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赵、周二人的想法很直白:
虽然定亲之后,姜桃就可算做别家人了,恶命不会克到自家人头上。
但解决了这遭还不够,还有更实际的问题——她日不出嫁,日就要在家吃饭穿衣,那可都是银钱!三房已经没了,家里挣钱的就她们两房,就算公婆不和他们多要钱,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多花分老两口的体己钱,那以后他们分家可就少了分!她们二人前头已经傻乎乎地白贴了两银钱,可不好再做这种长线赔本的买卖!
周氏又想撺掇赵氏去说,偏赵氏这次学聪明了,说什么都不肯张嘴了。
于是这天稍晚些,姜家人起用夕食的时候,周氏就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说自己翻看了老黄历,年后就有好几个不错的日子。
这话刚开了个头,老太爷就板下了脸,摔了碗筷,直接把她撅回去了,说她这是猴急什么呢?今日才定了亲,难不成过两天就把姜桃发嫁了?老三两口子尸骨未寒的,姜桃热孝在身,这时候定亲都是于理不合的,这要是再急匆匆地发嫁,让外人瞧了像什么样?还要名声不要了?
周氏被撅得不敢说话了,在饭桌底下偷偷拉姜二的衣摆。
姜二往常惯是听自家婆娘的话的,此时看老太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倒也不敢胡乱相帮。
赵氏更别说了,因为自己擅自让娘家侄子带人来相看这件事,吃了老太爷好通挂落,正恨不得缩成个透明人,再不敢再胡乱开口的。
不过这饭桌上的风波姜桃并不知道,她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桌屏。
两天的时间实在紧迫,加上今日已经过了大半,她才刚想好绣什么,就更是不敢耽误工夫了。
她这边刚绣上,姜杨气哼哼地打了帘子进来了,后头跟着个小尾巴姜霖。
姜桃问他是谁惹着他了?
姜杨口气不善地道:“还能是谁?”
不过他也是个知礼的人,并不想亲口说长辈的不是,便没有接着往下说。
姜桃只好问小姜霖,姜霖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忆说:“好像是刚才吃夕食的时候,二伯娘说什么看黄历、挑日子的,让爷爷骂了好通。他听了就也不开心了,没吃两口就说饱了。”
姜桃就抿了抿唇,道:“你同她们计较什么?气坏了你的身子,岂不是正她们的下怀?爷爷是个有决断的,必不会再这么任她们摆弄。”
老太爷是姜家权威的大家长,今天虽然顺着两个儿媳妇的意思给姜桃定了亲,却到底还是觉得儿媳妇自作主张的行为拂了他的颜面,不会再听她们说话了。
这么想着,姜杨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他们正说到这,小姜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几个煮鸡蛋,很宝贝地依次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这是姜桃今天买回来的鸡蛋,所以也不用经过老太太的同意,可以自家吃到饱。
姜桃被分到了两个,姜杨只分到了个,他没好气地说:“刚刚才用过夕食,你怎么又要吃东西?吃的这样多,晚上不好克化,肚子疼可别哭鼻子!”
姜霖叉着小肥腰说哪里就吃得多了?从前爹娘在的时候,他也是每天嘴巴不停的。爹娘还说能吃是福呢!
姜杨也跟着还嘴,说就是他太贪吃了,把家里的银钱都吃完了,所以现在爹娘不在了,他们姐姐就得忙着挣银钱,忙的连夕食都没工夫出去吃,指不定又要生病。
他先是提到了爹娘,又提到了姜桃不去吃夕食是因为家里没银钱了,姜霖那小霸王似的气焰顿时就低了下去,他挨到姜桃身边有些无措地问:“姐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然后还不等姜桃回答,他又把手里的两个鸡蛋放了下来,“那我不吃了。是不是我以后少吃点,姐姐就不要这么辛苦了?阿霖不想姐姐也和爹娘样,去很远的地方就不回来了……”
他到底才五六岁大,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姜桃无奈地只能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把小姜霖拉到自己膝头,再瞪眼已经心虚得不敢看她的姜杨,温声安慰道:“你哥哥心情不好,随口说的。就几个鸡蛋,不值当什么,咱们阿霖想吃就吃。爹娘说的没错,能吃是福,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等姐姐忙完了这两天挣到了更多的银钱,带你去镇上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姜霖把脑袋摇地像拨浪鼓,还是坚持说有鸡蛋吃就很好了,银钱留着给姐姐做新衣裳。
姜桃爱怜地狠狠揉了他的小脑袋通,放他去和雪团儿玩耍了。
等姜霖出去了,姜桃就有些生气地和姜杨说:“我知道你心是好的,所以你怎么和我说话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阿霖不同,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他只会听别人说话的表面意思。你也说爹娘没了,现在只有咱们三个相依为命,我心意想让你们都好,你这当哥哥的,不想着团结友爱,难不成还想把他往外推?”
这是姜桃第次,也是唯次这么认真地说他。
其实姜杨看到胖弟弟那要哭不哭的样子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可他就是这样子,对着旁人倒还好,但是对着自家姐弟就说不出什么场面上的好话,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门边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末了临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姜桃注意休息,虽然这十两的活计报酬丰厚,但熬坏了身子还是不值得的。
姜桃应了声好,让他也早点歇息,不要看书看太晚了。
有了这么段插曲,姐弟俩才忘记了家里其他糟心事儿。
…………
而二房屋里,周氏也正在和姜二磨牙。
周氏埋怨他道:“方才咱爹那么说我,你就不知道帮着我说说话?孩子们都在旁边,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早些时候虽然姜老太爷也教训了赵氏通,但是那会儿屋里就他们几个,倒也不算太过丢脸。哪里像他,不过隐晦地了提了嘴黄历,就被当着小辈们的面狠狠骂了通,半点儿面子都没有了。
周氏越想越气,瞪着姜二的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星子。
姜二皱着眉头道:“咱爹在家里素来说不二的,今天你们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家里,连我这不知情的,听了都有些生气,更别说咱爹了。再说阿桃也确实是个可怜的,如今她定了亲,就算是别家人了,往后就是她的批命真的应验了,也应验不到咱家人头上。你这当伯娘的,怎么就容不下她在家里多待阵子了?”
周氏听这话,就知道姜二这是又开始心软了,就像那次送姜桃上山样,他先是先把柴刀留给了姜桃不说,回来了更是心亏地吃不香、睡不好的,若不是她拦着,姜二甚至还想去和老太爷说情,要把姜桃从庙里接回来。
周氏越想越气,伸手去拧姜二的胳膊,姜二不耐烦地拂开她的手。夫妻两个眼看着就要闹起来,屋里的布帘子动,进来了个身形纤细、细眉长眼的少女,正是周氏的亲闺女姜柳。
这日赵氏和周氏行事的时候,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将姜霖和姜杰两个小的赶去外面小集玩,又把姜柳送回了她外祖家做客。
见到了亲闺女,周氏的面色和缓了些,问她怎么这会子天黑了回来了,没在外祖家住晚上。
姜柳气哼哼地屁股坐到炕上,埋怨道:“我说不想去外祖家,娘非让我去。我今天巴巴地去了,天光听舅母和表姐的酸话,没来由地让人说教了整日。”
姜柳十三四岁,和过去的姜桃样,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些气,所以在外祖家夕食都没吃,自己赶夜路回来了。
周氏听了就问她们说她什么了。
姜柳道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说她们姜家出了那么个克死双亲的丧门星,这年关前竟还好意思到处走,也不怕把霉运带到别家?
周氏听了就也跟着生气,但那到底是自己娘家,周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自己闺女道:“你舅母她们那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也不能怪她们,到底还是怪你堂姐那个扫把精,不过现在好了,她今天已经定亲了,不算是咱们姜家人了,以后也妨碍不到咱们头上了。”
姜柳捏着帕子气道:“怎么叫不妨碍呢?她这么个大活人,吃住都还在咱们家,看着就晦气!娘还说年后给我相看人家呢,有她在家里,谁敢上门来触霉头?难不成到时候相看的时候,还得我巴巴地跑去别人家相看?我还说什么亲?我当辈子老姑娘算了!”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说什么气话呢?!你堂姐那样儿都有人要,你这这如花似玉的好姑娘还能没人求娶?”
姜柳不听劝,气得掉了眼泪,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氏方才因为被老太爷训了通,自家男人又不肯相帮,已经歇了逼婚的心思。这会儿看到闺女委屈成这样,她又坐不住了,边下炕穿鞋边道:“我去和你大伯娘商量商量,我就不信我们两个还压不住那个扫把星了!”
姜二张了张嘴想拦她,但看到闺女那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想到年后自家闺女说亲也确实是头等大事,便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周氏急匆匆地出了屋门,去了大房找赵氏。
却没想到赵氏根本不见她,连门都给她开,只隔着窗户和她说天色晚了,她累了,已经躺下了,有什么时候明天再说也样。
乡下的天本就暗的早,这会儿也不过将将全暗下来,哪里就是要睡觉的时辰了,这明显就是瞎编的说辞,周氏在屋外气得直跺脚。
赵氏扒拉着窗户缝看到周氏吃瘪,乐得窃笑不已——今天带人来相看本是周氏出的主意,连采石场的人选都是周氏提出来的。可周氏倒好,白日里在老太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个,倒好像她才是这事的始作俑者似的,挨了老太爷不留情面的通教训。用夕食前竟还想撺掇她,好在自己聪明这次没强出头……让这妯娌把自己当棒槌使!活该吃瘪!
而此时大房屋里,也不止赵氏和姜大,还有大房唯的儿子姜柏。
姜柏是姜家长孙,比姜桃还大几个月,打小就跟着姜桃他爹读书,但天赋上却比不过身体底子不大好的姜杨。他已经参加过两次县试,但两次都被刷了下来,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但是赵氏肯定是不会觉得亲儿子不如人的,就恨姜桃他爹不好好教罢了,不然凭她儿子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童生都考不?而且更可恶的是,姜桃他爹还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举人那里念书。
这跟着秀才念书能和跟着举人比吗?
虽然姜杨的束脩直是他们三房自己出的,他们大房是出不起的。但同样是姓姜的哥儿,三房又那么能赚钱,给他们柏哥儿出些束脩又怎么了?等将来他们柏哥儿有了功名,肯定会把那点子银钱还给他们的嘛!
更可恨三房只顾着护着自家闺女,不把她的恶命放在心上。自己被克死算了,大家子还被带坏了名声不说,自家儿子还因为没了老师,在考童生的关头上要另觅良师,实在是害人不浅!
这也就是赵氏虽然人不聪明又胆小,却敢跟着周氏几次三番道算计姜桃的原因。
姜柏看他娘笑得开怀,就道:“往常我就劝娘少同二伯娘在道,她那个人肚子坏水的,今日是让娘当出头鸟,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害您。”
换成别家,当小辈的这么说长辈,就算不挨顿棍棒,至少也得吃通挂落。
但他们大房不同,姜柏是房唯的宝贝儿子,又是个读书人,已然成了赵氏和姜大的主心骨。
赵氏非但不怪儿子这么说话,还附和道:“你说的娘都明白,现在也就是我和你二伯娘目标致,先起对付那个丧门星。等这事儿结束了,你看我还理不理她!”
姜柏摸着下巴想事儿。他今日直在自己屋里闭门读书,对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很清楚。他也急着让姜桃嫁人,这样等开了年姜杨去城里读书了,他就能去三房的书房里拿书了。
没错,姜柏虽然不知道死去的叔叔家里有多少银钱,但光那屋子的藏书就够他眼热的了。虽然过去他跟着小叔读书的时候,小叔也让他借阅。但既是借的就得还,得抓紧时间看完不说,看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的,唯恐有什么损坏,哪里比得上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所以半晌后,姜柏开口道:“姜桃的婚期未定,我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怕是近日看书都不得安生。”
赵氏听自家儿子看不进书了,立刻急的跟什么似的,“你想这些事做什么?自然有我和你二伯娘忙活。而且今天在饭桌上,你二伯娘不过提了嘴,就让你爷爷骂的跟孙子似的。我也不敢再去说了,想来急也是急不得的。”
姜柏到底是读了几年书的人,他已然有了自己的计划,便不急不慢地在赵氏耳边道:“明着去说自然是不行的,而且娘今日也惹了爷爷不快,理应先按捺住,等到过几日那苦役来下聘的时候,娘这般做……”
第25章
姜桃还不知道其他两房看她定了亲还不够,正急着给她定婚期。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绣桌屏的活计。
绣庄掌柜得的那盏桌屏是她早些年在庵堂那会儿绣的,图案是松鹤延年贺寿图。
而她那时候绣出来是为了义卖筹款,根本没想过要凑个成双成对,盏桌屏就把老松和双鹤都给绣满了,不然若是绣的少些,另盏再补充些对称的图案就方便很多。
现在总不能再绣个模样的。而且她也怕和过去的自己绣的太相似,会惹来祸端。
要模仿的像,但最好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让老行家看了都觉得似是而非、拿不准,确实是个挺难的活计。
所以姜桃在构想图案的时候才会花那么多时间。
后头她想通了,没必要拘泥于非得是致的图案,最重要的是凑个贺寿吉利的意头。
她决定绣副观音像。观音坐于莲台之上,飘于老松之上,两盏桌屏的图案凑成上下对,比起对称的图案更有意境。
而且过去的她虽然什么都绣过些,却唯独没有绣过佛像——如她师父说的,她心境有碍,绣出来的东西过于匠气,就表现不出神明的那种超脱淡然。
现在她觉得自己心境发生了些变化,倒是敢于尝试了。
天夜之后,姜桃的观音小像终于完成。完成品的效果竟比她预想的还好——绣像上的观音法相庄严,面目慈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曾经在庵堂里待过的时间太长,绣出来的观音如庙宇内的神像般,给人种怜爱世人的感觉,叫人看着就想捧上诚心供奉。
后头她累的过头了,和衣睡了两个时辰才起来接着进行收尾工作。
因为剩下的时间还算充裕,老松这样的图案她也是烂熟于胸,做活的时候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那恩公说过两天就会来送聘礼。
虽然这‘两天’只是个大概的时间,但想来肯定是会在年前送来的。
晚些时候姜杨来给她送吃食,见她没绣几针就会抬头朝门口看两眼,便蹙眉道:“家里没来人,就算真是来了,我也会进来知会你的。与其你这么分心盼着,不如心意先把活计做完。等你休息好了,就是你在门口守着,我也不再说你了。”
姜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她哪儿就盼着了,就是直低着头累着了,抬头看看外头的风景,放松下眼睛罢了。
姜杨哪里信她的鬼话,但见她累的面色发白,眼底下更是片浓重的青影,就也没有戳穿她,走到他身后给她轻捶肩膀。
“早知道这活计这般累人便不让你接来做了。你前头生的病到现在也没有好爽利,这两日就睡那么会儿怎么能行?往后不要操劳了,我都说了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就是了。”
他这话虽然唠叨,语气也不善,姜桃听了却也很受用。就像她知道姜杨为了他借了银钱,又辛苦抄书累倒了会难受样,姜杨这也是实打实地心疼她。
姜桃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声舒服的喟叹,说知道了,等手里的桌屏绣完,往后便能轻省些了,再不会这么不顾身体了。
正说着话,姜霖带着雪团儿阵风似的刮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