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泉听风
郑玄眼底笑意加深,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鬓发,率先掀帘下了马车。
侍卫们正要上前行礼,却见郑玄回头又朝马车伸出了手,众人一怔,却见帘子外伸出了一只柔白如玉的小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大都督今天会乘坐马车,原来是带了夫人出来。
车帘缓缓拉起,一名红衣佳人自车内出来,她微微抬起头时,众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在场的侍卫都是粗人,少数几个有文化的也只不过略认得几个字,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美人,只知道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就是连梦里都不曾想过,天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就是曾经见过王珞的王虎,都有瞬间的失神,他之前见王珞时她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初露绝色佳人的风采,但到底还是小姑娘。
大部人见了她,都会感慨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却不会有别的想法,如果说她那时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稀世奇花的话,那么现在的王珞已经是彻底的绽放的娇花。尤其在郑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她眉宇间青涩已经完全褪去,现在的她惊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王虎憋住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小声的吐气,他不禁有些惋惜,都是一个爹,怎么姐妹两人相差如此大?要是王家大姑娘能有三姑娘三分的姿色,老孟就有艳福了。
不过话又说话来,他们不过只是寻常小户人家,即便现在出头了,也比不上勋贵。像三娘子这等稀世娇花,也只有大都督这样的人才能养得起,要栽在寻常人家,不是被人连根挖走,就是已经枯萎了。
王虎回头想跟老孟说话,却见老孟脸色发白、愣怔的盯着王珞,王虎不禁大奇,老孟这是怎么了?见鬼了?
孟继宗的确感觉自己见鬼了,再看到王珞下车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王珞穿着一身粗布衣服,面白如雪的被自己抱下了马车,裙摆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老孟!”王虎连忙推着孟继宗,“你怎么了?”就算真见鬼,也不能盯着大都督的夫人看啊。虽然大都督平时客气的叫他一声姊夫,可是人要认清自己身份,叫他姊夫,不代表他们就真能平辈论交了。老孟这一切都是大都督给的,他们就是大都督的属下。
孟继宗蓦地回神,眼前的幻象消失,他就见王珞脸色发白看着地上的尸骸,身体都吓得微微发颤了。孟继宗眉头微皱,他不理解郑玄为什么让王珞出来?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弱质女子,怎么能受到这种惊吓?
即便王珞做足了心里准备,可咋看到死相凄惨的死尸时,她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她眼前一黑,脚下都站不稳了。
幸好郑玄一把搂住了她,感觉到妻子被吓得簌簌发抖时,他心里难得有了一丝后悔,这丫头不会是逞强吧?他就不应该听她的话。郑玄当机立断的抱起妻子,柔声哄道:“别怕,我让人拉马车来。”
王珞勉强摇摇头,她看了看被射成刺猬的马车,再看看荒芜的四周,她拉着郑玄的手坚持说:“不用了,我们骑马回去吧。”没那么可怕,不就是死人吗?死人是最安全的人,王珞如是安慰自己。
郑玄低头确定:“真没事?”
王珞白着脸说:“我想离开这里——”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真人,她这时才知道,电影里的特技都是经过美化的。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郑玄心疼不已,但他也没有耽搁,他让孟继宗牵来一匹马,他先扶着妻子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夫妻两人共乘一骑。因是共乘一骑,郑玄骑得不快,侍卫们也跟着慢慢骑行。
这大约是他们骑得最慢的一次,但大家都没啥怨言,能跟绝代佳人走一路,自然是时间越长越好。虽说这绝代佳人是大都督的妻子,对他们来说是站在云端的仙女,可是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孟继宗沉默的跟在郑玄身后,双手死死的握着缰绳,他眼前又出现幻觉了,恍惚中他似乎也跟王珞共乘过一骑,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她青丝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只是那时他似乎带着王珞在路上疾驰,一路上甚至死了好几匹马,他每次都在马吃不消时,带她下马换一匹,她依然脸色苍白,神色惊惶却一声不吭,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还是强撑着坐着……
第173章 夫妻交心(四)
镇国公、世子和郑亶接到郑玄外出遇刺的消息, 三人大为震怒, 世子亲自带府卫去接阿弟, 郑亶也领着一队府卫出门,
却不想走到半路,见阿弟好整以暇的跟娣妇缓行共骑,满脸悠闲。世子没好气的勒住缰绳,当即就想调转马头离去。
他就想这厮怎么遇到刺客都不会自己跑回来?原来是带着娣妇!想着他们在府里着急,他居然还有闲心哄佳人,世子就不想看到郑玄那张糟心的脸。
都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逗妻子?自己与其花时间接他,还不如回家陪长乐说话。
王珞纳闷的看着世子急冲冲的走来, 又勒住缰绳、板着脸缓行,她困惑抬头看着郑玄:“郎君,世子怎么了?”
郑玄替王珞拢了拢斗篷,“没事, 上了年纪的男人容易喜怒不定,就跟老头子当年一样。”老头子这几年好点了, 估计是真老了。
王珞:“……”他这是在说世子更年期了吗?他今年才四十多岁吧?
郑玄说:“娇娇想回别院, 还是回国公府?”
王珞不假思索的说:“回国公府。”她现在就想早点见到虎儿。王珞今天真被吓坏了, 但她也没有后悔, 将来如果遇到乱世,她迟早要面对这种情况,现在被吓坏还有时间给自己恢复,日后被吓呆,说不定连逃命的时间都没有。
郑玄倒是很后悔自己没多考虑, 就顺着妻子的意愿行事,他从来没害怕过死尸,身边的侍卫也是训练有素,以至于他都忘了,娇娇是弱质女流,平时就娇气的不行,哪里受得住这种惊吓?
这会在外面,郑玄也不好对娇娇做什么逾越的举动,但回去后一定要让太医来守着娇娇,免得她生病。别看郑玄私下无人时总爱逗妻子,真在外人面前,他都是很尊重妻子的,只有自己尊重了娇娇,外人才会尊重她。
郑玄和王珞一到家,镇国公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儿媳,眉头皱了皱,吩咐儿子先回去洗漱,又让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他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刚从战场回来时,浑身的煞气和身上的伤口,曾把阿杨吓病过。
他这小儿媳看着就弱不禁风的,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也别生病了。妻子死后,镇国公就觉得自己心空了一块,无论做什么都似乎填不满了,他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要不是为了国公府和孩子,他有时候真想随妻子一起去了。
他都如此,而他那个儿子,从小冷心冷肺、心狠手辣,长这么大也就对儿媳有点不同,要是儿媳也有什么三长两短,镇国公真不敢想象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孽畜肯定不会跟自己有轻生的想法,他肯定会让很多人都想轻生……
郑玄扶着王珞慢慢回到了自己院落,一进入月洞门,郑玄就抱起妻子往浴池里走去。下人们已经备好的热水,郑玄挥退众人,亲自替娇娇洗漱。他虽说养尊处优,但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现在伺候娇妻也很有一套。
温泉水滑,凝脂如玉,要在平时郑玄少不得要跟娇娇亲热一番,但今天他却心无杂念,他温柔的替王珞洗了个澡后,将她放在床上,轻声说:“要不要睡一会?”
王珞点点头,“我没事,您去忙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郑玄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她不过有点被吓到,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看了一部恐怖片吗?人都死了,难道他们鬼魂还能来找自己不成?
郑玄确实有不少事要处理,他眉头微皱,吩咐下人将儿子抱来,“你休息一会,我出去处理点事马上回来。”
王珞抱着儿子绵软奶香的小身子,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了,她仰头对郑玄说:“郎君,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郑玄冷眼看着娇娇心满意足的搂着小讨债鬼,他哄了那么久,都没见她好起来,小讨债鬼一来就好了,这小子莫不是哪个仇人投胎?郑玄现在真后悔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讨债鬼,当初就不让娇娇这么早生了,说不定现在生,就能生个乖巧点的了。
其实郑玄是真冤枉王珞了,王珞看到儿子精神振作,那因为母则强,任何母亲看到自己孩子,再害怕再累,都会强逼自己坚强。对着强势的郑玄,王珞下意识的顺从了他的意思。
虎儿摸着王珞苍白的脸:“阿娘病了?”乳母抱着虎儿进来时,低声嘱咐虎儿要好好陪阿娘,阿娘生病了。
王珞疼爱的亲亲儿子小脸:“阿娘没病,阿娘就是有点累,虎儿要不要陪阿娘睡一会?”
虎儿有些为难,但是看到母亲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他还是勉为其难的点头:“好。”
王珞兴奋的抱着儿子:“虎儿真是阿娘的乖宝宝,阿娘最喜欢虎儿了!”
虎儿咯咯一笑:“虎儿也最喜欢阿娘了!”
王珞是真累了,她跟儿子躺下,都没来得及哄儿子,就沾枕睡着了。她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房里一片昏暗,她揉了揉眼睛,往边上摸了摸,不意外的发现儿子已经不在了。
“夫人醒了。”芳池就坐在床边看着王珞,见王珞有动静,连忙起身给她挽起幔帐。
屋外正在处理公务的郑玄闻言,掀帘入内,他弯腰先碰了碰妻子的额头,见没有发烧才松了一口气,“醒了?”
王珞睡得浑身无力,还是芳池扶着她起来,先伺候她用陈茶漱口,然后又喂了她一杯温水。
郑玄温声问:“饿不饿?”
王珞摸了摸肚子,不觉得特别饿。但郑玄还是让人上了一碗清淡的白粥,他已经问过大兄了,大兄听说他让娇娇看了刺客的尸体,看着自己的目光就跟看傻子一样,就连老头子都用一副他怎么养了这种蠢货的样子对自己。
郑玄再迟钝都知道自己做错了,赶紧让太医给昏睡过去的娇娇诊脉,又给她熬了安神的汤药,还备了白粥,等她喝完白粥就可以喝药了。
王珞看到芳池端来的汤药时,她都已经不奇怪了,她早猜到郑玄又要给自己灌苦药了。她基本每月都要喝上几次养身的汤药。王珞嫁给郑玄不久就怀孕了,等生下虎儿满三个月,才又来了月事。她来月事的当天晚上,就疼得一晚上没睡好,连带郑玄都没睡好。
郑玄第二天就喊来了太医给她诊脉开药,压着王珞连喝了三个月中药,直把她喝得面无人色才叫停。不过神奇的是,之后王珞居然就不怎么痛经了,不舒服还是有点,但这点不舒服,比起痛经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也习惯每次来完月事之后,喝上三天汤药了。
郑玄看着娇娇乖巧的喝完汤药,他轻柔的按了按她唇角,“再睡一会?”
王珞摇头,她睡久了,现在没什么睡意。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就让芳池几个伺候自己洗脸漱口,她只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觉得有点坐不住了,王珞也不敢逞强,连忙躺回床上。
郑玄干脆褪下外衣,也上了床,“那我陪你说会话?”
王珞把头靠在他腰间:“您不要处理公务吗?”
郑玄“唔”了一声,轻顺她长发:“等你睡了我再处理。”妻子这样他这有点不放心,他担心娇娇会生病。
王珞抬头,他又不是铁打的,哪能这样?“那我去书房陪你处理公务吧?”他们现在的正房已经被王珞改造过了,除了卧房外,堂屋和另一间厢房都被做成了书房,郑玄时常会带公务回来处理,他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她跟虎儿的小天地。
要是往常,郑玄马上答应了,可现在他有点不敢,毕竟老头子和大兄那眼神,他还记忆犹新,他真不敢让娇娇太累,太累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他可不想娇娇跟阿娘一样。
“我不忙,陪你说会话,你就能睡着了。”郑玄轻声哄着妻子。
王珞搂着他脖子说:“你抱我去书房,我就躺着跟你说话,等我睡了,你再抱我回来,这样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郑玄一想也是,干脆抱着妻子去书房,他让下人在地上铺了好几条褥子,让王珞躺在自己身边,他一面看公文,一面轻轻的顺着妻子散落的青丝。
王珞问郑玄:“郎君,今天是谁要行刺您?”
郑玄说:“刺客都死了,没抓到活口。”
王珞不由抬头问:“都是死士?”
郑玄颔首道:“对。”
王珞不禁联想起上一次自己跟虎儿遇刺,“难道又是皇家的人?”
郑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等着圣人给我解释。”
王珞听着这句话,心里暗忖,大约也只有想造反的臣子,才会对皇帝说这种话。王珞并不知道历史上还有比郑玄嚣张的反臣,那位反臣居然直接质问皇帝:“陛下何意反邪?”
第174章 夫妻交心(五)
王珞问郑玄:“如果是圣人, 您准备怎么做?”
郑玄漫不经心的说:“那就要看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了?”郑玄有心要那个位置, 但他现在没想动圣人, 当下时机还不成熟, 可他如此不识趣,郑玄不介意换个人当皇帝,太子的长子年纪也不小了。
王珞迟疑了一会又问:“郎君,刺客是怎么知道您的行程的?难道我们身边有细作?”
郑玄摇头说:“不是。我让人去入城的别的道路都看过一遍了,都有人埋伏的痕迹,他们应该是广撒网。”他三天没上朝,估计都猜到自己是出门了。
郑玄暗叹一声, 也是自己色令智昏,想着娇娇出门散心,结果害得她受惊一场,他低头亲吻妻子的长发, “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让她受惊了。
“那也是家里有内鬼,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跟您一起出门了?”王珞说, 要不是家里下人确定郑玄不在家, 那些人怎么会确定郑玄带自己出门了。如果是郑玄单独出门, 那些人不一定会伏击郑玄, 届时谁杀谁还不好说。
郑玄哂道:“不是下人而是内鬼。”刺客都是死士,全死了,也暂时查不到线索,但国公府的内鬼还是好找的,上下一查就知道是谁了。
王珞这时也猜到了内鬼是谁, “是大房的人?难道是萧氏?”
郑玄说:“不是她,是大房的长孙。”
王珞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出卖郎君?是萧氏怂恿的。”萧氏的儿孙辈,儿子们还好,才能平庸归平庸,可好歹不会胡来,就算有几个好色的,也只盯着家里的丫鬟。但是孙子就是纯然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动辄就会欠下巨额的赌债,闹得长房鸡飞狗跳。
郑玄轻咳一声:“不是,他在外面又欠下一笔赌债,最近我们断了他们供应。”他四处筹不到钱,旁人找他要郑玄的消息,他想也没想的答应了。
这蠢货压根没想过,把自己和娇娇一起不见的消息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镇国公本来对大房就渐渐心冷,发现儿子、儿媳遇袭也是大房泄露消息的后果,就干脆撒手不管了,只吩咐郑玄好歹给大房留条香火。
“所以郎君是作茧自缚?”王珞了然道,她一直认为大房孙辈会如此不成器,是世子和郑亶下的手,这两人也就面上看着正经,实则满肚子坏水。
世子可能还正直点,郑亶就别提了,他何止心黑,恐怕连血液流出来都是黑的,“你们这些上位者,自以为策无遗算,便可任意玩弄人心,殊不知人心难测,即便是蝼蚁也会反抗。”
郑玄见妻子一本正经教导自己,他受教的点头附和:“娇娇说的是。”他这次就是翻船了,他低估了蠢货,蠢货之所是蠢货,就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郎君准备解决他?”王珞问。
郑玄淡淡道:“出卖我还想活命?他就跟他祖母、父亲一起去吧。”
王珞没想到郑玄居然一锅端,祖孙三代一起上路,她问:“郎君,他们真愿意回祖宅守孝吗?”长房的子孙或许不成器,但再不成器也是正常人,他们肯定会反抗,就算郑玄能押着他们会祖宅,等守完孝他们跑回来怎么办?
郑玄说:“放心吧,我会让人看着他们的。”他也不卖关子,耐心说:“我让长房老大看着他们。”
王珞迟疑的问:“很胖很胖的那位?”她记得被萧氏称作大郎的中年男子,是个很胖很胖的胖子,她就没在国公府见过这么胖的人。
“不是,那头肥猪是萧氏生的长子,我说的老大,是长房庶长子。”这位是长房年纪最大的孩子,先镇国公活的时候,曾精心教养过这长孙一段时间,是故这位才能虽然平庸,但行事品性还算可以。
先镇国公临终前,再三叮嘱长孙要好好照顾长房,奈何他一走,这位就被萧氏牢牢的压制,连带妻子儿女都跟着一起受苦,他们夫妻生了七子二女,最后只活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