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跃然
而那帮围着大车打转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举着锹,使劲往大车上扬铁渣。
铁渣如暴雨打落,错眼不见就落满了一层。
骡子不安地喷了口气,车夫拍拍老伙计的头,接着喂吃的。
眼光却是斜瞅过去。
这帮子家伙,可是走了运了。
就这不值钱看着碍眼的铁渣子,它居然也能卖钱!
卖钱也就算了,那买主还大发善心,让这伙人干装车的活儿,一车十文钱?
他们大老远把这车铁渣送到地方,运费也才四十文好吧!
可惜他不是这村子的人,不然他也拎把破锹,在这儿装车,一天少说也能装三车,不比运货挣得多?
干瘪老头单村长,乐呵呵地看着村里人干活,身边几个大点的娃子,守着个木桶,拎着瓢倒出一碗碗的水来。
单村长还招呼车夫们喝水,“来来来,大老远的,润润嗓子……这水是从河那边提来的水,不是俺们村里的井水。”
那位司小官人跟他说了,村里这些年得病的多,庄稼也长不好的原因还在水。
虽说浇地用的水太多没办法,但吃的水从河里挑还是能行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存下影儿了,这喝了半个多月的河水,村里人都说身子骨比从前有力气些了……
车夫们也不知道这河边的水和村里的水有啥分别,反正要钱的不喝白不喝。
上河村这地方被铁渣子祸祸得是坷碜了些。
但他们走南闯北的,什么坷碜地方没去过,到那山穷水尽时,混了马粪的水也喝过。
因此一个个都乐呵呵地接过了水碗,还夸了夸小娃娃们机灵能干。
也就是喂了马,喝了碗水的工夫,一辆大车就就装满了。
呵呵,十几号人前后左右一齐上阵,它能不快吗?
不过反正一车十文是固定好的价钱,也不是他们出,而是由这个干瘪老头计着数,管分钱的,所以他们就等着就行了。
头前一辆车的车夫把车赶走,第二辆车就接上了位置……
眼瞅着装满了三辆车,单村长就吼了一嗓子。
“行了,先歇下,过来领钱!”
这干活的是十五个人,装了三辆车,一共三十文,这样一个人就能分两文。
不要说这两文钱少,这守家在地的,不过打个盹的工夫就落两文,那不是跟白给的一样?
拿到钱的人都精神一振,接着再装下一车。
十两大车装满,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
眼瞅着大车队满载着走了,村民们也扛着木锹回家。
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了六七文的钱,要是一家出了两个劳力,那就是十几文。
这不费多少力气,又挣钱快,这头干活,那头拿钱的,谁不想干啊!
完了都不耽误做其它活儿,种地的还能种地,纺线的还能纺线。
这不,有好几个在外做工的村民,都悄悄地被家人给叫回来了……
运送铁渣的大车队浩浩荡荡,从上河村出发,直奔开阳县卫星村的石渣场。
路上肯定少不了要经过几处村镇,那各村的村民,瞧见了这敞着口的大车,都是撇嘴皱眉,远远地就要躲开,仿佛他们车上,拉着的不是铁渣,而是大粪一样……
不,也不对,如今各村的日子都不好过,甭管路过运货的大车里装的是什么,那总想沾点便宜的就眼巴巴地盯着看,万一车子打晃了,颠簸出点什么来,他们不是能捡漏么?
就算是大粪,穷疯了的家伙们也敢弄回自己家地头去。
但铁渣子,那可正是人见人嫌啊。
这条道上的村民们,都知道应祥县里那个两村打架的故事,不就为了铁渣子不该往我村倒可你们偏要倒吗?
这些路人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花银子买,再花银子装和运……
所以说没人眼馋,这运货的人就省心。
路上加快点速度,赶到那卫星村的石渣场,卸了铁渣子,他们就能早点在石渣场边上搭的窝棚里打碗热汤,配着干粮吃个饱肚,再赶着车连夜回应祥县城。
眼瞅到了石渣场,就有两个半大小子等在路口给他们引道儿。
石渣场的布局简单,就是一块空的荒地,平地上堆铁渣,周边用石头修了个圈,不让铁渣漏到外头去,东头修了排房子,西头也在盖房子,看那个阵仗,那盘场还铺得挺大。
反正他们这些运货的人是搞不明白,这么些有毒又没用的渣渣,咋地就能用来铺路了?
而且明明都是铁渣,为啥要叫成石渣场?
装车麻烦,卸车就容易得多了,把骡马解了套,把车往渣场上一推,一倒就了事。
半大少年就站在边上看着,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师傅们辛苦了,到那边棚子里喝碗热汤吧。”
离渣场不远的地方就搭了个窝棚,窝棚里头有大灶,大灶上架着大铁锅。
铁锅里时常煮着热汤,有时是鱼汤,有时是米汤,虽不浓稠吧,可一喝就知道里头放得是鲜鱼新米,味儿香得很。
他们十个人,往往把一大锅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怪抹不开老脸的。
不过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打上一大碗,把自带的干粮掰成小块,泡在里头,别提多香了。
有的车夫还要逗着那两个半大少年说几句话。
“小兄弟,你们东家弄这个石渣场真是铺路的?”
这就是家里有银山也不能这么乱糟蹋钱的呀!
新来的刘家小子还有点怯场,比较老道的封大牛就笑着答,“当然是了。”
东家他们能耐大着呢。
当初卫星村还不是一个荒土坡?
就靠着几个人手,最后建成了现在的卫星村。
气派的村堡,宽敞齐整,夜里又安稳,不怕坏人或者野兽进村,猪羊鸡兔什么都有,连吃水浇地都不用亲自挑,直接一道水渠,就流进了村子和田地。
王村长能跟县城里那些大官们称兄道弟,赵大哥还当了农官,替三殿下种土豆还得了那么多的赏赐,司姐姐教他们练拳认字,就连回深山老家的赵婶子做饭都有许多他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花样!
总之,东家他们能想的,肯定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既然他们说了要把从卫星村出来这条路都铺上炼过的渣子,从此再也不怕刮风下雨,多重的车过去也不怕陷进泥坑,人走在上头也不怕湿鞋,那就一定会弄成的!
车夫们本没想着能得着什么回答,这些半大小子懂个什么呀?
然而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这么有信心啊。
于是就纷纷开口。
“那你们这路,得铺得老长吧?”
不然去山里采些碎石头,不比费这个劲强吗?
“嗯,我们东家说,要从我们村开始铺,一直铺到县城呢!”
车夫们互相看看,都半信不信的。
“那得花不少银子呢吧?”
看这小子,口气也挺大的啊。
就他们应祥县原先那么多大户,也有修桥铺路想扬名的。
可那也最多就是修个几里路罢了,哪能傻乎乎地一直修到县城的?
“银子可以慢慢挣,路要是修好了,那可是能用几十年上百年呢!”
车夫们听了都笑了,“小兄弟,那等你们这条路修好了,俺们可要赶着车好好走一趟。”
这行脚的最怕就是烂泥路了,甭管人家说是不是大话吧,真有那么条好路,他们这邻县送货的,也能沾点光。
“成啊,到时候几位大哥可得多跑几趟,这路也是有你们一份功劳的!”
封大牛嘴皮子利索,手上也没闲着,从灶台后头,就端出了几个小碟子。
车夫们都有点发愣。
“小兄弟,这是什么?是不是请我们吃的呀?”
“嗯,正是呢,这是我们村的特产,名叫粉条,请几位大哥尝尝。”
小碟子也就五个,里头盛的是细生生的条子,有点像面条,可颜色却带点透亮,上头浇着一点调料,点着香油和醋,闻起来就应该很好吃的样子。
封大牛管说话,旁边的刘小哥就管分送。
十个车夫,五个碟子,只能两人一碟子,不过筷子是荆条做的,倒是管够。
这家可真有意思。
每次来都能喝碗汤,其实就挺让人意外的,这会儿居然还有吃食,车夫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哎呀,这可是太客气了!”
“多谢小兄弟了啊!”
“呀,这个味儿香!”
车夫们本来就大嗓门,窝棚里顿时全是一惊一乍的赞叹声。
不过更多的车夫则是闷头快吃,有说话的工夫,多吃几条不好么?本来就是两人一碟子!
片刻后,车夫们还意犹未尽。
“小兄弟,这还有没啦?”
“这东西叫粉条?吃着滑溜溜的,很是爽口啊!”
“我吃着甜里头带着酸,酸里还有点辣,这会儿回味起来,就是香!”
“小兄弟,这粉条是啥做的?是你们开阳县的特产吗?贵不贵的?多少钱一斤?”
封大牛就笑了。
不过表面上看着小少年挺稳当,实际上手心紧紧捏着,也是很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