:“请跟我来。”
过了一重院子,只闻梅香浮动。果然在庭前有一株腊梅花,花开得正灿烂。邓长涵跟着江叔进书房,只见一个少年正坐在书案后写文章,见他来,起身相迎。
“我夫人今日在外头有事,你若有要紧事,我可代为通传。”
好年轻的举人。邓长涵心里的重视又多了一份,他自己是三十来岁才考中的举人,尽管都是举人,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同他的前途,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不急不急。”
邓长涵笑着将带来的土特产奉上,笑吟吟地说了自己的身份。
吴勉叫江叔倒茶来,转头和邓长涵道:“我合该叫一声前辈的。”
邓长涵瞥见他书案上的文章,笑说:“我也算倚老卖老,索性说些会试的经验与你听。”
他指点着纸卷上的墨团:“这是错字,是不是?”
“惭愧,落笔的时候少不了写错几个字,倒是弄得纸张有些墨痕。”吴勉回答道。
邓长涵起身走过来,指点说:“你这样改错字,难免有些不美观。大人们评卷的时候,见纸面墨痕破多,难免有些不喜。我倒是有个法子,你或许可以听一听。”
“愿闻其详。”
邓长涵向吴勉要了一把小刀,一张薄纸。
“这刀要是再小些就好了,只可惜我没讲我的小刀带来,不然可以直接赠你。”
他一面说,一面捏着小刀贴近错字处,将那一层错处轻轻刮去,手法极其轻柔。那纸页上的错字就如同蜕了层皮一样。虽墨痕不见了,纸张却未破,只是比旁的地方略薄些。邓长涵又裁下一块等大的纸页,沾了些水,将纸被微微润湿,贴着那改错处轻轻一粘。纸张立刻恢复成白净的模样,就是将卷子拿起来,对着日光左瞧右瞧,也瞧不出补缀的痕迹。
“这就叫做‘打补子’,你瞧,这样一改,卷面就好看多了不是?”
吴勉将那卷子拿过来瞧,赞叹不已:“确实如此,当真巧妙。”
邓长涵将小刀、纸张收好,笑说:“但也需要在家自己练习好,不然要是将错处刮出个洞,那就是开天窗喽。”
“我记下了,多谢邓爷。”
闲话一番后,邓长涵才提起来意:“我有一故友,他家小辈很喜欢杏糖记的‘梅花盒子’点心,听说店里已经没有了,还甚至哭闹起来。我就想来问问,不晓得贵府还匀得出一个梅花盒子吗?”
吴勉沉吟道:“她外面店里的事,我一向是不过问的。这样好了,等她回来,我帮你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