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沈则捏着她的耳垂, 眼中是浓浓的笑意:“那多没意思。”
陈茗儿抬眼幽幽地瞪过来,“不正经。”
沈则笑笑:“怀里抱着你,我还怎么正经。”
说着话,摊开手心覆在陈茗儿的眼睛上,“眼睛都敖红了,再睡会儿。”
陈茗儿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呢喃:“不想睡……想再跟你说说……”
最后一个“话”字还没说出来, 呼吸渐稳,人就睡着了。
沈则却是睡意全无。
他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没缺过,也从没有想要过什么,直到把陈茗儿抱进怀里,才头一回感受到所愿的达成的激动和不安来。他就想这么一直抱着他的姑娘,一刻都舍不得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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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婉仪给苏贵妃换完药,略显惊喜:“娘娘背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快些。”
秋英伺候苏贵妃将外衫套上,抿唇:“娘娘头一回这么听话,顿顿按时吃药,辛辣半点不沾,稍微有些发性的都不碰,可是仔细呢。”
傅婉仪点点头,“眼下看着,再有半个月就能全好了。只是还需娘娘再忍几日再沐浴。”
“沐浴倒是不急,”苏贵妃道,“她们伺候着我擦洗了别处,又洗了头发,便没什么难受的。只是我想出去一趟。我看换下了的纱布上已经没血迹了,是不是就动了?”
“娘娘这么着急出去?”傅婉仪随即反应过来,“娘娘想去看公主?”
苏贵妃点点头,又带了些期盼道:“你这两日见她没有”
“微臣这两日一直在太医署,不过昨儿沈将军来替公主拿药了。”
苏贵妃心里一紧,急道:“她是哪里不好?”
“没有没有,是调理的药。”傅婉仪连连摆手,“公主跟娘娘的体质有些像,又因不足月而产,就更虚弱些,所以总是经水不利,气血双亏。”
“严重吗?”苏贵妃自责起来,“都怪我,孩子胎里不足,这些年肯定也没有仔细将养。那除了用药,饮食上你要怎么调养,阿胶桂圆时时饮着,是否好些。”
“娘娘且宽心,食补的方子大夫人老早就问微臣讨要了一份,从年前冬日里开始就已经顿顿按着方子进食了。”
苏贵妃听了,虽有宽慰,但犀利内疚更胜,不觉间潸然泪下,“我这个做亲娘的,还不及大夫人。”
傅婉仪垂了垂眼睛,轻声安慰:“来日方长,娘娘也别太心急。您今日若出宫,当心肩膀不要用力,不要抻着伤口,也不要久坐。”
她转头看着秋英,继续交待:“来回马车上给娘娘垫上软枕,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了。”
“好,我都记下了。”
傅婉仪收拾好药箱,临走前小声问秋英:“我进来时见景阳侯在外头跪着。”
秋英叹了口气:“连着三日,日日都来,娘娘不见。”
傅婉仪朝外头张望了一眼,道:“他可曾开口讨要过长宁?”
“没有,”秋英摇头道,“如今这么跪着,也是怕失了娘娘这个依靠,在陛下面前没脸罢了。只是苏家的爵位原本也不是大公子挣来的,皇上依旧留着这个恩典,除了顾念贵妃娘娘的脸面,也是念着老侯爷,至于外面那一位……”
秋英没有再往下说,转而道:“傅医正,公主那儿您得空能否也帮着劝说一二。我虽说是明白公主没有道理不生疏,但贵妃娘娘心里刀割一样,正月十五之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偏偏做这事的又是她娘家人,娘娘心里的苦没法活。”
傅婉仪想了想秋英的话,道:“公主的性子我倒是了解一些,她不太与人亲近,暂时不愿意搬进宫里来也正常。”
傅婉仪回想起正月十五那天,苏贵妃当着一屋子的面用几近祈求的语气劝说陈茗儿跟她回宫。陈茗儿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唇摇头,满眼的委屈难受。贵妃再多劝两句,眼见着姑娘就能哭出来。
“我听说皇上下旨建公主府了?”
秋英苦着脸点点头,“选的地方就跟大将军府隔着一条街,也想着来日公主有孩子,贵妃娘娘能出宫帮忙照料照料。”
“皇上跟贵妃的苦心,公主明白的。我先走了,等娘娘从宫外回来,你差人叫我一声,我来瞧。”
“好,多谢医正。”
见傅婉仪走过来,苏劭急忙起身,格外谦恭:“傅医正,娘娘的伤如何了?”
傅婉仪年纪小,论岁数苏劭是她的长辈,搁在平日是断然不会这样同她说话的。
“侯爷客气了,”傅婉仪回了一礼,淡声道:“娘娘的伤已经无碍。”
“那就好。”
傅婉仪没忍住,走出两步又回来,看着苏劭,“侯爷,您只在凝和堂跪着,怕是不妥。”
苏劭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沉声道:“福宁殿有外臣来往,才是不妥。”
“侯爷不觉得对不住公主吗?公主这些年所受苦楚,又岂是您能想象的。您不觉得您应该跟您的外甥女道句对不住吗?”
苏劭没应傅婉仪的话,再次撩袍跪下,像樽石像一般。
现在的苏劭,结发妻子死在狱中,亲生女儿行迹疯魔,成了废人。苏家几代功勋,到他这一辈,至于顶峰却又急转直下。
听见秋英回来的脚步声,苏贵妃抬起头,“苏劭还在外头?”
“是。”秋英知道贵妃心里堵得厉害,犹豫道:“要不奴去把侯爷劝走。”
“侯爷?”苏贵妃淡淡往窗外扫了一眼,“他现在跪着,也是怕再当不成侯爷了。只是这景阳侯是父亲的功勋,与他有什么关系。给苏诏的信送到了吗?”
秋英扶着苏贵妃起身:“算起来,昨日怕就到了,兴许再过两三日,三公子就到京城了。”
“那就好。我从前就是太好性了,以为一母同胞,有些话说出来就太伤情分。只是我这里惦念着血脉之情,他们却各有各的打算,他们看中的是这个贵妃头衔。苏劭跪的不是我,是贵妃。他心里并无愧疚,或许也不觉得自己错,他只是害怕。”
苏贵妃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拂落腮边的泪珠,“不说也罢,最对不住我女儿的是我这个做娘亲的。”
秋英心疼贵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挑些高兴地来说:“娘娘别难受,您不是说要乐乐呵呵地去见公主吗?”
贵妃一下下点头:“是,是。”
秋英笑笑:“您还要亲口告诉公主陛下赐婚的消息呢。”
“咱们快走吧。”
苏贵妃理了理衣裳,扶着秋英从里头出来。和前两日一样,她对跪着的苏劭视而不见,避着风,径直往车辇上去。
“蔓蔓。”苏劭喊出苏贵妃的小名,跪行向前,拦住苏贵妃的去路。
苏贵妃停下脚步,目视前方,并不看跪在脚下之人。
苏劭也不顾大庭广众,双肾交叠置于额前,伏身跪拜,哀切道:“当年的事,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但你信哥哥一句,孩子被抱走的时候已是气息奄奄。母亲与我当真以为那孩子是活不了了,但凡有定点的可能,我们一定把孩子给你留下来啊。”
“那孩子?”苏贵妃冷眼瞥他,“她是公主!她是主子,你是奴才,你好好说话。还有,你不必搬出母亲来。难道是母亲做的我就不怨了吗?生养大恩难弃,我不能对母亲做什么,只是母亲她叫我与自己的女儿分离,往后她也需得尝尝一样的滋味。”
“蔓蔓,”苏劭似乎没想到自己一贯温顺和善的妹妹会突然如此冷情,一时间竟想不出对策来,只得一遍遍道:“咱们是一家人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的种种考量和打算,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苏贵妃气极反笑:“那我倒真想听听,你是为谁?为我吗?景阳侯,只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景阳侯……”苏劭哀哀道:“贵妃娘娘是要与我断了兄妹之情吗?”
“我自然是要与你断,”苏贵妃越过他,迈步往前,“往后你我只论尊卑,没有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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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暖,陈茗儿原本想偷偷跑去大将军府看看沈则,刚换好衣裳就听见外头回禀说贵妃娘娘来了。
陈茗儿下意识皱眉,怏怏地脱掉斗篷,对念夏道:“看来今儿是出不去了。”
宫里虽然派了不少人来伺候陈茗儿,但贴身的活她只习惯交给念夏。
念夏看不懂陈茗儿眉宇间不情愿,好奇道:“公主,贵妃娘娘来看您,您不高兴吗?”
陈茗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无奈道:“陡然叫我唤贵妃娘亲,还不如我从前跟着傅医正在宫里伺候贵妃时来的自在。”
念夏似懂非懂,憨憨一笑:“奴说句犯死罪的话,若是有一天我突然公主,只怕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其实,”陈茗儿看着念夏:“从前我也这么想过。”
特别是上辈子,被长宁欺负的时候,她也想过,如果自己是公主多好啊,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谁都对她笑脸相迎,没有人敢欺负她。
大夫人也知道贵妃是来看陈茗儿的,只过来见了礼便走了。
正月十五之后陈茗儿还没见过苏贵妃,怎么样都觉得不自在,讷讷地行礼之后他,陈茗儿就一直低着头。
苏贵妃想抱抱她,又怕惹得孩子难受,攥了攥,笑着同她道:“你爹爹原本也是要来的,被几个老臣给缠住了。”
陈茗儿勾勾唇角,把茶盏往前一推,静声道:“您喝茶。”
苏贵妃一双手正愁没地儿搁,顺势将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
“哦对了,”苏贵妃笑意潺潺,语气更温柔:“你跟沈则婚事就定在五月初五了,不过那个时候公主府应该还没建好,你们成婚就先在将军公府。”
要建公主府的事,陈茗儿听沈则说了,她实在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此劳民伤财,大动干戈。
“其实不必再另建府邸的,”陈茗儿低声道:“不管是平阳侯还是大将军公府,都是很好的。”
陈茗儿越懂事,贵妃就越是心疼,目光切切:“你要成婚,公主府就算作爹爹和娘亲给你添的嫁妆。”
沉默须臾,陈茗儿才开口,“谢……”舌头僵硬,那一句“爹爹和娘娘”怎么都说不出口。
“叫贵妃也成,”苏贵妃强撑着笑脸,装作不在意道:“称呼什么的,你看你心意,怎么自在怎么来。”
陈茗儿真是松了口气,颇为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贵妃。
“我听傅婉仪说你在吃进补的药,可有成效?每月来潮时肚子还疼不疼?”
小女子私密之事,贵妃问得自然,陈茗儿却闹了脸红,声音细细道:“还是会难受,但已经好多了。”
贵妃瞧出姑娘的难为情来,朝着秋英摆摆手:“你先出去。”
“是,”秋英福了福身子,又对念夏道:“姑娘是伺候公主的?我与姑娘交待几句。”
其实交待倒是其次,她知道贵妃有许多话必得单独面对女儿时才说的出来。
秋英跟念夏一出去,陈茗儿眼见着更拘谨了,手指抠着衣袖,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茗儿啊,”苏贵妃轻轻开口,生怕吓着了她,“娘亲,对不住你。”
陈茗儿仓皇摇头,显得手忙脚乱,“不是,没有的,贵妃娘娘别这么想。”
苏贵妃眼底的眼泪颤颤巍巍地落下来,“我恨薛怡芳,恨苏劭,甚至恨我自己的娘亲,但我最恨我自己。我听傅婉仪说你胎里不足,气血两亏,我恨我不能给你一个好身体……我更恨我这些年的犹犹豫豫,接生姥姥把你抱给我,我是看见你手心的胎记的,但等我从昏睡中醒来,躺在我身边的那个孩子,就不是你了。”
陈茗儿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胎记,轻轻道:“我不怪您。”
“我宁可你怪我,真的,茗儿,我宁可你怪我。”
苏贵妃被上涌的气息憋的说不出话来,她摁住胸口,戚戚惶惶去看陈茗儿的眼睛:“我疑心过,我问过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是我疼得看花眼了。但我……我应该信我自己的……”
陈茗儿揉了揉眼睛,“不怪您的。”
“怪我!”
苏贵妃突然泣不成声,“我不敢查,不敢问,我怕你已经死了…… 我没能把你保到足月,你生下来没有哭声……我……我太害怕了……我……”
苏贵妃抽噎得厉害,又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面色变得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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