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秦知县点了头,让人照着师爷的意思去办。
楚鹤翔还保持着被楚鹤荣推倒的姿势,不可置信道:“你套我的话?”
楚鹤荣终于可以笑出声了,他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可不就是套你的话?!大哥素来觉得我蠢钝如猪,若不是我来问你,你能这么顺当地把肚子里的话都往外倒?”
屈辱、愤恨的神色在楚鹤翔面上展现出来,一时间他的神情可谓是精彩极了。
楚鹤荣还嫌不够,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再告诉大哥一件事,你寻的人挑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动手,我姑姑他们白日里都忙的不成,那个时候本该都是睡死的。但是之前你送了好些补品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完,分给小南他们一道吃了。小南也受不住那些大补的,半夜烧的睡不着,所以那两个小贼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逮了个正着,你说气不气人?”
这当然气人!还有什么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更气人的吗?!
楚鹤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都不顺了。
“大哥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楚鹤荣好心地给他捋后背顺气,“这案子还没审完呢,大哥虽然做的事腌臜下流,可罪不至死,别把自己气死了。”
他不说还好,越说楚鹤翔越觉得胸口剧闷,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又过了没多久,去茶壶巷的人先回来了,说那边确实有一家外头被浇了许多火油,到现在还味道浓郁着呢。其后火油店的老板也被喊过来了。
火油是楚鹤翔的随从去买的,因为要的多,对方又是陌生面孔,火油店老板印象深刻。
楚鹤翔的随从小厮都随着他一道过来的,当下就被那老板指认出来了。
其实照着楚鹤翔的逻辑,小贼得手之后肯定就跑了,茶壶巷成了一片废墟,知县处理火灾后续还来不及,一时间也逮不到人,更无从追查下去。而那时候他已经带着人回京城了,就算后头寻到火油店老板头上,人家又不认识他的人,总不能隔空指认到京城去?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被楚鹤荣套话,直接在公堂上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再也不容他辩驳了!
师爷很快就写好了供词,捕快压着楚鹤翔的手画了押。
不过对方到底是富商巨贾家的大少爷,虽然意图谋害人命,但是没得手,后头烧的也是他自家的店铺,量刑上就有说法了。可以重判流放千里,也可以只蹲一段时间的大牢。
秦知县没什么背景,这七品小官的官位还是靠他岳家花了大把银钱疏通来的,因此他也怕判重了得罪人,就只先把楚鹤翔收押,容后判刑。
百姓们看够了热闹还不肯走,一个两个咋摸着说这大家族阴私事儿就是多啊,还真就是楚家这个大少爷做的!不过这楚家的小少爷看着也不笨,居然想到来当堂套他的话。
还有会起哄的,嚷着说:“大老爷,铁证如山,犯人都画押认罪了,咋不判刑啊?你不会是怕了楚家的权势,要徇私吧!”
秦知县的小心思被当场无情戳穿,他当即就板着脸呵斥道:“案子都是审完了,你们还凑在这里做什么?县衙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别看大家伙儿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都是普通百姓,一看秦知县动怒了,还喊了捕快来赶人了,当下就往外头退去,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姜桃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姜杨有心拉她一把,但是到底也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少年,能稳住自己就不错了,根本管不了她。
姜桃的脚都快被人踩麻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伸手护住了她。而且说来奇怪,那少年旁边的几个人都没往他身边挤,反而替他把挤过来的人往旁边推。
姜桃呼出一口气,连忙道谢。
“不用客气。”少年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说不上好听,却也不难听。
总算到了县衙外头,姜杨快步走到姜桃身边,询问她有没有事。
姜桃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摇头道:“没事,还好有个小公子护了我一遭。”
正说着话,楚鹤荣也追过来了,也是过来关心姜桃了。
他面上的神情很轻松,但是眼眶却红了。
姜桃知道他心性跟孩子似的,方才虽然大义灭亲亲自把楚鹤翔送进了大牢,但是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你乖啊。”姜桃没什么哄大人的经验,只能把他当小姜霖哄,“这么大的人了,可不兴在外头掉眼泪。”
“我不哭。”楚鹤荣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我知道楚鹤翔是活该!”
可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几个兄弟里楚鹤翔算是对他最亲厚的了。只是没想到那亲厚的嘴脸背后,楚鹤翔却把他厌到了极致,特地开绣庄挤兑他的生意不说,挤兑不成功还起了放火要人命的歹念!
得亏是萧世南发现的早,什么苦果都没有酿成。不然就算沈时恩本事大,可以护着姜桃他们安然逃走。但是屋子和其他东西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近来天干物燥,火势一旦蔓延,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命。
所以楚鹤荣很快就不想什么兄弟亲情了,反正对方也没把他当弟弟看!
见他情绪好些了,姜桃就想着和方才护着自己的人道谢,但是她转过头寻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混在人群中走远了,遍寻不着。
“看什么呢?”沈时恩领着萧世南过来了。
“没什么。”姜桃见了他就忍不住弯了弯唇,“小荣正好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去寻的他吧?”
沈时恩颔首,压低声音道:“楚鹤翔狡诈,咱们这知县也不够英明神武。我干脆就通知了小荣过来。”说着他看了楚鹤荣一眼,见他已经有心情和萧世南说笑了,才接着小声道:“我和他说了火油和银票可以当物证的事,但我看他心软,不是特别相信楚鹤翔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便教了他几句,让他去诈一诈楚鹤翔。”
姜桃抿唇笑起来。她方才还纳闷呢,小荣不像是有急智,能想到作戏去套话的人。敢情是沈时恩教他的。
他们几人边说边往茶壶巷走,姜桃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
“没事,”沈时恩身后揽了他一把,“我已经看过了,就是一些普通人。想来是还在好奇方才的案子。”
也是,那案子多少和他们有一些牵扯,姜桃创办的小绣坊也有了一些名气,如今也算是小县城的半个红人,有人认出她来多看几眼也很正常。而且楚鹤荣还和他们同行,自然更是惹人注意。
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而县衙附近的一个茶楼包间里,萧珏正在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手边放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斗笠。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说:“卑职们看着人都走远了,确保没有歹人跟着他们才回来复命的。”
别看暗卫话说的轻巧,其实方才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沈时恩太警醒了,他们隐在人群里刚跟上他们,就被他发现了。不过好在他们人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换人跟上。加上沿途不少百姓都在边打量他们边议论,这才没有引起沈时恩的怀疑。
萧珏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暗卫们退到门边,萧珏身边的大太监王德胜一面为他倒茶,一面询问道:“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珏没有接话,懒散地往身后的团花软垫上一靠,兀自出神起来。
之前暗卫传信回去说这小县城的苦役可能就是他舅舅,他当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头他忙起了别的,也就忘了把这处的暗卫撤走。
月前,这处的暗卫又传消息回去了,说那个苦役上山猎了一头吃人的老虎,但是猎完老虎之后,那人却没有去县衙领功,只托人送去帮他领了赏钱。
普通百姓可能觉得打了老虎,最大的赏赐就是赏钱了。但是在官家体系内的人却知道不是。
猎了老虎,就等于是救下了许多可能会丧生虎口的人命。这是大功一件,上报朝廷,朝廷还会赐下旌表。那苦役是戴罪之身,得了这样的功劳,说不定就可功过相抵,恢复自由身。
他这样刻意低调的做法实在是让人不怀疑都难。
正好北方大旱,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下雨,皇帝让萧珏去北方走一遭,看看各地的官员有没有做好应对。
萧珏出了京往北方走,想着路途也不远,就拐了过来瞧瞧。
没想到这一瞧,还真让他把舅舅给找到了!
前一夜那两个小贼动手的时候,暗卫早就埋伏在茶壶巷周围了,只是怕沈时恩有所察觉,他们不敢太过靠近。
暗卫统领还在犹豫是先把人制服,还是让人去禀报萧珏,由他来做决断的时候,两个小贼就让沈时恩出手制服了。后头的事情也就更用不到暗卫搀和了。
只是人虽然找到了,萧珏却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个楚鹤翔,”萧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道:“找机会杀了吧。”
第94章
萧珏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大抵四年前,他的外祖父和大舅舅牵扯到了谋反案中,被他父皇十二道金令召回京城,不过数日就身首异处。他的小舅舅被收押死牢,他的母后于御前苦苦哀求,被禁足于长春宫。
他身为太子,没有受到任何刑罚,但几次御前求见都被打了回来。
那段日子是他毕生最惶恐不安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安生。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清冷的雨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半夜,整个皇宫静得让人心惊。
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冷风灌入,烛火摇曳。
长春宫的大宫女过来传话,说他母后让他过去一遭。
他心中奇怪,自打母后被禁足之后就谁也不见了,即便是他去请安,也只是在殿外说话。
他随宫女而去,直入长春宫。
他的母后清减了几分,眼底一片浓重的青影,但是却是嘴角噙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看到母后安好,提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毕竟外祖父和舅舅再亲,终究不及母亲重要。
“珏儿,往后没有你外祖父,没有你大舅舅,你要学着长大了。”
他母后笑着对他说,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勉强,看着像在笑,却又像在哭。
他那时候还不到十一岁,虽自打出生就被封了太子,但被母亲和外祖家的亲人保护的很好。天之骄子,未曾见过这人世间的诡谲黑暗。
他懵懂地道:“外祖父他们不在了,可是母后有珏儿,等珏儿再长大一些,就能保护您了!”
他母后笑着没接话,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哀伤,她温柔地道:“好,母后的珏儿要快些长大。”
在母亲跟前,萧珏长久以来高度紧绷着的精神渐渐垮了下来,也不记得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他已经回到了东宫。
王德胜守在他的床前,见他醒了就哭着道:“殿下,娘娘殁了。”
他初初睡醒,脑子还懵着,听了这话更是迷茫起来,问他说:“是哪个娘娘殁了?”
王德胜的眼泪直掉,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很快宫人送上素服让他换上。
他像提线木偶一般更衣换装,被人送到了灵堂之上。
灵堂上的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白,都在哭。
他就还是茫然,茫然地跪下烧纸钱,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吊唁上香。
直到停灵日满,王德胜磕头求他,说:“殿下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一般,反应了好一会儿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后头王德胜又让他去看一眼棺椁,说棺椁马上就要送入皇陵,再也见不得了。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想看。
为什么要看呢?棺椁里躺着的是陌生人而已。
他的母后性子火辣,爱笑爱闹,才不是躺在棺椁里,闭着眼不会动不会笑的人。
后头棺椁被送走了,灵堂被撤了,他也回到了东宫。
一觉睡下去他又忘记了时辰,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大亮,他责备王德胜,说你怎么不早点喊孤?都误了给母后请安的时辰了!
连同王德胜在内的宫人都噤了声,他穿衣服的手猛地顿住,这才意识到——
啊,原来他已经没有母后了。
眼泪砸在手背上,他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