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我想把人交给你,你在宫里行走,叫她给你做个帮手。”
“她通医术?”
沈则顿了一下,才道:“倒是可以现学。”
傅婉仪挑眉,啧啧两声,竖了个大拇指,“真不愧是宁远将军,经我手的可都是后宫贵人,现学?你是觉得我命太长是吗?你不如现在就把我抹了脖子,给我个痛快。”
“帮手,”沈则加重语气:“又不是让她搭脉看病,别一惊一乍的。”
傅婉仪盯着沈则良久,突然笑了:“我觉得你比闵之聪明。”
“什么?”
“你知道把她托付给我,闵之这个白痴……”
她话没说完,沈则耳根就红了。
“哟,你这就挂不住了,你还是先演练演练吧,以后怕是有更难听的等着你。”
沈则鼓了下腮帮子,模样混蛋:“你觉得我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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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行,知道你从来不畏人言,”傅婉仪拍了两下沈则的肩膀,敛了笑意,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过了中秋。”
傅婉仪盯着沈则的眼睛,半晌无话,眸中暗潮翻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我还是要说,”傅婉仪指了指远处的床榻,一字一句道:“你的人,我给你看好,我的人你也得给我看好。”
沈则眯了眯眼睛,沉声:“他不是你的人。”
如秋风过耳,尽是萧瑟之感。
傅婉仪红着眼眶,却仍是笑:“所以他就活该是孤魂野鬼,是吗?”
“你应当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他不应该变吗?” 傅婉仪蓦地攥紧手指,嘴唇微颤:“他司空一门,九十七口皆因他殒命,你告诉我,他不该变吗?”
提及此事,沈则心内也有不忍,闭了闭眼,道:“可若是任他攻破荆州,横扫江北,直指帝都,丧命的可不止九十七人。如此改朝换代,必血流成河。”
像是被扎漏的气囊,傅婉仪颓然地往后靠了靠,眼中的情绪慢慢散去。
她也是将门之后,怎么会不懂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她的少年郎,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怎么就不见了呢。
“可是他做错了吗?”傅婉仪看着沈则,眼中迷茫,“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做什么都应该。”
顿了顿,沈则又道,“但你我不是。”
傅婉仪脊背一抖:“你真要与他为敌?”
“我与敌为敌。”
昏暗月色下,沈则眉目清冷,下颚线崩得笔直,整个人肃冷而威严。这些年,他也被迫急速成长,不再是那个凭借着几分机灵聪明的毛头小子了。
那一场败仗,不仅改写了司空乾的命运,也改写了沈则的命运。
屋内氛围诡异,杨平端着煎好的药立在门口不敢贸然打扰两人。沈则朝他勾了勾手:“拿来给我。”
闻声,傅婉仪急忙侧过脸抹了把眼泪,再抬头已神色如常:“这药隔一个时辰喂一次,今夜降了体热,便无大碍,你守着吧,我走了。”
话说完,不等沈则回应,便匆匆而出。
五年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哪怕是一点点念想和不安,哪怕是再不相见,活着就好。
都没有了。
这五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敢想。有时候她也沮丧到极致,会去想,或许五年前他就应该死在荆州,如此便可以万古长青,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活着的人。
现在他成了那个苟且活命的人,背负一切。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傅家深受皇恩,她为为皇家效忠,而他,是皇上钦定的逆贼,他们之间,隔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
傅婉仪捂住胸口处佛像,慢慢地蹲下来。
她的心好疼啊,五年了,这份疼痛并未淡掉一分一毫。
可是她知道,她就是再不让自己好过,也抵不过那那个人所受的十中之一。
—
喝了药,不到半个时辰陈茗儿就浯了一身的汗,人也松泛了许多。她迷蒙蒙地睁眼,沈则伸手探到她额间,掌心的薄茧刮蹭着皮肤,声音低缓:“凉了些。”
陈茗儿浑身轻飘飘的,脑子也晕乎,眼角不自觉的冒眼泪。
沈则见状,声音更柔,“怎么哭了?”
一碗药将病症都逼了出来,陈茗儿声音囔囔道:“我没想哭。”
沈则了然,“你这是受了风寒。”
“天这么热,也会着风寒吗?”
陈茗儿歪在软枕上,眼神没了平日的机灵,懵懵的,带着几分娇憨和慵懒。
沈则一笑,便同她说起这没滋没味的闲话,“已经过了处暑了,暑热尽了。”
“这么快呀,”陈茗儿闭上眼睛,低声自语:“处暑,出暑,这就到秋天了。”
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她还来不及同闵之赏菊酿酒,长宁就进门了。
可是眼下,闵之人在峡州,归期未定,他同长宁之间似乎也没什么瓜葛。
她转过头,呼吸有一瞬的起伏,问沈则:“公主及笄了,那她婚事定下了吗?”
沈则微怔,“怎么突然说这个?”
陈茗儿略略勾了勾唇角,倦道:“谁要是娶了公主,便只有公主了。这世间的女子恐怕也只有公主才能独自拥有完整的夫君,一丝一毫都不同她人分享。”
这话朦朦胧胧,却叫沈则有些心惊,他惶然地望着陈茗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
陈茗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这场病,有些话她说不出来,也不愿说。
“长宁公主钟情于你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想嫁的人,是你。”
沈则对上她的视线,平道:“可我想娶的人,不是她。”
“是我吗?”陈茗儿也不想装傻。
沈则捏了捏她的手指,刻意让气氛缓和些,才道:“我还以为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
陈茗儿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可我配不上你。”
这句话从她嘴里出来,丝毫不显卑微,反叫听话的人不安。
“茗儿,”沈则急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
陈茗儿手指摁住他的嘴唇,“你听我说。”
“我说的配不上,无关家室,容貌,才学,我是说心智。我现在太软弱,心智太软弱,会拖累你。如浮萍,自身无法安身立命,要活下去就要依附于人,你又或者是旁人。可被依附的那个人,需要为我考量,为我割舍,久而久之亦会生出疲倦。”
沈则好像听出些门道来,问她:“你是担心皇上赐婚我和长宁?”
陈茗儿直了直身子,眼中有莹亮闪动:“我更担心的是你周旋于其中所受的为难。”
“那是我的事。”
“这为难又不是非受不可,能躲就要躲。”
沈则总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不信我。”
“我若是信你,亦是在逼迫你。”陈茗儿自讽般一笑:“你救我于水火,按理我该报答你。我却自私,不愿卷入是非之中。也不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你,每每只能求助于你。我会看轻自己。”
“我从未想过让你报答你,我也不愿你因为所谓的恩情就听从于我,只是那日我救你出来,你在我怀中喊我名字,我总觉得你心里不是没有我。”
沈则从榻边起身,神情尴尬:“若是我这两日叫你觉得受了委屈,我同你道歉。你先安心养病,你的话我记住了。”
沈则将药碗放在她顺手能够到的矮几上,冷声嘱咐:“还得再喝一碗,才能好透。”
陈茗儿目送他出去,直到房门彻底关上。
她疲累地阖眼,心跳地很快。
家世门第就横在那,她不可能做沈则的正妻,哪怕不是长宁,总还有别的高门贵女。想起那样的日子,陈茗儿就心里发怵,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如此消磨。
她走过一遭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
一连几天,陈茗儿都没再见过沈则,不光是沈则,连杨平都没见过。若不是一日三餐都是由吴婶儿送进来,陈茗儿真是觉得这偌大的院子里只住了自己一个人。
到了第三日,陈茗儿早早起身,正要出去,又碰着吴婶儿又送了早饭进来。陈茗儿哪里还好意思受着,连说自己无碍,吴婶儿却笑呵呵道:“你去照照镜子,脸白成这样,还能说无碍?”
话说完,扔下托盘转身就走,临出门前还叮嘱她:“多吃点啊。”
陈茗儿叹了口气,刚拿起汤匙,听到沈则的声音,急忙跑出来。
沈则手中拿着一只信匣,边走边同杨平说话,抬头看见陈茗儿,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也不同杨平说话了,加快步伐往外走。
陈茗儿生生把“五爷”两个字憋了回去,求助般看向杨平。
杨平放缓脚步,没跟上沈则,走到陈茗儿跟前,小声问:“姑娘有事?”
陈茗儿看了眼沈则背影,悄声道:“五爷不叫我出院子,我想劳烦你替我去绣作坊拿几块布料回来。”
她还欠着疏影阁的活没交。
“好,等我回来我就去,正巧五爷也叫我给姑娘送些东西。”
“五爷?”
“是,五爷叫我给姑娘送些书,”杨平抬头看了一眼,忙道:“我先走了,回头跟姑娘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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