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当日那个地头蛇连个影子都没了,那群帮手,也都早跑了。
老秦姨娘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可能败露了。她在家里辗转反侧,想来找女儿,可莫氏被杨太傅关在了后院。
莫氏是个聋子,从来不参与京城妇人之间的交接,她就是几年不出门,都没人关注她。
老秦姨娘往杨家送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最后,她实在扛不住了,对二老太爷说了实话。
二老太爷当场差点没昏过去,左右开弓抽了她几个嘴巴子,“你个黑了心肝的蠢婆娘,你害了我儿子还不够,又要把我孙子害死不成!”
老秦姨娘哭,“老爷,我也是为了九郎好啊。”
二老太爷对着她的脸吐了口口水,“呸,你也不照照镜子,九郎那个样子,能配得上?我跟你说实话,就算九郎有出息,你也别想。女婿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是他怕了你,我告诉你,他一直记着呢,如今你把活生生的把柄递给了他,你,你,我的九郎性命不保啊!”
说完,二老太爷瘫坐在椅子上。
老秦姨娘忽然害怕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她女婿是冷酷无情的当朝太傅,处理贪官污吏时,他砍人头就跟切菜瓜一样干净利落。她以为那就是她的女婿,虽然这个女婿是她使了手段得来的,但她女儿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难道还能记仇不成。
老秦姨娘越想越害怕,又哭了起来,“老爷,老爷,求您救救九郎吧,我就这一个孙子呀!”
二老太爷满脸灰败,“救不了他了,九郎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你要祈祷他没有得手,这样还能落条命。要是九郎得手了,不光九郎保不住,老二也保不住了。你个蠢婆娘,你是真蠢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是我的小妾罢了。我是谁,我不是什么太傅的岳丈,我就是莫家的一个庶子。连我见了女婿都客客气气的,你倒敢去算计他的掌上明珠。你是不是以为他还是当初在咱们家附学的那个穷小子?你知不知道,他在圣上面前的体面,满朝文武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跟你说,要是九郎有什么不测,你,你就去陪着孙子吧。”
老秦姨娘嗷得一嗓子叫了出来,“老爷,老爷,求您救命。”
二老太爷一挥袖子,回了正房找二老太太去了。
二老太太听说后,冷哼了一声,“你的心肝肉惹的祸,叫我去圆场子?莫老二,别痴心妄想了。大不了女婿生气,你和你的心肝肉一起给外孙女赔命就是了。”
二老太爷有些落寞,“咱们正经夫妻,难道你一点不在乎我的死活?”
二老太太笑了,“我在乎你,你又何曾在乎我呢。年轻的时候,要不是有婆母在家里镇着,你的心肝肉就要爬到我头上去了。后来阿娘去了,女婿官越做越大,好嘛,你好悬没把她扶正了。得亏女婿是个正经人,眼里只认我这个嫡岳母,不然你们两个还能让我好过?”
二老太爷见老妻说的话句句如刀子一样,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后悔年轻时不应该宠爱秦氏太过。
二老太太坚决不管,老秦姨娘在她院子外头跪了几个时辰,她丝毫不为所动。贱人,你就是在我房门口吊死了,我也不会眨眨眼。
她年轻时多难啊,丈夫是庶子,她在婆母面前本来就没多少脸面,家里的妾室比她还威风。二老太爷自己是庶子,总觉得天下的正妻们都是刻薄狠毒的,处处防着她,怕她害了他的心肝肉。
她忍了多少年,如今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有太平日子过,她管那贱人的死活,大不了老头子休了自己就是了!
杨太傅关了莫九郎一个多月,觉得日子也够了,决定放他回去。但回去之前,杨太傅觉得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该做个了断了。
他让莫管事找了人,断了莫九郎的命根子,又养好了他的伤,然后让人把莫九郎连同几个随从一起送回了莫家。
莫家喜从天降,老秦姨娘抱着孙子痛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发现孙子有些痴呆,她拍拍孙子的脸,“九郎,你怎么了?”
莫九郎痴痴呆呆的,“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老秦姨娘又喊他两声,他仍旧痴痴呆呆的。
老秦姨娘惊惧,“九郎,九郎啊,你怎么啦,你快看看我啊,我是阿奶啊。”
老秦姨娘这会子也不管什么妻妾之道了,把平日里孙子私底下对她的称呼叫了出来。正经论起来,她算什么阿奶,不过一个妾室罢了。
莫九郎抬眼看了她,忽然眼里开始冒泪花,“阿奶,您去告诉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二老太太看了一眼,转身回房去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莫九郎的几个随从,这些人这些日子就是被关了起来,虽然吃不饱,倒没挨打。
三伏天中,杨家也不给他们洗澡,一个个臭烘烘的。
老秦姨娘以为孙子被吓着了,和莫二太太一起,让人伺候莫九郎洗漱。
莫九郎的几个通房一起动手,合伙给他洗澡。老秦姨娘婆媳二人在外面候着,忽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群尖叫声。
婆媳两个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立刻冲了进去,一个丫头跌坐在地上,另外几个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老秦姨娘拉起地上那个丫头,大声问她,“鬼掐你了?”
丫头满眼惊恐,“九郎,九郎他,他……”
丫头说不下去了,她也不敢说。
老秦姨娘见这丫头不中用,又抓住旁边一个问,“你来说!”
那丫头继续发抖,“九郎,九郎他,他被人害了!”
老秦姨娘发蒙,“你说清楚些,他到底怎么了?再不说我卖了你!”
丫头急哭了,“老姨太太,二太太,九郎他,他被人害了呀!”
说完,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老秦姨娘的心往下沉,她老了,也不用忌讳那么多,趴到浴桶边上把孙子拉起来从上到下看。
然后,她嗷了一嗓子,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莫九郎又坐到浴桶里去,嘴里反复念叨,“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莫家。
二老太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二房就这一个独子,这下子废掉了,老二要绝后不成?
二老太太目无表情,什么都没说,立刻把家里所有下人拉了过来,言辞激烈的训斥了一顿,谁若在外面说一个字,全家都发卖到窑厂里去。
莫九郎送回去之后,莫家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问罪。
杨家那边,宝娘早就平复了心情。她不出门,是因为不知道能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更好玩。反正家里也不错,这么好的古代大宅院,以前花钱才能看两眼,现在自己住在里面,感觉也挺不错的。
回来后过了一些日子,赵家让人送来了两筐黄桃。个个又甜又大,表面光滑,一看就是上品。
赵传炜让书君亲自送来的,本来他想过来看看,但到了裕泰街,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吩咐书君,“你去吧,我在前头茶楼等你。”
书君领命去了,赵传炜带着两个侍卫上了茶楼,点了杯茶,坐在窗户口,看着杨家门口的动静。
他感觉内心乱糟糟的,他回京是读书的,可最近总是因为杨二娘子心里烦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送个桃子,还要亲自跟过来。
杨家大门口,莫大管事亲自接待了书君。见到杨家送的桃子,心里有些吃不准。
书君客气说道,“头先在庄子上的时候,贵府娘子送了我们娘子许多香梨,如今我们家里的黄桃熟了,给贵府小娘子和小郎君们送一些。”
莫大管事接下黄桃,套书君的话,“不知这是贵府哪位主子让送来的。”
书君虽然年纪小,也不是傻子,他说的模棱两可,“我们三爷带着娘子们亲自摘的。”
莫大管事不再多问,让人告诉了陈氏,陈氏给了书君打赏,书君说了两句客气话之后就告辞了。
赵传炜看着书君进去,又看着他出来,心里隐隐有了些期盼。等察觉到自己的期盼后,他心里更烦乱。
书君来了之后先复命,赵传炜嗯了一声。
书君挥了挥手,侍卫们都到一边去了。
他低声回道,“公子,杨家大管事接待了我,还问我桃子是谁让送去的。”
赵传炜喝了口茶,“你怎么回答的?”
书君看了他一眼,“我说是三爷和娘子们亲手摘的。”
赵传炜手里的茶盏半天没动,他心里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样的答复是最好的。
他放下茶盏,书君又道,“公子若是不放心,让二位娘子上门去问问也使得。”
赵传炜转着手里的茶盏,“胡说,侄女们的交际,岂是我能插手的。”
书君低头不说话,“公子,我这些日在府里与老人们聊天,知道了公爷和夫人年轻时的许多事情。”
赵传炜重重放下茶盏,“混账,阿爹阿娘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
书君赶紧躬身,偷偷看了他一眼,“公子恕罪,我听说的,都是众人都知晓的。”
赵传炜半晌后嗯了一声,“那你说说。”
书君凑到他身边,“我听说,公爷年少时,老太爷不通诗书,就把公爷送到了李家附学。公爷每日嘴甜的很,承恩公夫人很喜欢公爷。”
赵传炜斜眼看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书君嘿嘿笑了,“听说杨太傅三元及第,公子明年不是要参加县试,若是有机缘,也可以问一问功课上的事情。”
赵传炜踢了他一脚,“滚,馊主意!”
书君捂着腿,“公子,这事儿哪能要脸面。公子整日茶饭不思,二娘子又不出来,公子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告诉公爷和夫人了!”
赵传炜又骂他,“放你娘的屁,我甚个时候茶饭不思了?我没你吃的多?”
书君赶紧去捂他的嘴,“公子可不能说粗话,您长的这般体面,该出口成章才对。”
赵传炜被他逗笑了,“混账,拿我取笑。”
书君笑眯眯的,“公子,我求您个恩典呗。”
赵传炜又嗯了一声,“说。”
书君厚着脸皮,“我看上了夫人身边的豆蔻,明儿公子能不能给我放一天假,我想去给她买些东西寄到福建去。”
赵传炜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了,“你看上豆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豆蔻姐姐能看得上你。”
书君哼了一声,“公子别小瞧人,自来烈女怕缠郎,豆蔻这会子又没有心上人,我多用些心,不怕她不中意我。公子,小娘子们都是这样,你得多花心思,主动些。”
赵传炜又踢他,“滚滚滚,明儿就滚回福建去做你的缠郎。”
书君又嘿嘿笑,“那我就当公子答应了。”
主仆两个一起往回走,赵传炜知道书君的意思,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惦记人家小娘子,心里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承认。
宝娘接到黄桃后,高兴地让丫头们洗了几个。因黄桃数量不是特别多,莫大管事往栖月阁送了一小篮子,丫头婆子们自然不能人人得一个,只能把桃子切开了众人分吃。
这些日子,宝娘对院子里的丫头们越来越宽和。一群小女孩整天伺候她,她只能从吃穿上多优待她们一些。
但有一样,栖月阁的事情,坚决不允许说出去一个字。有丫头多嘴漏了两句,宝娘立刻把她送给莫大管事的娘子,说她不要了。
小丫头哭得挺惨,宝娘硬了硬心肠。我今天不要你,你还能到别的地方当差,总比以后要是被人利用,丢了性命强。
那小丫头被送走之后,整个栖月阁顿时水泼不进。
宝娘尝了尝黄桃,甜滋滋的,她快乐的眯起了眼睛。她又想起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他的外衫,被喜鹊藏在了她的箱子最里面,还勒令青萝不许翻看。
宝娘本来说丢了,可没地方丢,家里到处都是人。本来说剪了,她觉得不尊重人,于是干脆藏了起来。
一天夜里,陈氏让人把儿子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杨太傅给老母亲请安,陈氏摆摆手,“坐。”
杨太傅给陈氏倒了杯茶,“近来朝堂里事情多,儿子来的少了,阿娘这几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