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泉听风
四郎周岁断奶后,王珞就打发她回去了,选了现在这位乳母。这乳母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但因先后死了两任夫婿,被婆家娘家赶了出来,走投无路,情愿分钱不要卖身,也要讨口饭吃。崔氏嫌她晦气不肯收,王珞却看她力气大、踏实肯干,把她派到四郎身边。她大字不认个,又是贫苦出生,跟王家大部分知书达理、温干练的丫鬟格格不入,但她也有她的用处,比如说明天那场合就适合她上场。
乳母本来都睡下了,听到王珞的召唤,她骨碌的爬了起来,睡意全无,姑娘找到她是为了四郎今天受惊的事吗?她是想把四郎抱走的,但是四郎不肯走,抱他就哭闹不休,乳母也是没办法。她走到王珞面前,急急的认错道:“姑娘,今天是我错了,我没抱走四郎,让四郎受惊了……”乳母比谁都重视四郎,她无夫无儿,就指着王家和四郎替自己养老了,她最怕王家把她赶走。
王珞摆手说:“这件事不怪你。”四郎都半懂事了,知道父母在吵架,不愿意离开也正常,“我明天要你替我做件事。”
乳母听精神了,“姑娘吩咐!”她大约修身院里少数不认字的人了,她没想自己有替姑娘办事的天。
王珞招手让她过来,对她如此吩咐了番,乳母和眉绿都听得目瞪口呆,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姑娘说出来的话。在她们心目姑娘就是天仙化人的存在,她居然会要她们做这样的事?
王珞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心暗忖,果然还是太年轻、阅历浅,不知道人若太要脸面就容易吃亏。今天这事她要不回击,就让母亲善妒暴怒、待子不慈、忤逆长辈的名声就要再次被人广为宣扬,她可不想王家把阿娘当笑话锦集。
阿娘为什么新婚就在王家被人看不起?还不是因为林氏克扣了她所有聘礼嫁妆,让她无所有的嫁到王家,被人嘲笑是光着身子嫁进来的吗?以前王珞小、他们又远在隆平府,自己无能为力,现在她都回来了,怎么会纵容别人给阿娘泼污水?哪怕阿娘就是善妒忤逆,她也要先把顶宠妾灭妻的头衔挂在父亲头上。夫妻体,两人同时被人嘲笑才正常,哪能只笑话方的?
眉绿送走乳母后,对王珞长叹声说:“早知道我们就留在隆平府了,也不会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她真替姑娘委屈,在隆平府时她何曾如此操心过?姑娘、她和阿兄,每天最烦恼的事就是如何赚钱,哪里像在京城,天天要算计这些家常里短。
王珞道:“隆平府再好也是小地方,只有来京城才有更大的空间。”不然前世为什么这么多人宁愿在大城市苦熬,也不愿意回老家过舒适小日子?就是因为大城市机会更多。
眉绿想了想说:“我会跟荷风去多抄些经。”她担心姑娘闹了这出,会被沈夫人罚着抄写经。
王珞道:“不用急,她要罚也是罚阿娘,不会罚我,让荷风看着两个小丫头抄就可以了。”她都要入宫了,哪里有什么时间抄经?沈夫人只会让阿娘抄经,不过阿娘字也认不全,更别说抄佛经了,所谓抄佛经就是个象征。
眉绿说:“等姑娘去了宫里也需要经的。”姑娘是伴读,应该不会有人罚她抄经,但宫里贵人过寿,没什么比送经更适合了。
王珞摇头:“宫里的经我会亲自抄,不用你们动手。”
在王家人的印象,王珞的才华没有王琼好,画作书法点灵气都没有。这是王珞故意给人的印象,她倒不是有意藏拙,而是这样方便眉绿、荷风给自己代笔。王家的规矩每年长辈生辰都要晚辈送礼,连没成年的孩子都要送,王家长辈又这么多,人份,每年光是送礼就是大开销。王朗、王琼那边给长辈多少礼物,王珞不管,她跟阿娘的礼物都是经,她才懒得给王家人花钱送礼。
王珞的经是手抄本、崔氏的经是手绣本,王家那些长辈得了礼物,还装模作样的评价两人作品,让两人多练习。这话要换别人提,王珞肯定虚心接受,但是家里那些长辈么,王珞听了就烦,后来干脆全让丫鬟们代劳礼物。她专门养了五六个绣娘,专给阿娘绣花做针线活。
她给陈司籍那本经,是少数由她亲自抄写的经,她想陈司籍不会把那本经给别人看。话又说回来,就算被沈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难道她还能因为这事跟自己计较不成?但宫里不样,宫里的贵人是言可以决定人生死的,她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王珞看了看天色,对眉绿说:“早点睡吧,明天起来有的闹呢。”
正如王珞所言,沈夫人回院后知道儿子、儿媳都吵了起来,她勃然大怒,要不是天色已晚,也不值得为了小崔氏惊动众人,沈夫人当夜就要喊崔氏过去问责。成国公是第二天早来沈夫人院落的,当时王珞还没起身,夫妻两人已经分居多年,沈夫人见到成国公来了,吩咐丫鬟给他奉茶,“公爷,您怎么来了?”
成国公接过热茶道:“三郎那位妾留不得了,你让她改嫁了吧。”成国公不管内院事,不代表他不了解内院事,昨天儿子院里动静那么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听说儿子是为了个伴读跟妻子吵起来,成国公又气又恼,这小子辈子都没出息过!整天被女人哄得团团转,之前的大崔氏如此、现在的刘姬也是如此。
成国公当时就决定刘氏不能留了,不过她好歹给王家生了儿子,也不用光身撵出去,送她份嫁妆,让她回娘家,由父母发嫁,也算全了王家的体面,将来她儿子长大,也说不出不好的地方。成国公是男人,再无能也是超品公侯,行事跟常年待在内宅亩三分地的女人不同,他不会轻易对人下狠手,尤其是这种跟国公府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
沈夫人放下手热茶,“她有个儿子,这么让她离开,她也不定舍得,我看不如先送她去庄上住段时间?”她留着刘姬还有用,哪能怎么轻易放她离开?
成国公沉吟了下说:“也行。”免得儿子闹腾,成国公对王朗这儿子实在头疼,小时候觉得这儿子长得好、读书也肯用心,是几个儿子最有出息的,现在大了,他反而成了自己最头疼的儿子。他顿了顿,对妻子说:“你多劝劝崔氏,女子以夫为天,哪能对夫婿这么不尊敬?”
沈夫人冷笑:“我哪来那么大牌面教训她,她不教训我才好。”
成国公怫然道:“当初就不该给三郎找这么个填房。”
沈夫人叹气:“大崔氏是个温柔贤惠的,我们哪能想到小崔氏是这样的人?庶出就是庶出,到底矮了头。”
成国公说:“我听说你把小五接过来养了?怎么不接小过来照顾?”
沈夫人道:“她有亲娘,哪里轮的上我来管?”
成国公吩咐说:“小是个不错的孩子,别让她娘养坏了,你把她接到身边来养。”成国公对王珞印象还不错,是个漂亮的孩子,至于王琼他完全不上心,不过个寻常出嫁女,还能指望她出嫁后帮扶娘家不成?好好养大、给点嫁妆嫁人就是仁至义尽了。
沈夫人笑着说:“她快入宫了,娘娘也喜欢她,让娘娘多教教她。”她暗自腹诽把那小狐狸接过来做什么?相看两相厌吗?
听到妻子提起最让自己满意的女儿,成国公不由露出微笑地说:“娘娘最近身体可好?”
沈夫人道:“好,就是深宫清苦寂寞,她总想有点想家,心里也挂念你和几个兄弟。”
成国公说:“她现在是天家贵妃,哪能想着家里?你让她多用心伺候圣人。”
沈夫人早习惯成国公对子女都漠然的态度,她笑着点头应了,成国公这才满意的离开,沈夫人送走了成国公,敛笑容沉着脸说:“叫三女君过来!”王朗在家排行第三,崔氏跟着王朗排行。
崔氏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正在跟女儿闲聊着今天梳什么发型时,听到沈夫人叫她,她瞬间抓紧了发梳。王珞神色不变的给崔氏簪了排茉莉假花在发髻上,她阿娘长相酷似林氏,相貌偏清纯挂的,也就是通俗说的小白花型,即便生了两个孩子都不怎么看老,她最适合素雅的装扮,偏偏阿娘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喜欢走华贵路线,这跟她气质完全不符。带好发簪,王珞又拿了紫茉莉种子粉,当散粉在阿娘脸上拍了拍,然后满意的点头,“阿娘,我们走吧。”
崔氏全身心都在要去沈氏那边了,没留神女儿已经给她换了副妆容,她怔怔的问:“去哪里?”
王珞说:“去祖母那里。”她见母亲脸忐忑,她笑着说:“会你只要跟我哭就好了。”王珞没跟阿娘说自己的计划,说了阿娘容易露馅,还是让她本性发挥好了。
哭?崔氏目光茫然,阿石为什么要哭?崔氏印象女儿似乎从来没哭过,她会哭吗?
王珞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但会哭,还能掐着时间哭。她跟崔氏两人去沈夫人院落前,神色还是正常的,等到了沈夫人院落附件,王珞脸色立刻变白,崔氏还当她病了,没想女儿迈入堂屋,就对着沈夫人哽咽的喊道:“大母,你要为我跟阿娘做主啊!”说完,她扑通声跪在了地上。
崔氏听到那声音,心疼的脸色都变了,这丫头居然都不看脚下地方,直接跪在地上,这跪要多疼啊!
沈夫人正神色端严的坐在堂屋里,王琼坐在她下方满脸幸灾乐祸,可是两人看到王珞的举动,同时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莫说是王琼和沈夫人,就是崔氏都惊呆了,王珞给众人的印象向来是端庄大方、笑脸迎人,从来没见她这么哭过,崔氏头晕,大步上前去拉女儿:“阿石你——”起来!不用你这么为我求情!不就是抄经!她不怕!反正她认字也不多,胡乱写就行。
王珞拉住崔氏的手:“阿娘你别委屈,有大母给我们做主,阿耶不敢再这么对你了!”
崔氏懵了,王朗对她怎么了?他没对自己如何吧?
王珞流着泪对沈夫人说:“大母,都是我不好,我只想着四郎年纪长上去,身边除了丫鬟乳母外,就没个同龄的玩伴,所以让下人去外面给四郎买了几个同龄的玩伴,忘了三郎迄今都没有伴读。这是我当阿姊的疏忽,父亲责骂是应该的,可是父亲不应该——不应该——”王珞下面的话没说下去,而是捂着脸开始嘤嘤哭泣。
这时眉绿悄悄推了把四郎乳母,四郎的乳母早已酝酿好情绪,她被眉绿推,立刻屁股坐在地上,双腿盘,边拍打着自己双腿,边撕心裂肺的哭道:“夫人,我们家女君也是家里娇养大的!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子,郎君怎么就可以为了个庶子,说我们女君是庶孽!他这是置我们公府的脸面于何地啊!我们家姨娘虽是妾室,可也是小族之女,不是等闲寒素出生!我们家公爷要是知道郎君拿女君跟那些个庶子相提并论,该有多心疼我们女君?他可是最疼爱这女儿了!郎君这是宠妾灭妻啊!”
崔氏开始还被女儿和乳母哭得糊里糊涂的,可听到乳母提起自己父亲,想到她在娘家时,阿耶和阿姨对自己的疼爱,她眼眶红也忍不住哭了,她在家是不及大崔氏受宠,可也是庶出姐妹里的头份,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崔氏今天打扮的很素雅,脸上脂粉未施、头上只簪了根珍珠发簪、髻边绕了圈茉莉花环,难得素雅的装束,加上凄楚的哭声,衬她张脸格外楚楚可怜。林氏当年就是凭着这张脸,独霸了良国公数十年的独宠。
王珞泪珠也如断线的珍珠滴滴下落,她轻声抽噎着,不时用帕子拭去腮边的泪珠,有了乳母的哭诉,就不用她来出场了,她只需要负责如何哭得美就好。
沈夫人额角抽疼,她恨得咬牙切齿,恨崔氏母女不识大体,宠妾灭妻的名声是这么好担的?她们要是闹到了,三郎的前途就毁了!
王琼也被王珞惊得目瞪口呆,她在印象王珞从来都是派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态度,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居然也会哭,别的女人哭只会让她觉得无理取闹,就像自己前世哭到最后表哥都厌恶自己了,可王珞哭,即使王琼身为女人都觉得她哭得很美……
“你们胡说什么!”沈夫人训斥崔氏道:“分明就是你善妒、不善待庶子女,还忤逆夫婿,三郎才会训斥你,他何曾宠妾灭妻过?”
乳母不服气道:“我们都听到郎君为了小三郎,骂女君是庶孽!”
“你闭嘴!”沈夫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污蔑郎君!”
乳母仰着头说:“夫人,这么多人亲耳听到,又怎么是小人胡说?再说小人是没签卖身契的良民,不是王家的下人!”乳母嘴上说的强硬,其实腿都吓得软了,果然姑娘聪明,让她开始就坐地上哭闹,不然她现在肯定站不稳!
“你——”
沈夫人气得想让人把乳母拖下去,却不想王朗沉着脸、走进了堂屋,“母亲,您别责怪阿崔和阿石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
王朗的话让沈夫人懵了,半晌后她惊道:“三郎你胡说什么!你何曾宠妾灭妻!”这小子是傻了,他要担了这名声,万在朝堂上被人弹劾怎么办?他辈子前途就毁了!
王朗垂着头说:“阿娘,孩儿不孝,但您不要为难阿崔了,这切都是我的错!”
王朗这副他来承担全部责任的模样,看的沈夫人阵头晕,也亏得她是坐着,不然早站不稳了。
王珞低着头微微而笑,所以要多做好人好事,看,回报不就来了?
第29章 委屈(下)
王珞早猜到父亲会把这件事但下来,他不可能坐视刘氏被人发卖、三郎从此埋没在王家诸多庶子再无上进可能。个孩子将来成就如何, 基本在六七岁时就能确定了, 三郎不仅聪明, 还肯耐得下性子读书, 他自五岁提笔后,天十张大字就从来没停过,即使逢年过节,这种长辈都允许小辈偷懒的日子里,他都不曾放松过课业。
这样的孩子只要不出什么意外, 将来绝对能成大器。王珞都不忍心这么好的苗子被王家糟蹋,王朗就更舍不得。要保下三郎, 单送他去书院读书还不够,三郎读书要先生、做官要人脉,这些都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国公府真弃了三郎, 三郎就只能跟寻常寒门弟子那样,靠着刻苦读书慢慢上进,甚至有可能辈子都止于九品微末官员,这对大部分寒门弟子来说, 或许是个好结果, 但对于心把三郎当成三房振兴希望的父亲,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父亲定会把这宠妾灭妻这名头担下来,这样才让沈夫人和成国公心存顾忌,不得不捏着鼻子任儿子继续培养庶孙。王珞嘴角浮起讥讽的微笑, 不然怎么说最受宠的孩子最不孝呢?就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啊!王朗的前途,大约也只有沈夫人还心存幻想,王珞和成国公早看破他这辈子不可能上进了,成国公会插手这件事,只是不想担上教子不严的名声。王珞是不想让沈夫人再踩着阿娘的名声把这件事压下去,她要沈夫人硬生生的把这件事咽下去!
“我为难阿崔?”沈夫人喘着粗气瞪着儿子,“你再说遍?”她教训小崔氏不是为了他吗?他居然说自己为难小崔氏?他居然对自己说这种话!沈夫人阵眩晕,难道儿子真心里有了刘氏?沈夫人暗暗摇头,不会的,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这儿子,他不可能会喜欢个妾的。
王珞冷眼看着沈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心只有爽快,你宠坏的儿子,凭什么让别人替你咽苦果?就要大家起尝才好。
王朗见母亲大受打击、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不忍,这是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啊!但想到三郎,他心肠又硬了,莫说是他膝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王朗就是找遍成国公府,都找不到个比三郎更优秀的孩子,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三郎身上,他怎么能让别人把这这孩子毁了?等这件事过去,他定会跟阿娘赔罪,好好补偿她的。思及此,王朗垂着头说:“孩儿不敢,但昨晚是孩儿太冲动,为了刘氏责骂阿崔,都是孩子的错,还请阿娘不要再为我们夫妻操心。”
王朗这话太诛心,就连崔氏都听懂了,她望了王朗眼,再看看女儿,心庆幸自己没生出王朗样的孩子,要是阿石这么对自己,她非哭死不可。
沈夫人脸色铁青、双唇微微颤抖,要不是她还尚存丝理智,勉强让她保持国公夫人的尊严,她都恨不得跳起来狠狠扇上儿子巴掌!他这是被猪油蒙了心窍?为了个贱妾贱种如此忤逆父母?
王朗垂着头给母亲磕头,他对父母十分愧疚,但再愧疚他也不能说实话,他们是不会理解的,他们也不觉得国公府需要靠最没用的三房来振兴,更何况三郎只是个庶子。王家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先祖的荣耀,可王朗清晰认识到,王家现在哪有什么荣耀?父亲能继承爵位完全是因为阿姊。父亲走后,大兄爵位又能靠谁?父亲和阿娘这么看重阿石,是想把阿石送入宫?
王朗微微摇头,他跟小崔氏感情再不好,阿石也是他女儿,他哪里忍心女儿走阿姊的老路?阿石也不是阿姊,阿姊是父母唯的嫡女,从小被家人娇宠长大,没入宫前同父母兄弟感情深厚,她在爹娘逼她入宫后也对他们伤透心了。
父亲是老糊涂了,母亲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真以为阿姊还是以前的阿姊?她是宫里的贵妃,早不是王家的女儿了。而阿石这孩子跟他就完全没有亲近过,王朗都没想过靠嫁女获利,父母还妄想让自己女儿替大哥讨爵位?王朗苦笑,他这女儿面上看起来是最规矩不过的,可骨子里却比谁都肆意,她绝对不会跟阿姊那样顾及家族脸面的。
其实父亲若不再执着于王家定要留在世族,而是任他们成为寻常小族,然后从族里孙辈几个真正有能力的孩子出来用心培养,王家总有重回士族的天。家族的兴盛靠的是大家起努力,尤其是要男丁在官场上的努力,而不是靠家里女儿的枕边风。光靠女眷晋阶被人笑话不说,也不是长久之路。这些话王朗曾对父亲提起过,可惜父亲非但没有赞同,反而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书房,之后王朗就再也不说了。
沈夫人颤抖的抬手指着外面,对儿子喝道:“你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她后面句是对王珞和崔氏说的,崔氏闻言立马把女儿扶起来,拉着女儿快速的离开沈夫人院子,不打不骂不罚,这件事就过去了!这么好的事,她嫁进来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珞看到阿娘的举动,差点破功笑出来,她抿了抿嘴,对眉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拉着乳母跟自己起。
沈夫人:“……”她满肚子的怒气看到崔氏时,突然泄了大半,就这么个蠢货也能让他们母子失合?
王朗也无语的看着快速的离开的小崔氏,这人是无可救药了!王朗怎么都想不通,小崔氏是怎么生出阿石这样七巧玲珑心的女儿的?
沈夫人深吸了口气,压抑了怒气,对王琼和声说:“阿宝去茶房给你阿耶泡壶热茶,天气冷要多喝茶。”她不信自己生的孩子会为了个女人忤逆他,他定有别的原因,沈夫人要知道他真正想法。这也是沈夫人的高明之处,除了不得已逼女儿入宫外,沈夫人从来不会强逼自己孩子,故她的孩子对她都很孝顺。
王琼顺从的起身,大母这是要跟阿耶谈心,她点都不担心阿耶会跟大母拌嘴,阿耶向来是最孝顺的,大母也是最疼阿耶的。
沈夫人又吩咐心腹去外面守着,她问王朗道:“到底怎么回事?”她见王朗张口欲言,她冷声说:“别说是为了刘氏,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她不过是个妾而已!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她拉过来打死!”
王朗苦笑了声,母亲永远就是这脾气,她最看不上的就是侍妾庶子女,他那几个庶兄弟连字都不认几个,家里的产业也不归他们管,他们就住在府里由父母养着,勉强够吃够喝而已。王朗有时候真不懂女人的想法,上阵父子兵,好好培养庶子,长大后让他帮扶家里不好吗?何必都养成现在这样吃喝都要靠府里的废物?这不是给家里增加负担吗?
王朗也没法跟母亲说心里话,说他看三郎,觉得三郎才华出众吗?不说他们能不能理解,就算能理解,万他们真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三郎身上,过分逼着三郎读书上进,过早毁了三郎怎么办?王朗打从心里尊敬父母,但也真心不信父母,在他们眼里,无论是儿女还是子孙,都应该为家族无条件牺牲,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朗给沈夫人说了另个借口:“家里孩子们都大了,该说人家了,如果您这次罚了崔氏,家里难免又要起谣言,女儿嫁出去,还能不回娘家。大郎、二郎怎么办?我给他们看上了两户人家都是清贵的书香门第,人家要是心疼女儿,不肯把女儿嫁进来怎么办?”
“你又看上了什么寒族女子?”沈夫人沉着脸说:“我听说南安县公家里——”
“他们家的女儿我不娶。”王朗还不等沈夫人说完,就口否决,南安县公年纪比父亲还大,先后娶了六任妻子,家子女无数,除了原配所出的几个孩子外,别的孩子外人都分不清到底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在王朗印象南安县公几乎每年都会嫁女儿,有时候年还好几次,这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娶?他吃过的苦,不能再让儿子受。
“刘家好歹是士族,我给大郎、二郎看上的两个孩子还是真正的嫡出,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寒门女?”沈夫人怒道,她都已经跟南安县夫人说好了,她们嫁女没嫁妆,但聘礼也会如数奉还,这里子面子就都有了,两个庶子还能娶到世家嫡女,他们还想如何?
又是名声!王朗心厌恶,但面上还是没表露,只对母亲说:“南安县公的女儿没嫁妆,我给大郎、二郎看的人家有丰厚的陪嫁。”王朗看上的不是嫁妆,但他只能用这点来打动母亲了。
沈夫人断然道:“我们家不靠卖子孙求荣!”只有那些落魄的人家,才会用婚姻换取金钱,沈夫人手头不缺钱。她持家有道,再说她子女都大了,孙子孙女婚嫁由孩子父母做主,跟她无关,她顶多出点添妆,沈夫人不缺钱,就爱名声。
王朗脱口而出:“那你为何还要送阿姊入宫!”现在又想送我女儿入宫,我女儿凭什么要为大房挣爵位?
沈夫人被他气得眼前发黑,“我若不送你阿姊入宫,你哪来今天的荣华富贵?”女儿怨她也就罢了,居然连儿子也怪自己!她所做的切还不是为了他们?
王朗垂下头微微苦笑:“您总说这么做为了我们,可——”您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们?
正院茶房里,王琼正坐在榻上看着丫鬟给自己煮茶,突然听到堂屋里传来“啪!”声,然后是瓷片落地的声音,最后是沈夫人的声怒喝:“滚!”
第30章 愧疚的王朗
主院外崔氏憋着口气,拉着女儿回到修身院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咯咯直笑的对女儿说:“你看到你大母的脸色了吗?该!儿子是她自己养出来的!气就该自己受着!”她顿了顿, 看着女儿说:“不过你大母是真疼你阿耶, 我要是你大母, 心里肯定不好受。”崔氏心思不细腻,会突然对沈夫人感同身受,就是因为想起女儿,要是阿石将来因为夫婿这么对自己,她肯定比沈夫人还伤心。女儿总不会跟儿子样,
王珞说:“她那不是真疼,她若真疼爱阿耶, 就应该从小教阿耶,言语不能肆无忌惮,行为也不能肆意妄为。”古代没有心理学,但顶尖的那批世家弟子, 都会从小学如何控制自己情绪,只有野兽才会按照本心行事,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有理智。小时候不教孩子做人, 长大后让社会来教, 就容易爹娘跟孩子起哭。
崔氏不懂什么是情绪控制, 但没人比她更能体会王朗的语言伤人,她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你阿耶说话就是太讨厌了!”
王珞又对母亲微微笑:“您放心, 我以后定孝顺你。”她才不会因为别人跟阿娘拌嘴,她就不信天下没有自己调和不好的矛盾,沈夫人不喜欢她,是因为王珞不肯放下身段去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