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沈煦点头。
周大海叹息:“就是可惜了咱们这副业。你说之前我们做得多好,怎么现在就……哎!食品厂就是没辣椒油,效益也还不错。何苦跟咱们争这个。”
“能更上一层楼谁不想?领导想把厂子做得越来越好。工人们也想福利补贴越来越多。就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一块大肥肉,他们哪能视而不见?更别说,他们本身有罐头生产线,密封技术比咱们强。这辣椒油确实是他们做比我们做更有优势。”
周大海如何能不知道这个理,就是心里有些不平,也是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
虽说上头一直鼓励下面的生产大队开展副业,可真正能开展出来的,有几个?没了辣椒油,怕是往后再不会有其他机会了。
“三子,你平素会来事,是个能干的。省城和周边县城的生意都被食品厂拉了过去,但天下这么大,总还有别的地方,食品厂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你在运输队,去的地方多,你看有没有其他路子?”
“单子倒是未必不能拉到。但就算有单子,也做不来。”
周大海蹙眉:“怎么说?”
“之前咱们把辣椒油送去省城,坐的是火车。两三个人来回的车费还负担得起。到了那边火车站,因着之前我和柴主任谈得不错,这方面早商量好,由他们负责来接货。大伯你想想,若是柴主任不给我们这个便利,一千六百瓶辣椒油,我们要怎么送去百货商场?”
周大海一怔,他还真没想到这点。
“周边县城离得近,和咱们阳山县都有班车往来。加上县供销社的量不算太大,一般三百瓶,最多也就是个五百瓶,选人少的那班车,多给一份货的钱。司机也愿意带。但要是去了别的地方,就行不通了。
一来路途太远,没有直达车辆,中途转来转去,辣椒油磕了碰了损失怎么算?二来也经不起这样的人力损耗。车费还得往上翻几倍。这还得是小单子才可行。然而小单子赚头也少,一来一回,不划算。
若是有大单子,我们就没法走班车。有上头的批文,我们是可以依旧走火车,让火车站那边行个方便。但到了那头车站呢?世上有一个柴主任,可不见得有第二个第三个柴主任愿意自己承担这部分运费。尤其他们单位下头也不见得就有货车,还养着司机。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和我们运输队合作。不过运费不便宜,尤其是去距离远的地方。我们不是正经厂子,公社的文件可以给予我们一些便利,但不会给我资金补助,这些全都要我们自己出。我算过,至少每单得一千瓶以上才有利润可图,但刨除所有开支,分到每家每户的也不会太多。”
一千瓶以上的单子,不好找。
周大海眉头紧锁,“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沈煦摇头。
其实办法不是没有,但他现在不想说。有些事情得等最合适的时机来做。
周大海很是挫败,但也知道事无回转,可惜了几句便丢开了,又说起向桂莲来。
“我也知道这事你妈做的大错特错。但到底是一家人,那边现在粮食不足,等吃到开春,怕是要断粮。我知道他们伤了你的心。平时有个什么事,我也不让他们来烦你。可这回不一样。总归是你妈,是你兄弟,血浓于水,我只希望你念着这份亲情。”
沈煦心里不大高兴,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周大海这么说,也在意料之中。时下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不只周大海,连同村里九成以上的人皆如此。
现在大家还在气头上,也还念着他当初贡献辣椒油的恩情,自是向着他。可辣椒油的副业没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恩情也会慢慢消减,直到弱到无足轻重。到那时还会有人像现在这样力挺他吗?
更别说,在众人眼里,他与向桂莲终归是母子,他虽是帮了全村,桂莲却也害了全村。这恩与仇,几乎可说是抵消了。
甚至有些人还会把对向桂莲的怨恨迁怒在他的身上。毕竟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有一样东西,你从没给过他,他不觉得有什么。但你给了他,他享受到了这样东西的好处,你再从他手里夺走。那就等同于害了他般。
沈煦从不低看人性,却也从不敢高看人性。
他信这个世上念着他的好的人不缺,但也信产生这种想法的人不会少。
“大伯,我知道你的意思。依我的想法,咱们先别管。”
见周大海想反驳,沈煦摆手说,“也不是一直不管,是现下不要管。我妈那人我清楚。要是这事解决得太容易,她不会长记性,往后指不定还会做出这种事来。大伯,你总不会想一辈子替那边擦屁股吧?就是你愿意,你考虑过大伯母,考虑过明友他们吗?”
周大海一时无言。确实,为着这个,他婆娘和他闹了几天的别扭。
“有你从乡亲们手里换回来的那些粮食,他们省着吃,等到开春还有各种野菜,不至于真就饿死。他们之所以天天同你诉苦,无非是以前好日子过惯了,如今生活水平骤降,落差太大,一下子适应不了。恐怕也是不想适应。
小孩子都知道,做错了事是要负责任的。这责任怎么也得他们自己担起来。他们吃了教训,才会反思,才会学好。大伯,不但我现在不会出手,也建议你不要再出手。你也别太担心。我们可以时刻关注着。总不会让那边真走了绝路。”
有这最后一句,周大海心里舒服了些。
周大海媳妇正好过来添菜,听到这一段,立马附议:“三子说得在理。你就该听三子的。”
周大海想了想,最终点头。
沈煦垂下眼睑,心里冷笑:这些话不过是托词。只需过了这一阵,真等到周家山穷水尽之时,他早跟向桂莲斩断这份本就不该存在的母子关系了。
从周大海家出来,沈煦回到家就见周爱红在门外三步远探头探脑,踌躇着走来走去。
“你来这边做什么?我说过,我不会给你钱。”
周爱红忙摆手,“三哥,我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来干嘛?”
“我……我……”周爱红似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鼓起勇气,仰头看着沈煦,“三哥,三嫂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你又经常要出车不在家。家里总需要人照顾,活也要人干。三哥,你有没有想过三嫂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操劳家务?”
沈煦越听越糊涂,“你直说,你什么意思?”
“我……我是想问三哥,我可以帮你干活,帮你照顾嫂子。我不要钱,我只求一日三餐能给我一碗饭吃。没菜也行,给点汤就成!”
沈煦:……
往日养得跟大小姐一样的周爱红要来给他当帮佣?只为吃一口饱饭?
好似怕他不同意,周爱红急忙又说:“三哥,我知道我以前从没做过这些,你有顾虑。但你放心,这些我都会了。这些日子,我都学会了。我不敢说能做得多好,但至少饭菜做出来都能吃,衣服洗得也还算干净。三哥,你……你帮帮我好吗?”
说完,她身子晃了晃,脸色发白。
她实在是饿狠了。她不想再挨饿了。她妈给的那点吃的,压根就扛不过去。
起初她也动过心思,帮大哥大嫂干活换食物。但周双莺宁可自己做,也不愿意她沾手,生怕她会伤着大嫂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她便转头去和四嫂说。四嫂倒是乐意。但她的事就那么点,二嫂都捞了过去。做这些,二嫂可是有三块钱拿的。她如果帮着做了,二嫂就没钱了。在二嫂眼里,她是在抢生意。
周爱红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副模样。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吃饱饭。只有吃饱饭,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做其他事。
她偏过头,眼中闪烁着恨意,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沈煦对她没什么感情,虽说田松玉如今确实是特殊时刻,但也正因为是特殊时刻,有书中那样的剧情在,他更不可能把周爱红留在家里。
但未必不能有别的安排。
“我不用你干家里的活。”
听到这句话,周爱红眸光一点点暗下去。三哥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连三哥也不愿意,她还能找谁?
“你若是愿意,可以每天收拾点柴火过来,就放在屋外,不必进屋。另外,帮我盯着周双莺,她有什么异常,或是有什么动静,你便来告诉我。只告诉我,不许找你嫂子,也不许找燕子和三娃。”
沈煦往不远处的草垛一指,“你要是能做到,我会让燕子每天中午和晚上放一碗饭在这里。你自己来拿。”
周爱红大喜,“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倒也不问为什么要盯着周双莺一个小丫头。
等周爱红走了,沈煦才摇头叹息一声:她变了。只是这改变是好的,还是坏的,目前还看不出来。
次日。沈煦依约,和周明友两人将三百多瓶辣椒油送去了运输队,算是解决了村里的一部分问题。
事情办完,周明友直接回村。沈煦今日不用出车,却没同他一起走,而是去了白崇家。
一进门,白崇便说:“好消息,找到蔡婆子的下落了!”
沈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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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蔡婆子在青石县?”
沈煦看着手中的资料, 据白崇委托人调查来的结果。蔡婆子的确有个亲戚在青石县。当年饥荒, 蔡家粮食被抢, 家人被杀后,唯一活下来的蔡婆子便离开下水村前往青石县投奔亲戚。
但是那会儿家家户户都艰难,亲戚哪里愿意再添一张嘴。蔡婆子遭亲戚赶出来,无处可去, 想要寻死,跳下河被人救起, 好心人给了她一碗稀粥。蔡婆子感受过河水灌进胸腔, 让人窒息的那一刻,心存惧意, 没敢再死一回。
她一路走, 从乡下走到城里,在地里、河里、垃圾堆里翻东西吃。实在找不到吃的, 就啃树皮。她挖过野菜,捉过老鼠, 摘过椿树芽, 也乞讨过。虽然一般都讨不来什么, 但偶尔也有那么几回, 遇上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会给半个红薯。
这么东一口,西一口的。蔡婆子活了下来。三年饥荒过去,日子开始好起来。但那是别人。蔡婆子是外来户,在青石县本地没户籍, 没田地。即便风调雨顺了,地里产出多了,也和她没关系。
她就在县城找干部家庭,工人家庭,给人家洗衣服,洗一大盆可以换一把米。后来她帮忙洗衣服的那家男主人在政府工作,听闻她的遭遇,觉得她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问她可想过回老家。
那时蔡婆子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经常这里痛,那里痛,尤其两只腿,刮风下雨最是难熬。青石县虽与阳山县比邻,也隔着好几十公里。尤其当时两边还没通班车。以蔡婆子的腿脚情况,是走不回来的。
加之她丈夫儿子孙子全死在下水村,回来干什么?触景伤情吗?她始终记得那个夜晚,都说是贼人闯进来抢粮害了他们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贼人是谁?左不过是村里人。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自家有粮食。
那些贼人一个个都蒙着脸。若非是认识的,何须蒙面?
她不知道具体是谁。可贼人心里是清楚的。这一回去,贼人会怎么做?去了下水村,她又如何会有好日子过。与其日日担心,不如留在青石县。
男主人见她打定主意,便帮她在下面公社找了个生产大队落了户籍。至此,她便算是那边生产大队的人了。每天跟着村里人一起上工,她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干不来太重的活计,赚的工分不多,堪堪足够养活自己。
白崇说:“我找的公安局的关系,把周边几个县能查的人都查了一遍。这个是各方面都符合你所提供的条件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煦点头,“应该是了。资料很详细,蔡婆子的生平事迹,能打听到的都在上面了,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认真调查的。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重合度这么高的,怕是没有。”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沈煦看着纸上的具体地址,思量了会儿,“距离我们这不算太远。就是没有直达车辆,得先坐到青石县,再从县城转车去镇上,到了镇上还得转一趟车。下车后,再走七八里路,有些麻烦。
不过运输队有跑青石县的路线。最近的一次就在三天后,虽然不是我跑,但我可以和同事商量换个班,亲自走一趟。我现在已经在运输队站稳脚跟,这样的短途可以一个人负责。到时候,我把运输队的事办完,直接开车去找蔡婆子,把她带回来。”
白崇看着他,“带回来?”
“是!她是重要人证。自然要回来作证。”
白崇一愣,“作证?你找蔡婆子做什么证?”说完,又蹙起眉头,“说起来,一直没问你,这蔡婆子跟你什么关系?”
“我是她接生的。但我应该不是向桂莲的儿子。”
白崇:啥???
“向桂莲生产当天,有一个妇人和她一起生产。听说这位妇人并不是上水村人,是前往京城的路上经过上水村附近,突然急产发作,来不及送去医院。听闻旁边上水村有人正好请了稳婆在生孩子,就找到周家,借他们家的地,把两个孕妇挪到了一起,都由蔡婆子接生。我怀疑蔡婆子和向桂莲联手调换了孩子。”
白崇呼吸一滞,手中的水杯差点没握住。孕妇?急产?去京城?
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个孕妇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知道她夫家姓沈。”
沈煦还记得书中的内容,自然不可能只知道这些。在书中,原身的父亲名叫沈赫,出自名门,家境优渥,早年曾出国留洋,回国后明面上进了伪政府工作,但其实早已加入我党,作为间谍,给我党传递过许多重要情报。
原身的祖父沈国平,更是有名的领军之将,最擅长出奇制胜,打赢过好几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军功卓越,乃新种花家开国元勋之一。
但这些都不应该是现在的他能够知晓的,所以沈煦只能含糊说“她夫家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