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杨家兄弟也起身见过二姐夫,杨太傅让他坐,然后又让他呈上了功课。
府试这样级别的考试,杨太傅基本不去管,他管的只有会试和殿试。但女婿要参加府试,他自然要认真对待。不说打听题目,至少要好生辅导一番。
赵传炜除了完成学堂里先生的功课,杨太傅又单独给他布置了功课,每一旬来交一次。
参加府试的都是童子,也不会考什么高深的东西。这些东西对杨太傅而言都很简单,但怎么在简单中出色,也需要好生琢磨。
杨太傅于读书上头非常有天赋,赵传炜虽然年幼,阅历不如他,但做文章的灵气一点不缺。师傅教的认真,徒弟学的认真,互相都比较满意。
杨玉昆在一边也跟着学,明年他也要参加县试了。
等请教完了学问,杨太傅又会和他们说一些朝堂之事。比如哪个官员调动了,这个官员调动的原因是什么,做了什么功绩,或是有什么关系,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除了人员调动,他还会讲外头官员们为了考评好看做的猫腻,这里头就黑暗了,杨太傅只略微讲一讲,让他们心里大致有数。他讲的最多的,还是如何处理公事。
杨太傅时常感叹,“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从父母官做起。等你们以后考上进士,一定要从县令做起,了解一地民生,再慢慢往上升,这样做官,才能知道的更多,见的更多。”
三个男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插嘴问几句,杨太傅都会耐心讲解。他做过皇子们的先生,皇子们多难伺候,他都能忍受,对比起来,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实在是太乖巧听话了。
中午杨太傅都会留饭,他想让儿子们和女婿关系好一些,这以后都是他们彼此间的助力。
等吃过了饭,赵传炜拿出那封信,交给杨太傅,“岳父,阿爹有信给您。”
杨太傅接过信,拆开一看,里头只有四个字,请立太子。
杨太傅哈哈笑了,“你阿爹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赵传炜也没问里面写的什么,阿爹不告诉他,看来不是他能过问的。
宝娘不好到前院来,只能用心看着厨房做饭。自从她定亲后,陈氏把家里吃喝拉撒的事情都交给了她。宝娘从一个经常睡懒觉的小娘子,变成了每天打卡上班的小助手。
家里人这么多,一天吃穿住行的事情就有一箩筐。刚开始,宝娘事无巨细。等干了几天之后她发现,这样干下去,她要变成诸葛亮了。宝娘开始抓大放小,她只抓着关键岗位,比如各处的管事。
她提要求,让管事们去落实,至于你怎么落实,她就不问了,这是放权。但放权并不代表撒手不管,她会定期突击检查。
杨太傅近期不想让这对小儿女见面,但并不阻止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
赵传炜每次过来,会给杨太傅打一壶好酒,然后给家里女眷们买一些点心,给两个小舅子带些男孩子们喜欢的东西。除了这,他会特意给宝娘带些独特的礼物,都是些小娘子们用的东西,花花朵朵、胭脂水粉。
杨太傅从不过问,让人单独送到后院给女儿。
给未婚妻送东西什么的,哪个少年郎没干过呢。
宝娘得了赵传炜的尺寸,利用每天的空闲时间,仔细给他做了一套衣衫。
等到赵传炜考试前最后一次去杨家,宝娘让人把衣衫送给了他。赵传炜高兴地接过了衣衫,宝贝一样带回了家。
他每次去走亲戚,都会汇报老太爷和王氏,收了什么礼物,也会汇报王氏。
王氏见小叔子收了宝娘一套衣衫,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夸赞,“杨二娘子的针线真好,三弟有福气了。”
赵传炜红了红脸,“大嫂,我要不要回什么礼?”
王氏笑了,“三弟别管,只管去考试。等府试放榜后没几天,端午节就到了。到时候给杨府送一份厚厚的节礼,里头加几匹好料子,给杨妹妹做夏裳穿。”
赵传炜一鞠躬到底,“多谢大嫂周全。”
王氏笑着嘱咐他,“三弟,这几日家里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好生考试。”
赵传炜点头,回去后继续攻读杨太傅给他的小本本。
杨太傅自从世子爷走后,就开始恢复上朝。
百官们都知道他和赵家订了亲,心里都各自思量。有骂他奸猾的,你自己官都这么大了,还找个这么有权势的亲家。也有认为他藏奸的,你们一文一武,这样里应外合,到底想干啥。
景仁帝就跟没事人似的,第一天,笑眯眯问候杨太傅,“先生身体好了?“
杨太傅照常行礼,“多谢圣上赐下御医,臣已痊愈。“
景仁帝点头,“先生不在,朕身边如少一智囊。日常想问什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杨太傅谦虚,“圣上过誉了,文武百官个个忠君爱国,皆是栋梁。“
景仁帝微笑,“先生与旁人,总是不一样。”
皇帝这样主动递了橄榄枝,杨太傅身为臣子,自然不能不识抬举,他仍旧每日兢兢业业。马上就是春收了,这一季的赋税该收了。
每逢收税,都是吏治最混乱的时候,杨太傅眼睛盯得死紧。
除了盯朝政,杨太傅没忘记那四个字。等赵传炜去考试的时候,杨太傅忽然在大朝会上上了一道奏折,请立嫡皇长子为太子。
他忽然上了这一道折子,如同在热火里倒了一瓢水,把大朝会都炸了。
景仁帝斥责杨太傅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以为君臣二人因政事争执,闹了不愉快。后来杨太傅生病养伤,景仁帝仍旧每日太医和好药赐下去,百官们最会看风向,看来杨太傅没失宠。
紧接着,赵杨两家结亲,众人更是大跌眼镜。好家伙,老杨不光没倒台,还给自己拉了个硬靠山,以后他和圣上叫板,岂不更有底气。
至于之前的流言,景仁帝不放在心上,大伙儿也只是私底下传一传。反正圣上是先帝亲生的,一看就像。至于那个小娘子,啧啧,谁管得了呢,如今成了赵家儿媳妇,你敢动她试试,你看老赵不把你家祖坟扒了。
做官做到一定程度,谁屁股干净呢。若只是论为官清廉不清廉,杨太傅真是个大清官了。如今他唯一的把柄被景仁帝捏着,但百官们不知道这无耻的君臣二人虽然没彻底闹翻,却已经达成了种种交易。
景仁帝觉得杨太傅以后会更老实了,谁知他居然这样捣乱。
大朝会上,景仁帝气的脸色铁青。要说谁不想立太子,头一个就是景仁帝。
景仁帝觉得,他千秋鼎盛,皇子们年纪尚小,看不出优劣,早早立了太子,一部分官员开始站队,心思都用在讨好储君和外戚上面,政务都要荒废了。
除此之外,嫡皇长子一旦立为太子,就成了众人的靶子,谁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顺利撑到景仁帝死去继位,若是出了意外,这世上只有死了的太子,没有退位的太子。
景仁帝目前只有五个儿子,他看的都精贵。
杨太傅不和他商议就请立太子,把百官们都搞蒙了。那些中间派心想,这难道是圣上的主意?你们师徒一向一个鼻孔出气,不会是故意来试探我们的吧。
严侯爷的人也蒙了,这,提前也每没通个气,怎么就忽然请立大皇子了。当然,他们肯定是乐意大皇子做太子的。
算了,有人冲在前头,他们附和一下也无妨。
至于张侍郎和谢侯爷等人,也跟着附和。这二人想的是,早早立了太子,省得世人都以为他们两家想夺嫡。
诚然,夺嫡的想法谁也不是没有,但有嫡皇长子在前,他们谁也不回去冒这个头。不如先让大皇子做了太子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百官们风驰电掣一般,肚子里百转千回,思量了好久,居然都达成了一致意见,先后附和起来。
杨太傅低垂着眼,不去看景仁帝的脸色,“圣上,立嫡立长,非大皇子莫属。先帝在时,诸皇子争储,致使国朝动荡,胡人入关,险些丢了大景朝江山。圣上宜早立储君,以稳定朝纲,安天下万民之心。”
景仁帝额前十二旒冕冠遮住了他的脸色,他的双眼没有一点波动,平静地接话,“爱卿为社稷朝纲着想,朕知道了。立储君非小事,自然不能草率。”
杨太傅就是提个醒,也不是非要现在就立太子,并没死揪着不放,立刻又开始说赋税的事情。
等下了朝,诸位重臣都在上书房议事,从春耕说到赋税,又说到夏季可能出现的天灾,还有今年城墙要加固,还有各地秋闱的事情,说了半天,景仁帝就是没提一个字立太子的事情。
众人渐渐品出了一些味道。
等说了半天的事情,景仁帝单独留下了杨太傅,众人都习惯了,老杨总是最后一个走的。
景仁帝坐在那里看折子,声音毫无祈福,“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先生如何这般小气。”
杨太傅公事公办,“不知圣上说的何事,臣一向都是毫无私心。”
景仁帝翻了一页纸,“先生,朕原谅你对先皇不敬,先生如何还要给朕找麻烦。”
杨太傅跪了下来,“圣上,自来前朝后宫,从来都是分不开的。如今诸皇子长大,都是一个爹生的兄弟,谁愿意给谁磕头呢。圣上不早些立太子,难道要诸皇子们争夺个你死我活吗。”
景仁帝把奏折狠狠摔到案上,“放肆!”
杨太傅眼里毫无惧色,别看前几日说起宝娘的事情,他理亏,怂的只晓得磕头求情,如今说起公事,他又变成那个无所畏惧的杨太傅,“圣上,储君定下,诸皇子一时不服气也是有的,只要圣上稳定,略微扶持一把,储君有了威严,诸皇子自然臣服。至于太子,跟着圣上学习理政,也能减轻圣上负担。圣上不必忧虑外戚作乱,严家无一兵一卒,纵有千条计,也只能热锅里打转。圣上,臣为社稷想,方请立太子。立不立太子,与臣又有何干系呢。臣又不会升官发财,臣又不是外戚。”
景仁帝本来还在生气,听见他这一番无比光棍的话,顿时气笑了,“先生真是为国为民,但先生心里有过朕吗?先生是想让朕和父皇一样,最后被人喂下一杯毒酒吗?”
杨太傅抬眼看着景仁帝,“圣上,若有毒酒,也是臣先饮下。”
景仁帝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这个死老头子,就是有本事让朕不忍心责罚他。
“先生起来吧。”
杨太傅起来了,站在了一边,看着景仁帝批折子。
景仁帝问他,“听说二妹妹和炜哥儿定亲了,朕明儿送一份厚礼给先生,算朕的赔礼。”
杨太傅有些尴尬,若是景仁帝什么都不说,他还是个铁骨铮铮的太傅,这一声二妹妹,让杨太傅刚才还笔直的腰一下子塌了下来。
他顿了一下,低声回答,“多谢圣上关心,圣上日理万机,些许儿女小事,不必挂牵。”
景仁帝笑了,说的很有人情味,“先生不用客气,朕原来只有两个姐姐,如今忽然多了个妹妹,朕关心她也是人之常情。二妹妹十几年不在母后身边长大,先生一个人抚养妹妹,也不容易。”
杨太傅的腰更弯了,“圣上,臣该死。”
景仁帝在奏折上写写画画,“天家规矩重,父皇虽然不在了,朕也不能说让母后再嫁,再说了,先生家里还有妻室呢。朕有时候想,父皇在时,三宫六院,母后一个人守着宫殿。等父皇去了,母后的日子更是古井无波,朕只顾着让母后吃好喝好,却忘了母后也是个人,这是朕的疏忽。这天下男人都是妻妾成群,女人却要守着寂寞过日子。都说先生不好女色,不也是一妻二妾。”
杨太傅额头开始冒汗,“圣上,臣不配。”
景仁帝忽然打住,又开始说正事。
从此,景仁帝就发现了,但凡杨太傅和他因为朝政之事吵架,只要他问一句,二妹妹近来如何,杨太傅立刻偃旗息鼓。
杨太傅当朝提出立太子,严侯爷虽然没上朝,立刻就知道了。
严二爷一脸喜色,严侯爷看都不看他一眼,带着长子进了书房。
严世子问,“阿爹,可是您?“
严侯爷摇头,“圣上春秋鼎盛,自然不想立太子,我们家岂能出头。“
严世子担忧,“就怕娘娘一个高兴,直接冲了上去。“
严侯爷叹口气,“咱们能看得开,娘娘是皇子亲娘,自然会着急。妇道人家一着急,就会出乱子。“
严世子又问,“杨太傅不是一向不偏不倚,怎么忽然请立太子。“
严侯爷哼了一声,“这事儿,怕是还出在露娘身上,赵家从来不是能吃一点亏的。杨镇为了女儿,也小心眼了起来。一辈子就被个女人套住了,白瞎了一肚子才华。“
严世子低声道,“阿爹,难道外头的谣言是真的?“
严侯爷眯起了眼睛,“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和寿康宫,定然是不干净的。“
严世子忽然道,“阿爹,立太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不立太子,大殿下是嫡长子,谁还能放过他了。不如有个正经名分,也好行事。“
严侯爷嗯了一声,“既然杨镇给咱们当了马前卒,咱们索性推一把。你说得对,大殿下退无可退,只能往前冲了。你要多提醒他,这个时候,定要谦卑,做足姿态。“
严世子笑,“阿爹放心,大殿下最知道规矩,不管是对两宫,还是圣上,包括下面的诸皇子公主,都是一丝不错的。“
严侯爷点头,“你在外头,也要谨慎。等会子你去告诉老二,让他把尾巴给我收一收。我不想看他那蠢样子,你替我教训他几句。“
严世子岔开话题开玩笑,“也不知咱们这位圣上怎么想的,先皇头上的绿帽子,他也能忍了。“
严侯爷摸了摸胡须,“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真是好算计,一夜春风,又圆了旧梦,又给儿子换来个能以命相护的忠臣,这买卖划算。什么绿帽子不绿帽子,先皇都烂成泥了,死人不管活人的事。没道理女人死了男人能续弦,男人死了女人就得苦巴巴的。再说了,若说贞洁,这天下男人没几个有贞洁的。“
严世子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老父亲居然能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
严侯爷教导长子,“你莫要跟那些死脑筋们学,有些规矩,该守的要守,有些规矩,就是摆着好看的。这回立太子,杨镇也不完全为了私心。他对圣上的忠心,满朝文武谁都比不上。不是谁都有勇气以肉身去挡匪徒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