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就算现在二十块没十年前值钱,可怎么也够不上三百啊!”
见她这副模样,周爱军蹙眉,脸上挂了哭相,“妈,你也知道我和佳佳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现在方家抓着这点,一定要三百块彩礼。我给了,那就和佳佳结婚。要是不给,就告我耍流氓!
妈!流氓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忍心看我被送去农场改造?农场那是什么条件?我要真去了,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呢!妈,你救救我吧!”
向桂莲很是为难,可她心里也有疑惑:“你不是说方家是疼女儿的吗?按理他们闺女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他们还不得快点让你们结婚,把夫妻名分坐实了,以免别人知道惹出乱子来?要是告你耍流氓,他们闺女和你的事不就传开了吗?闺女还怎么做人?”
周爱军愣住,以他妈那点见识,他是真没料到他妈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
其实他妈说的没错。方家虽不满意他这个女婿,可事情已经发生,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三百块的彩礼不是方家提的,而是他提的。因为方家承诺,不论他给多少彩礼,都会一分不少地让方佳佳带过来。
也就是说,这三百块,只在方家转一圈,又会回到他自己兜里。他为什么不给?
他妈是疼他不错,可也疼周光宗和周耀祖,更别说如今大哥大嫂再次有孕,指不定是个儿子。这般一来,他妈手里的钱财真分到他这里能有多少?他不得想办法提前多拿点?
周爱军信奉,不论什么东西,到了自己手里才真是自己的。
读书的时候,他就变着花样要钱。这些钱确实一部分自己用了,还剩一部分他偷偷存着。这几个月借着方佳佳的理由,他的工资一分没上交,还从他妈手里拿了不少,也是这个原因。
方佳佳生活条件好,吃的用的是比别人精致些,却觉得没她妈以为的那么厉害。这笔钱,他至少瞒下了一大半。
以前骗向桂莲骗得容易,没想到这回居然骗不过去了?
周爱军表示,不存在的!
“妈,方家是什么人家。就凭佳佳他爸是粮站副站长,佳佳愁嫁吗?就算事情闹出来,也有想巴结方家的人愿意娶她。更何况佳佳还有个舅舅在外地,大不了方家找个理由把佳佳送到她舅舅那边。
那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听说他舅舅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有舅舅罩着,她在当地找个好人家不难。他们多的是退路可以走。但我没有!
妈,你真就这么看着我判了流氓罪不管?要真这样,别的不提,如今这份工作就没了。而且因为流氓罪被开除的,是不能顶替的。你才出的四百块把工作拿到手,难道就要这么打水漂?”
向桂莲一时犯了难,不谈工作的问题,就凭周爱军是她的心尖尖,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我是真没有三百块!你这些日子拿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家里花得也多。当初好容易存了些钱,盖了这房子,剩下的给了你三哥四百就已经没剩几个子了。”
“妈,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向桂莲咬牙,“我现在能拿出手的就一百多,一半都不到,就是去借也凑不齐。”
更何况为这个去借,必然闹得全家都知道。老大家先不提,老二家眼看着二十块和三百块的差距,能答应?
周爱军有些失望,眉间拧成川字,眼珠骨碌碌转悠着,一瞬间心念动了几百下。他拉着向桂莲说:“妈,我有个法子!前些日子县里食品厂的人找到我,说愿意花钱买咱们村辣椒油的方子。只要我能把方子给他,他就给五百块钱!”
向桂莲张大了嘴巴,“五百块?”
“是呢!妈,你想想。这辣椒油虽然赚钱,但村里接到的订单就这么些,分到每户人家头上的有限。其中还有三成得给队里。咱们这几个月累死累活,拿到手有一百没?这要赚到五百,得多久?如今只要给个方子,即刻就能到手,这不是送上门的钱吗!”
向桂莲心下彷徨,“队里当初定了规矩,这要是传出去……”
“那就别让他传出去!就是传出去,别人怕。咱们怕什么?老周家早八百年前就在上水村扎根。他刘家沈家都是后来的呢!更别说别的姓了。
如今上水村虽然姓氏多,可姓周的占比照样不小。周家能眼看着自个儿本家人被打被砸被欺负?更何况大伯还是大队长。大伯跟爹那是什么感情,能眼看着不管?”
以周大海的性子,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眼看着周二江的血脉出事。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当年人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坚持把他三哥从山上捡回去养着,一直到灾荒结束。
这么一说,向桂莲开始摇摆起来。五百块!那可是五百块啊!
周爱军再接再厉,“妈,你想想。就你手里这一百多够干什么?能留给光宗和耀祖多少?如今大哥也快有儿子了。你不得也给他留点?一百块怎么够分?
要有了这五百,就算去了三百块的彩礼,不还剩两百吗?把你手里的加一块又是三百,光宗耀祖和大哥家的,不就能一人一百了?再说,佳佳嫁进来,还有嫁妆呢!并且咱们还和粮站副站长成了亲家,这买卖不划算?”
向桂莲晕乎乎的,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周爱军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食品厂的人能找我们,自然也能找别人。就算你不答应。你敢保证村里没人心动?这五百块与其让别人赚,不如咱们自己赚。
再说,就是食品厂拿到方子,又不是不让我们做了。到时候我们一边握着五百块,一边做着辣椒油照样赚钱,岂不更美?”
“那我们就这么干?”
“诶!这就对了!妈,你要同意。我去答复食品厂的人。到时候你带上东西,去县城亲自给他们做一遍,这样也显得咱们有诚意。”
向桂莲咬牙一拍大腿!
“行!”
周爱军大喜,眼睛眯成一条线。
当然,他没说的是,方佳佳的嫁妆是他的,他可不会便宜了别人。结婚后,他们不会在村里呆太久。他会先以方佳佳刚进门,不好马上索要嫁妆为由拖着向桂莲,让她等一阵。
待他找到机会在城里租了房子,便会带方佳佳一起过去,连同方佳佳的嫁妆。
周爱军心里清楚,如果住在上水村,那么他即便有了体面的工作,也还是农村人。只有住到城里,才有机会真正地改头换面,让别人忘记他乡下人的出身。
至于辣椒油?他从没看上这份副业。能有城里工人赚钱?能有城里工人体面?
他对向桂莲说得好听,“一边握着五百块,一边做着辣椒油赚钱”,不过是糊弄罢了。
食品厂得到方子做出同样的产品,会做上水村的副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并非不清楚。但这与他何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第35章 035
周爱军要结婚了,对象是县城粮站副站长家的女儿。
沈煦不过是去运输队跑了个三天的小长途, 再回来就听到全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日子都定了。这不是过阵子马上要收晚稻了吗!抢收的时候人人都忙, 没时间。所以婚事就放在了抢收后。”
“呦,那也没多久了。最多也就二十来天。是不是急了点?你说这城里姑娘这么好, 人家老子还是粮站副站长, 结个婚不得怎么细致怎么来?匆匆忙忙的,能办得好?”
“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向桂莲担心夜长梦多,怕这么好的儿媳妇跑了,想早点娶进门呢!”
“这倒说得对!那些城里姑娘谁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哪瞧得上咱们乡下汉子。你瞅瞅,咱们村这些小伙子。刘建设有他爸做着村支书, 他大姑嫁去城里,还是棉纺厂的工会干事;周明友老子是大队长, 大哥是军人, 姐姐是大学生;他们娶得上城里姑娘?
还有三子,三子多能耐的人, 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这辣椒油。你们见别个村谁一个人能弄出副业, 带着整个生产大队发家致富?前头有印刷厂的工作, 后头还能进运输队。往前数十几二十年,你们见过几个像他这么本事的?就这样,都没娶上城里姑娘。
他周爱军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居然能和粮站副站长家的姑娘看对眼。向桂莲还不得加把劲早点把两人的事给办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可不是吗!不只如此。听说那姑娘还有不少嫁妆!本来是要打三十六条腿的。可是时间急, 那边一下子找不到好木材。就换成了缝纫机。
周家老大老二都会做家具, 家里头的东西都是去年盖房子的时候新打的,这三十六条腿还真没必要。缝纫机就不一样了。咱们村如今除了大队长家,谁有缝纫机?那玩意儿费票不说,还要三百多块呢!”
“呦!那周爱军这不是娶了个宝贝回来?怪不得向桂莲要动作快点呢!”
刘大花扯着嘴角冷笑,“向桂莲想早点把人姑娘娶回来,也得姑娘家愿意啊!粮站副站长家的姑娘,还带着这么个大件的嫁妆,能愁嫁?别说咱们乡下,城里多少干部家都愿意娶。这么着急进门,姑娘家父母居然没意见,怕不是这中间有事,又或是这姑娘有问题!”
话音刚落,一把稻草砸过来,“刘大花,闭上你的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说谁家姑娘有问题!合着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家爱军好是吧?我们家爱军招你惹你了!他长得好,还上过高中,又在城里工作,人家姑娘跟他是同学,两个人本来就认识,看上他有什么稀奇?”
向桂莲举着柴刀来势汹汹,“你再敢说一句,看我不砍烂你的嘴巴!”
“我就说了怎么着!还砍烂我的嘴巴?有本事你来啊!谁怕谁!我说的合情合理!说什么是同学早认识!这姑娘怕不是早就和你们家爱军勾搭上了,现在结婚是想要遮丑吧!”
被直接戳中了真相,向桂莲恼羞成怒,柴刀砍了过来,“你看我敢不敢!我让你说,让你败坏我们家爱军的名声!”
一个追,一个躲。
刘大花半道找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转身打回去。
眼见两人真干起来,说不好就得见血。众人这才七手八脚上前,一半人拉向桂莲,一半人拉刘大花,好劝歹劝,把两老太太劝回了家。所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是松了口气。倒是谁也没把刘大花脱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不对盘,人尽皆知。之前因着沈煦出息,刘大花几乎天天拿这事去给向桂莲添堵。如今周爱军得了这么一门好婚事,向桂莲自是要走遍全村,让每个人都知道。也是有扬眉吐气,扳回一局的意思。
刘大花哪能干看着,唯有鸡蛋里挑骨头,变着法子挤兑。
两老太太,那是谁也不服谁。
向桂莲憋着气,誓要把这场婚事办得轰轰烈烈,让刘大花看看!
转眼至了十一月,天气渐凉。地里的稻子成熟了,颗颗饱满,又是一个丰收季。
手里头辣椒油的单子刚做完,村里人便紧锣密鼓地又参与到了收割的行业中。等把公粮交上去,各家粮食也都领走的第三日,便是周爱军与方佳佳的婚礼。
时下结婚可不像二十一世纪,还讲究走红毯宣誓言换戒指,惯常是一对新人敬杯酒,说两句话就完了。向桂莲为了面子好看,也是不想周爱军在岳家露怯,请了周大海做司仪,刘金水做主婚人,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至少看着很气派,羡慕得不少。
宴席还没开始,周家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那架缝纫机就摆在厅堂正中间,除此之外,还有八铺八盖十六床棉被,洗脸盆漱口杯热水瓶等带着喜字的一整套,都是方家带过来的嫁妆,满满当当。
“瞧见没!这回向桂莲可没说大话,真是缝纫机!”
“向桂莲这心思,就放这摆着,生怕搬进屋别人看不到呢!”
“那是当然,这玩意全村就两台。她不得显摆显摆?”
“显摆是真,但我瞅着怕也是故意给刘大花看的!”
人群里,向桂莲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拿眼睛瞧刘大花,眸中全是嘚瑟。刘大花冷嗤不断,剜了她一眼,没做声。
叮铃铃,叮铃铃……
屋外传来声响,刘大花站在这怎么看怎么不得劲,转身一出门便瞧见沈煦和周明友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前方过来。
刘大花故意提高了分贝,“三子和明友来了!这自行车哪儿来的,看着像是新的!”
沈煦笑说:“刚买的!大花婶,你瞧着可还行?”
刘大花凑上前摸了摸,“呦,还是凤凰牌呢!”
目前自行车的常规款式,二八大杠,凤凰,永久都是响当当的名牌。
此时挤在周家的人也都出来了,纷纷围上去,“这可花不老少吧?”
沈煦伸出一根手指,又比了个八的手势。
刘大花深吸了一口气:“一百八?”
她瞥了眼周明友:“这也是买的?你们还一人买一台呢?”
周明友:“大花婶,我爸经常要往公社和县里去办事,村里的牛车城里好多地方没地栓,有辆自行车方便些。本来早要买的,这不是没票吗?我大哥之前寄过来的工业票全省下来买缝纫机了。
我爸说有缝纫机,我妈和我媳妇做衣服快一些,还能接点城里的活。自行车就是个图他一个人方便省力的,就排后头了。这不,现在终于又攒了些,今儿就买了。”
周大海家大儿子在部队有津贴,钱和票都不少,他们家条件好,买得起。刘大花啧啧两声,“那要买到手也不容易。供销社每回就进那么几辆,刚放出来就没了,得抢!”
周明友笑着指了指三哥,“大花婶,这回容易,不信你问三哥!”
看来这里头还有门道呢!大伙儿都好奇起来。
沈煦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们运输队走南闯北,供销社进的货好些都是靠我们运的。前阵子我们队三辆车跑了一趟海城,供销社定了不少东西。我得到信就和同事说好,让他给带两辆回来。”
刘大花哎呦一声,“怪不得呢!我记得供销社凤凰牌的得一百九!你们这便宜十块钱!”
“不只,还便宜了几张票。直接从自行车厂拿的货,我们这条路线跑得多,经常给人提货,跟车厂的人都熟了。借供销社的单子,多要一两辆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