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杨太傅在暗, 巡盐御史在明。巡盐御史不知道杨太傅来了, 他一入江南,就被灯红酒绿腐蚀的头脑发昏,想查账, 却步步艰难。
他要查账, 人家让他查, 但查的账目都严丝合缝,一点问题都没有。各处官员都关注着巡盐御史,杨太傅就好办事了。
他忙活了几个月, 搜集了大量的账册和证据,装了满满一车。这期间,他杀过人, 也被人追杀过、被人诈骗过、被人投过毒,九死一生。
没有人知道他是当朝一部尚书,只以为是政敌派来的奸细。
等他最后带着一车帐本子走水路时, 从船底蹿出了一群死士,俞大人自己受了重伤, 大内侍卫折损过半,还是没保住杨太傅,他被人用利刃穿了个透心凉。
俞大人到京城的时候, 天还没亮。他身负重伤,一条腿上的大动脉被人砍了,差点变成瘸子。他不能骑马,只能躺在车里,到了宫门口,他亮出牌子,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金銮殿。
景仁帝正在早朝,今日大朝会,在京官员们都来了,殿内殿外人挤满了人。
百官们被俞大人这副模样惊呆了,因俞大人平日负责景仁帝守卫,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暗中行动,在人前露脸极少。他跑出去几个月,居然都没几个人发现。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跪在金銮殿前,“圣上,臣与太傅大人不辱使命,查清了江南四省盐、铁、茶、粮四年的税收实情。”
景仁帝见他这副模样,脑门子开始突突,“先生何在?”
俞大人低下了头,“臣死罪,未能保住太傅大人。”
景仁帝呼啦一下子把案几上的东西都掀掉了地上,“混账,先生不在,你怎么回来了?”
俞大人磕头,“臣无能,临行前,来了一群死士。”
百官们从惊讶到震惊,除了个别个中枢大员大概知道一丝丝隐情,其余人都目瞪口呆,杨太傅不是病入膏肓?怎么跑到江南查账去了?老天爷,这个老奸贼,这么大的事儿,他就偷偷一个人建功立业。
户部贾尚书知道这事儿,税务本是户部的实情,但他手下无人能担此责任,最后劳动太傅大人亲自出马。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忐忑不安,又怕杨太傅查出来什么,到时候整个户部官员都要遭连累。又怕杨太傅查不出什么,那这税收的漏洞到底哪里去了?
惊闻杨太傅身亡,贾尚书心里也突突直跳。
景仁帝直接从上面走了下来,再次问俞大人,“先生何在?”
俞大人头触在地上,“在宫门口。”
景仁帝一挥袖子,直接出了大殿。
五部尚书和南平郡王等人连忙跟上,殿内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殿外七八品的小官们还蒙着呢。
景仁帝铁青着脸,快速往前走。他一路走过去,几道宫门先后打开。
到了最后一道门,南平郡王拦住了他,“皇兄,君子不立危墙。”
景仁帝推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宫门口,一口上等的楠木棺材摆在那里。
景仁帝顿时感觉心里一阵绞痛,心里忍不住大骂,你个死老头子,谁允许你死的!母后还在等着你,你不说陪她到老,你提了裤子就死了,让母后又守寡!
景仁帝走上前,用手抚摸棺木,轻声低喃,“先生,先生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朕等你回来的。”
忽然,景仁帝扑在棺木上大哭起来,弄明白后的百官也跟着哭泣。
哭了一阵子之后,景仁帝站起了身,吩咐礼部尚书孙尚书,“你去杨府,亲自操办先生的后事,一应花销,从户部拨银子。贾爱卿要是说没钱,就把朕的皇陵停建了。”
贾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和孙尚书一起躬身,“臣遵旨。”
景仁帝失魂落魄回了金銮殿,问俞大人,“账册何在?”
俞大人回答,“在太傅大人棺木底下。”
景仁帝大怒,“混账!”
俞大人又磕头,“臣死罪。”
景仁帝缓了口气,走上高台,坐到龙椅上,“三司何在?”
三司的头目一起出来应诺,景仁帝面无表情吩咐他们,“着你三人一起,对账目进行审核,户部陪审,给你们五天的时间,把中间牵扯到的人捋清楚,不管皇亲国戚还是豪门勋贵,一个不许瞒报。”
景仁帝又叫,“礼部右侍郎。”
又有一人出列。
“命你会同翰林院一起,给先生定谥号。”
景仁帝继续吩咐,“南平郡王。”
南平郡王出列。
景仁帝看着他,“你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去给先生祭奠。”
吩咐完了事情,景仁帝起身,“退朝。”
说完,他一挥袖子,一个人回了上书房。
礼部官员们压着杨太傅的棺木到了杨府,家里的门房奇怪。
孙尚书硬着头皮,上前说了实情。门房一屁股坐到地上,老天爷啊,不得了了。
门房连滚带爬进去了,一阵哭一阵喊,“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后院,陈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小厮哆哆嗦嗦,“礼部孙尚书亲自压着老爷的棺木来了,说,说老爷在江南被人刺杀。”
陈氏劈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子,“你放屁,我儿正在庄子里养病,哪里又来的太傅!”
陈姨娘立刻哭了起来,“姑妈,姑妈,快让人去庄子上看看,二娘子不是在那里,去看看就明白了。”
陈氏拄着拐杖,颤巍巍去了大门口。
孙尚书给她行礼,“见过太夫人。”
陈氏见到那口棺木,立刻想起当年杨云达死的时候。
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用手指指着棺木,大喊,“谁说这是我儿的!”
孙尚书再次鞠躬行礼,“回太夫人,这是御前侍卫统领俞大人带回来的。杨太傅与俞大人一起微服出行,去江南查账目……”
后面的话孙尚书就没有说了。【公/众/号:xnttaa】
陈氏哆嗦着嘴唇,半天后嚎出一声,“我的儿呐!”
嚎了这一声,陈氏立刻昏倒了。
家里全乱了,老爷没了,二娘子不在,老太太昏了,太太不管事,莫大管事不在,这可怎么办才好!
杨默娘当机立断,吩咐前院几个管事,“你们几个,一个去庄子里请二姐姐,看看实情,把莫大管事叫回来。一个去通知各家亲朋,一个去采买灵堂里要用的东西。”
礼部官员坐镇,把杨家内外管事都调动了起来。很快,灵堂搭好了,杨玉昆兄弟很快回来了,披麻戴孝跪在灵前。
宝娘正在庄子里侍弄花草呢,忽然有人冲了进来,“二娘子,二娘子,老爷没了,老太太和三娘子让二娘子赶紧回去。”
宝娘呆了,“你说什么?”
那人也顾不得了,实话实说了。
宝娘把花洒一扔,立刻跑到外院,骑了一匹马,绝尘而去。
她一路都在想,阿爹说了会回来了,怎么会忽然就死了?此行虽凶险,阿爹定然不会毫无防范。阿爹一向缜密,怎么会随便就死了。
马儿在郊外跑的飞快,她忽然心里很难过。这一年多,杨太傅有多疼爱她,她就有多伤心。
阿爹,你不能死。
后面,莫大管事等人马鞭都抽断了,都没撵上她。
宝娘到了城门口,报了杨家的名头,留下信物,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门口,她抬眼一看,整个杨府都一片白茫茫。
宝娘下马就往灵堂冲。
陈姨娘眼尖,一把拉住她,“二娘子,老爷不是在庄子里?不是你服侍的?怎么就死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给家里报个信。你,你是何居心!”
宝娘一把挥开陈姨娘的手,走到棺木前就要开馆。
杨玉昆大喝,“二姐姐!”
宝娘看着他,“昆哥儿,阿爹不会骗我的,他说他去办大事,让我等他回来。”
杨玉昆心里很失落,“二姐姐,阿爹已经去了,你别惊扰他了。”
宝娘声音大了起来,“你胡说,阿爹那么聪明,怎么会轻易死了!”
杨玉昆抬眼看着她,“我已经验过尸身了,二姐姐还要再看一遍吗?”
宝娘二话不说,猛使一把力气,推开了棺材盖板。
里面一位中年男子,虽然一直又冰块保着,脸上已经有些要腐败的迹象,看身形、发型、大致容颜和轮廓,还有那缺少了的四根手指,就是杨太傅。
宝娘忽然间就泪雨纷飞,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她哭的时候,她感觉到内心另外一股强烈的恨意和悲伤。这股恨意冲的宝娘脑袋发昏,渐渐的,她失去了知觉。
众人只见杨二娘子从棺木上爬了起来,双眼空洞地伸出了双手,摸了摸棺木里的人。
忽然,她笑了,“姐姐,他不是阿爹。”
说完这句话,她就昏倒了。
大伙儿都以为杨二娘子受了刺激,把她抬到了栖月阁。
很快,莫大管事回来了,各路亲朋都来吊丧。
宝娘仍旧昏迷着,栖月阁里,只有喜鹊和刘嬷嬷陪着她。外头闹哄哄的,栖月阁里的人都被叫走帮忙去了。
宝娘昏迷了许久,她感觉一直有人在喊她,“姐姐,姐姐,你醒醒。”
等到快天黑,宝娘终于醒了。
喜鹊立刻端了一碗粥来,“二娘子,你喝两口粥,然后去给老爷守灵。”
宝娘推开了碗,“你给我换身衣裳。”
刘嬷嬷叹息了一声,给宝娘换上孝服。
宝娘只喝了口水,然后又去了灵堂。弟弟妹妹们都在,意外的是,连杨黛娘也来了。
前些日子因周太太病重,杨黛娘急忙回京。还没来得及去庄子上看望杨太傅,忽然就得到了老父亲的死讯。
宝娘傻呆呆地到了棺木前,她又想去摸棺材。
杨黛娘怒斥,“你住手!”
宝娘看向她,“大姐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