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岸灯
有了江敬武的解释,孩子们这才知道纸鸢的玩法,对阿瑾的佩服又多了几分,一句也不提抽陀螺的了,吃完饭就吵着要去放纸鸢。
三月份天气不冷不热的,正适合撒欢儿。
因为放纸鸢之前要带着它跑好一会儿,十分耗费体力,阿瑾和蜚蜚身体都不好,只能让几个哥哥将纸鸢放上天空之后,再由蜚蜚执着线。
她不会扯线,阿瑾就教她,两双小手握在一起,轻轻拉扯、放线,纸鸢越飞越高……
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一年。
春去春又来,燕子衔泥筑新巢,软嘟嘟的孩子们长大了一圈,爬山虎的脚步渐渐布满朝南的白墙,为素净的宅子画上色彩……
寒暑交替,隔壁江小花的房子也从无到有,与他们家的房子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门口石狮子的长相都肖似失散多年的兄弟。
山脚下的沙地载满了青翠欲滴的茶树,在一众随处可见的农作物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起先,花江村的所有人都在猜,江敬武分了那块地能种什么庄稼,得知种了茶树,还觉得是江敬武脑子抽了。
原因无他,花江村多是地里刨食的,大部分人家都不喝茶。
一是贵,二是喝不惯,虽有清香,但苦涩难忍,喝完还总想上厕所,肠胃不好的甚至闹肚子。
自然就不看好。
再加上茶树要一整年才能收成,更觉得他们是有钱烧的。
——要一整年不能收庄稼,吃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敬武先前带过去的两串佛珠,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抢着收走了,价格比他料想的还要高。
加上信徒之间有自己的小圈子,互相引荐,江敬武一个月光是卖佛珠的钱,就比往年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除了柏秋,他将此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并且将这笔钱存进了钱庄。郡里的活计仍然在做,但不用像之前那样拼命,所以多了很多时间,可以经常回来。
他们也是第一次种茶树,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来的,采茶之后还要炒制、晾晒,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除了采茶,他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要送孩子们到书院。
县里的书院也收女弟子,但没有专门的女夫子,所以只能跟男孩子们在一处上课,只住的地方分开。
按理说,蜚蜚今年刚刚七岁,不够入学的年纪,可哥哥姐姐们都到书院去了,只剩她自己在家,未免孤单,问她,她也说想去。
江敬武便亲自登夫子的门,送了些礼物,连同阿瑾一块儿送进了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平日里是不能出来的,除了农忙时有七日左右的田假,只能十天回一趟家,取些生活用品,其余时间都要待在书院。
不过,书院会开设膳堂,另有嬷嬷照顾年纪小的孩子。除了束脩高些,没有其他坏处。
书院只在年后招收新弟子,故而,未等到蜚蜚过完生辰,便被打包送进了县里的岳临书院。
夫子是一位姓赵的学究,平时不苟言笑的,听说经常打学生。
蜚蜚年纪虽小,但并未开蒙,即使跟阿柔、阿瑾坐在一间学堂里面,学的东西也不一样,但蜚蜚并不太在意这些。
一来,庆云国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她能学些知识就好,并不追求什么才名;二来,她马上就七岁了,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进书院,一定程度上算是避难。
按照记忆,她们家今年的茶树会大丰收,而且茶叶质量极好。
同时,其他地方却因为连天阴雨和虫害,导致茶叶产量骤减,多处茶馆和茶叶铺子卖的都是存货。
阿爹原本并不知情,只带了一斤到郡里售卖,没想到几天便被抢购一空,这才发觉行情不是一般的好。于是专程回来,求了通关文牒,到比渔阳郡更大的松涛港去卖给那些波斯商人。
以致家中无人,她急病出事。
前世她一直呆呆傻傻,没法入学堂。再加上爹娘忙着找她的下落,无心与婶婶们纠缠,分家也晚,自然也那么多钱送和哥哥姐姐们入学。
也是后来家里有钱了,酷爱学习的二哥才开始拜了夫子,三哥则是被二哥拉来凑数的。
所以,当爹娘问她要不要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进书院的时候,她满口答应。
原本想着,如果他们都在书院读书,势必就要成日在一起,不仅只有哥哥姐姐们,还有无数的同窗。
回去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不在家,或许就能改变前世的命运也说不定。
然而,刚到书院的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学堂内,遇见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第40章
——刘越风, 王麻子那个天生残疾的儿子。
她深深记得这个男孩儿, 除了小时候在他家做过一年苦力,不知道替他背了多少黑锅、实在被他捉弄怕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孩子长大了之后, 竟然成了朝廷花重金通缉的头号钦犯!
具体情况蜚蜚并不清楚, 只是从姐姐的谈话中依稀听出来, 他似乎是创立了一个门派,追随者众, 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原本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现在再看到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刘越风的长相其实非常清秀,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干净,明显和同龄的男孩子不同的是, 他有个香包, 常年带着, 所以身上、衣服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只可惜他天生就走不了路, 双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王麻子遍寻名医也没用, 便找匠人给他打了一辆轮椅,可以移动自如。这么明显的标志,打眼一瞅就知道是他。
印象中,刘越风喜静,并且,性子和他的脸色一样冷, 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成日闷在房间里看书、下棋,脸色越养越白,甚至比阿瑾还要苍白几分,人也消瘦。
蜚蜚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过话,更别提看他笑了。
不过,虽然他经常捉弄人,个性很坏,但他那个长相在那里摆着,怎么看也不想是十恶不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面兽心?
毕竟他从小就与常人有异。
——寻常孩子,若不能走、不能玩,定然会觉得天都塌了,可他,却好像适应得很好,甚至乐在其中。
据说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改的,指的是,虽然腿不能动,思想却比风还要便捷……
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蜚蜚并不知道他今年要入学,如果知道,她一定会晚一年再来,或者干脆不来——谁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得罪了他,被他盯上。
那些个信徒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可惜,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
岳临书院在西营县最北边,临着铜越山。
山那边是春晓县,但春晓县没学堂,因此有很多学生要绕过山,到岳临书院来求学。
书院不并大,主要分成开蒙院、点墨轩、清心斋三个院落,每个院落有两间学堂,满满当当全是苦读的弟子。
开蒙院,顾名思义,里面大部分是没有念过书、不认字的孩子,日常便是学习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学个两年左右,考校通过,就要入点墨轩读圣人书。
这两个地方教授的内容,可以说是学习四书五经的阶梯,而四书五经是科考的根基,学不好就要一直学;学好了,才可进入清心斋,学习六艺。
清心斋是专们针对科举所开设的学堂,课业偏重在骑射、写文章几个方面。
当然,十年寒窗苦读,靠的不是夫子交给你什么,而是要看自身的努力——六艺学完了,可远不代表求学生涯的结束。
科举考试,才是求学生涯最难过的一关!
而在书院学习的知识,是远远不足以支撑学子参加科举的。
于是,学子们在离开书院以后,或削尖了脑袋进太学;或遍寻名师,争取在科考之前拓展人脉关系。
但名师就只有那么几位,拜师比入太学还难,而太学又多半是为世家子弟开设的学堂……
重重障碍下,普通人想靠读书跻身庙堂,实属难上加难。
可是,想要改变命运,读书,偏偏又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唯一的路。
“记得阿爹先前跟你们说过的话吗?”送他们上学的路上,江敬武说道,“户籍是既定的,想要更改:一、嫁人,二、做官。”
看看两个女儿,江敬武说道:“虽说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但也不能将自己的未来全然押在夫婿身上,万一阿爹眼神儿不好,给你们找了个纨绔,那怎么办?”
蜚蜚跟阿柔面露惊恐,他于心不忍,当即话锋一转,对三个小子说:“所以,为了你们的妹妹,你们三个必须给我好好读书,知不知道?”
“等将来,你们若能名题金榜,封了官,咱们一家子都能跟着搬到任地去。”江敬武说,“门楣高了,你们妹妹才能找到更好的夫婿,不会受苦。”
他这样一说,三个小子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重了起来。
“放心罢,阿爹。”阿林坚定地说道,“只要好好读书,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这么划算的事情,当然要做。”
他是喜欢读书,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阿木和阿森就头疼多了,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面面相觑着。不过,读书虽然难,但为了妹妹,他们愿意去努力!
阿瑾默默听着,却不似三兄弟那样郑重其事,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尤其听到“嫁人”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天真烂漫的蜚蜚,嘴巴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的不太高兴。
他其实并不想入学读书。
一来,他将来不能参加科考,二来,他答应过江敬武,三年以后,他就会离开。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
但江敬武担心孩子们上学以后,他会闷出病来,便劝他过来体验一下跟同龄人的生活。
仔细想想,这一年来,他的确已经习惯了跟阿木他们兄妹一道儿玩,乍一分开,或许真会不习惯,思虑良久,还是同意了。
而宁大夫得知他要入学,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连忙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给他,让他赶紧到书院住着去,别在家里气他。
于是,头一回成功气到了阿瑾。
早春二月,背阴处的冰雪还未化尽,空气中裹挟着残留的年味儿,绵绵细雨滋养着世间万物。
雨后微寒的上午,江敬武带着六个长相惹眼的孩子,朝着铜越山的方向,顺着清溪街道的石板路一路向北。绕过一座落文碑,便见一处清幽、素雅的所在。
白墙黑瓦,周围尽是树,此时尚未抽条,光秃秃的耸立着,被雨水沾染成墨寒之色。
书院大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几人路过小桥,“岳临书院”四个正楷大字展现在他们眼前。
喧闹声从院门内传出来,几人在门口顿了顿,打量片刻,才踏足进去。
眼下并为开始讲学,多是送孩子来的,书院内不止一般的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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