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其中一个才买了茶的,正回答一个进店的新客的话:“他家的茶叶又便宜又好,买了不亏,你要就快些,不然最便宜的那种就没有了。”
原来月牙儿将茶隐店出售的茶叶,也分了两种,一种是特价优惠,另一种则是寻常价位。每日特价优惠的茶叶是有定数的,卖完了就没有了。俗话说“好花还要绿叶相衬”,有了寻常价位的茶叶,特价优惠的茶叶无疑走货的速度更快些。
吴勉附耳小声道:“可是你用这样的价卖茶叶,不会亏吗?”
“薄利多销。”
月牙儿解释说。其实原本皇店里的茶叶,就是个无本生意,除却维持经营的费用,本钱几乎可以不用计算。贵妃娘娘同意了她的所请后,月牙儿便将库存的茶叶分为三种,其一是在清福店出售的上等品,其二是稍稍次些的中等品,给人试吃的;而那些放久了的陈茶,则另有安排。
她新开了这家茶隐店,为的就是专门替清福店处理压仓货。因为是分了两家店来经营的,故而不会影响到皇店的声誉。即使在账目上,走的也是私账,等于茶隐店花钱从清福店买了一批下等茶,再以低廉的价格卖出去。二者之间,倒有点品牌店和折扣店的意思。
三月,会试放榜。
月牙儿已经很有经验了,知道如若考中,会有报录人争先恐后的来报,便不打算去看榜,只坐在家中等。
清晨醒来,左右没什么大事,月牙儿便拿了棋盘棋子出来,教吴勉下五子棋玩。
江嫂倒是急得不得了,悄声向江叔抱怨:“怎么东家就一点不紧张呢?这可是大事!”
江叔看了眼正房,道:“急也没用,还不如跟东家一样,放宽了心等消息呢。”
等到日影移到粉墙上时,终于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这第一队报录人竟然是骑马来的,为首一人手里拿着红绫旗,在锣鼓声里高喊:“捷报,贵府老爷吴勉,高中会试第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说话间,鞭炮声也噼里啪啦响起,杏宅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月牙儿喜不自胜,握住吴勉的手,这才发觉他手心有汗。
“恭喜。”
吴勉松了口气,轻拥住月牙儿:“同喜。”
揭晓之后,许多街坊朋友陆续上门祝贺,连清福店的郭洛听了消息,也悄悄地教人送来了一份贺仪。
除却贺仪之外,还有一个红漆食盒,花纹精美。
“这是宫里的点心,郭爷特地让我捎来的。”
将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碟儿五白糕。
这是宫里的一道名点,许多娘娘爱吃,据说食之可以增白润肤。既然是宫里御厨的拿手点心,那样子必定是很漂亮的,小小巧巧,玲珑可爱。
月牙儿拿起一块五白糕,细细品味,里边应当加了几味药材,既然叫“五白糕”,那自然食材里有五种“白”。
她一连吃了两块,才大约猜着里边用的何种食材:应当是白扁豆、白莲子、白茯苓、白山药、白菊花。都是些滋补润肤之物,怪道宫里娘娘们喜欢。
依着惯例,第二日吴勉要去刑部街官厅拜座师,也就是选他为贡士的举人。
入夜时分,月牙儿手拿寿字卷纹铁熨斗,用铁钳夹了两块烧得通红的碳放在圆斗里,替勉哥儿熨襕衫。
熨好了,她叫吴勉试一试。
上过浆又熨好的襕衫,格外的挺括,吴勉穿着这襕衫,如鹤之姿。
“我最喜欢看你穿白衣襕衫。”月牙儿装作风流浪荡子的模样,挑起他的下巴:“给姑奶奶笑一个。”
“别闹。”吴勉耳尖微红,同她说:“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你说。”
“不久之后就是殿试,虽然我不晓得我能不能考到三甲之内——”
“一定能。”
吴勉无奈的看了月牙儿一眼,唇角微扬:“别闹,听我说完。”
“国朝的惯例,若是名列一甲,便赐进士及第,多入翰林院为修撰;若是二甲进士,则为庶吉士,可进六部为主事。这些都是京官。”
吴勉有些迟疑道:“可我,不想入翰林院,也不想入六部。我原本走科举正途这条路,一是……”
他有些难为情,飞快地说:“一是为了你和爹的缘故。还有一则就是我想任职一方,真正为百姓做些事。”
“所以如果能选,我倒想回到江南做一个县官,造福一方。我之前有同段翰林聊过,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傻,因为京官比起外任的县官而言,无论是机遇还是资历,都强上许多。”
他抬眸望着月牙儿:“你觉得,这是一个很傻的念头吗?”
第83章 莼菜汤
烛光漫散着橙黄色的暖光, 照进吴勉的眼眸,有小小一团光亮。
月牙儿微微一怔,靠过来执起他的手。
“赤子之心, 尤为可贵。哪里不好呢?”
她将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很温柔的说:“你只管依着自己的本心去做, 人生不过百年,总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好。”
其实段翰林为何会说吴勉的想法“傻气”, 月牙儿心里很清楚。本朝被世人视作康庄大道的官途, 无非是以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再入内阁,终修成首辅。细数下来,那么多首辅,有一大半都是从翰林院出去的。若是以进士之身到地方任职,那顶天了不过做一个封疆大吏, 几乎没有几个能入内阁的。
可月牙儿听了吴勉的话,心里却不经柔和下来。为一地父母官, 真真切切的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又何尝比在京城官场勾心斗角差呢?
“我也有一事想要同你商量。”
吴勉将月牙儿轻轻拢入怀中,说:“我听着呢。”
“还是清福店的事。”
如今清福店在百姓间的口碑渐渐好转, 积累下来的茶叶存货也在日益出手,就是贵妃娘娘看了账本,也觉得很满意。可月牙儿心里却另有想法,这么些上好的茶叶, 明明还能卖个高价出去。
她其实对于茶叶懂得并不很多,自接手清福店以来便买了几本茶谱、茶经回来,得空的时候便努力钻研。月牙儿本是做事就要做好的性子,这两天稍稍得了空,便开始在京城各大茶铺茶店走动起来,看看如今京城的茶叶是怎么个市场。
瞧来瞧去,她发现了一件与江南茶坊所不同的事。在这里,花茶的普及率远远比不上江南。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京城因为水土以及气候的原因,没有栽种那么多花田。她问过郭洛才知道,如今京城里除了皇宫南苑有一处暖室,专门栽种茉莉花以供贵人们泡茶吃之外,再没有什么成规模的花田。
“贵妃娘娘自幼喜欢花茶,尤其是茉莉香茶,不然宫里也不会专门拨出一块地方种茉莉花。也有些京城贵妇想学着娘娘的举止喝香片,可是也很难弄得同等品质的花茶。”
月牙儿听了,央求郭洛替她寻一点宫里用的花茶来。
好说歹说,郭洛还真弄了一点子给她,只够泡一盏茶的分量。
茶是好茶,是御茶之中最上等的那一种。茉莉花也不错,带着淡淡的香气。总体而言,除了茶叶更好些,同月牙儿在江南吃过的花茶味道差不离。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翻阅几本茶谱之后,月牙儿才渐渐明白为何她觉得当下的花茶少了些滋味。有一本《茶谱》上说,制作木樨花花茶,主要的工艺是“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相间至满,入锅汤煮之,焙干收用。”
也就是说如今,制作花茶的工艺是将花与茶相间放好,一同煮过之后,再用火烘焙至无水汽,不过三四道工序。
可月牙儿隐隐约约记得,她从前去一家老字号茶厂参观过,人家可是有十多道工序。这样便说得通了,一定是花茶窨制工艺在此后不断发展,才将花茶的味道改良得更好了。
她便琢磨着改良一下花茶窨制工艺。可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做成的,清福店上下,也没个真正懂制茶工艺的人,都是卖现成的茶。月牙儿想了又想,觉得这事还是要找江南的制茶师傅。
“这个时节,本是江南花市提前订茉莉花的时候,我掐着这个时间回去,说不定到花开的时候,这事便能有眉目。否则,非要等到明年去了。”
月牙儿同吴勉解释说:“可是我若这个时候回江南去,岂不是不能陪你考完殿试。”
“我又不是小孩子。”吴勉哑然失笑,说:“本来上京赶考,就很少有带家眷来的,譬如我的同窗雷庆,他们都是一个人来的。你能陪我这么久,我已是再幸运不过了。”
他瞧见月牙儿眉眼间还有愧疚之色,连声安慰说:“再者,你若回去,也可替我看望一些爹爹。殿试出了成绩,我该家去,算起来也没差几个月。”
两人商议定,月牙儿便在一个春雨朦胧的清晨,独自回江南去了。
鲁伯与鲁大妞倒是留在京城,打点店铺。除了杏糖记之外,还有一家新开的成衣铺子、一家茶店要打理。
行船的时日里,月牙儿大半的时间花在了查证花茶窨制的工艺上,她随船带着一箱与花,专门用做试味。
但到底术业有专攻,直到弃船登岸的时候,这花茶窨制的工艺也没研究透彻。
自打收到月牙儿寄回来的信,薛令姜与柳见青便算着时日,派人到桃叶渡等候,若是消息立刻来报。因为杏花船宴离桃叶渡不远,所以这些天每当得了空,薛令姜便会自己到桃叶渡转一转。
还真让她等到了。
船还未停靠,月牙儿便已迫不及待地走出船舱,立在甲板上远眺。
等她瞧清渡口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立刻挥舞着手臂喊:“大姐姐,我在这里。”
姐妹相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
月牙儿嘴角带笑,先向她说了勉哥儿会试考中的消息,又将在京城里如何布置产业,如何为清福店出谋划策说了一遍。
落轿的时候,月牙儿有些哑然,因为街上不少女子的装束都改成了素色宽袖立领长衫,明明她走得时候还很少见着这样的装扮。
薛令姜听见她的疑惑,笑说:“说起来,还有咱们家成衣铺的一份功劳呢。”
原来自打杏花衣铺出售了这种立领款式的衣裳后,无论是薛令姜还是柳见青,亦或者是杏花船宴的侍儿,通通换上了一样的装束,连带着不少光顾“湘夫人家”名门闺秀,也开始穿这种样式的衣裳,渐渐掀起了一整新的潮流。
“其实你就是不来那封信提醒我,我也会多多备货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杏园。没多久,得了消息的柳见青与伍嫂、六斤等人也匆匆赶来了,杏花上下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月牙儿回到东院,首先给吴伯敬茶请安。
也许是日子越过越好的缘故,吴伯看着也比从前精神了不少:“好孩子,都是一家人讲那么多礼数作甚?快坐下。”
月牙儿又将从京城买来的山参、补药等物拿出来:“听说吃了对身体好,我们便特意挑了些。”
吴伯止不住的说“好”,他又问了问吴勉的情况,得到答复后,笑道:“你当真是勉哥儿的福星呀。”
眼看快到用晚膳的时候,因是特地为月牙儿设的接风宴,所以众人都往杏花巷去。
柳见青非要同月牙儿同乘一轿,然而一路上却板着个脸,瞧着不很高兴。月牙儿左一声“好姐姐”,右一声“好姐姐”求饶了许久,她才肯说话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我家在这里呀。”月牙儿把脸贴在她衣袖上蹭了蹭:“何况,我想你们的。”
柳见青冷哼一声,用手指点一点她额头:“拿你没办法。”
见她恢复了常态,月牙儿也笑着与她东扯西扯:“之前你来信,说杏花馆店面扩大了些,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气派呢?”
“你不回来怎么会知道?”柳见青嗔她一眼。
过了杏花巷口的小桥,柳见青将轿帘掀起,指给她看:“喏,现在扩建之后的杏花馆,就是这个模样,不许说不好看。”
月牙儿放眼望去,只见两条悬在空中的复道将杏花巷口左右的房屋连接起来,复道之侧垂着盏盏灯笼,远远望去,若虹一般。
他们用餐的那一间梧桐厅,正是最开始萧家租住的那座小楼。庭前的那株梧桐被保留了下来,一树新长的枝丫,叶子在树梢迎风舞。
这株梧桐和月牙儿记忆里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可她又说不出是那里不一样。她在这初月微明的苍穹下独自望了一会儿梧桐,心若深潭微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怎么啦?有哪里不好?”柳见青轻轻地问。
月牙儿回过神来,笑说:“没什么,咱们进去罢。”
这一回的接风宴极为丰盛,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杏花馆的招牌菜。
杏花馆的规矩,是先喝汤,再吃菜,用些米饭,再尝些点心。因正是莼菜上市的时节,第一盅汤自然而然是莼菜汤。将熟鸡脯肉、金华火腿切成丝,洒在莼菜汤之上,鸡丝白、火腿红、莼菜碧,热热闹闹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