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说来话长。”
沈煦夹了块牛肉放进碗里,“嗯。没事,今儿吃的火锅,下头有炭温着呢,不用担心会凉。我还准备了不少菜和汤,没了还能再加。咱不急,一边吃一边说就是。”
白崇好悬没被刚喝进去的酒给呛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你应该猜到了。这两位是你亲妹妹跟亲弟弟。”
沈煦点头,没插嘴,示意白崇继续。
“你爷爷叫沈国平。这名字你应当不陌生。”
“如雷贯耳。”
确实如雷贯耳。那可是写进教科书的名字。
“你亲生父亲叫沈赫,亲生母亲叫袁素君。你父亲当年从事地下工作,曾在伪政府任职。彼时为了获取伪政府一方的信任,参与过几次抓捕国党的行为。也因此埋下了祸患。新种花成立前,国党败退宝岛,却在国内留下了许多暗棋。
新种花成立后,他们更是通过各种手段,利用暗棋制造动乱,试图突破我党的统治。有个代号叫猫头鹰的,是暗棋里一个还算颇有权利的头目。
猫头鹰的父亲是在战场上被你爷爷打死的。他大哥是你父亲还在伪政府工作时抓捕的。抓捕后第三天,他大哥变节了。最后死在你父亲的手里。
可以说,这个猫头鹰与沈家仇深似海。当时你爷爷是国家领导人之一,你父亲也是身居要职。二人都十分重要。如果能将他们弄死,国家损失惨重,必定会迎来不小的动荡。”
沈煦神色微凛,“所以,为了完成宝岛方面的任务,也为了报私仇,他出动了?”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白崇点头,“对!好在你父亲心思敏锐,提早察觉,没让他得手,可也没能抓到他。他这一逃走,你父亲就知道,恐怕后患无穷。他不怕猫头鹰对付自己,却怕猫头鹰盯上妻子。
“你父亲年轻时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因此他一心为国效力,未曾娶妻。还是在抗战胜利后,才经人介绍与你母亲共结连理。那时,你母亲刚被查出有孕。
“猫头鹰是有备而来,早查清楚了沈家,也自然查清楚了袁家。你父亲怕两边都不安全,不敢送你母亲回袁家。可让她呆在沈家,也担心有所闪失。毕竟他虽然处处防范,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天下间万一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不敢拿你母亲和你的命去赌。
“我便提议说,不如去我的老家。将军身边这么多跟着一起打仗出来的。猫头鹰总不会人人都盯着。更何况,我在其中并不是什么突出的人物。而阳山县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县城,不会打人眼。
“你父亲接受了我的提议。安排你母亲来了这里。跟着她的还有从小照顾她的姆妈和两个伪装成你母亲表兄的同志。老家玉兰镇那边我也安排好了,所有人都只当你母亲是我在外头娶的婆娘。我常年打仗,很久没回去过了,因此并没有人怀疑。
“我们自以为计划周详,却不料还是被猫头鹰发现了端倪。你爷爷和父亲身边戒备森严,猫头鹰一计不成想再来一计十分困难,他筹谋许久都没能找到第二次机会,便想从你母亲身上入手。
“他花了数月时间找到了你母亲,一出手就是狠招。照顾你母亲的姆妈和那两位保护你母亲的同志都牺牲了,唯有你母亲,大约是想捉活的,对方有顾忌,倒是让她找到机会,在其余三人的掩护下逃了出来。
“你父亲得知消息时,吓得肝胆俱裂。可他不能离开京城。你爷爷更不能。他们太重要了,而且盯着他们的眼睛太多。所以,他们只能派人过去。
“既然阳山县已经被发现,那么再留在这边也就没了意义。你父亲决定,还是把人接回京城。而负责接你母亲的队伍,正是由我带领。”
白崇看着沈煦,眼中带着几分内疚与自责,“说来,是我害了你。”
沈煦摇头,“白叔,与你无关的。你接着说。”
“你母亲那会儿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其实并不适合舟车劳顿赶回京城。但我们能带来阳山县的人手不多。猫头鹰又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这种情况,怕是也只能回京城,在沈家重重把守之下,反而更安全些。所以,我们上路了。
“但刚上路没走多远,你母亲就提前发动。情况还挺急,羊水流得车上全是。当时得知你母亲这边出了事,你父亲情急之下,只想到赶紧派人过来保护。哪里想到还得安排照顾你母亲的女性?所以,我们一群大男人,瞬间就傻眼了。
“其中好些连婚都没结,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了。谁会接生?大伙儿只能团团转干着急。还是你母亲见前边有炊烟,提议让人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会接生的。之后的事情,跟蔡婆子说的一样,你也都知道了。”
沈煦深吸了一口气,即便他没有亲生经历,也能从白崇的言语中听出当年生母的艰难。
她是怎么挺着大肚子逃出魔爪的?又是怎么东躲西藏,避开猫头鹰的暗中搜索的?也难怪,她刚生下他便晕了过去。
蔡婆子说,她早已经力竭,是为了孩子在死死强撑。而在听到孩子的哭声,知道孩子平安降生后,再也撑不住,晕死过去。
这是怎样一位母亲!
沈煦不是原身,但这一刻他整颗心砰砰跳着,胸膛里散发着炙热。
可以说,这个孩子,她是几次死里逃生,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却被人偷偷换了。
她知道真相时,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沈煦目光担忧起来。
见他一直没回应。许是担忧他心里有疙瘩,沈向阳忙不迭解释:“爸妈和爷爷不知道你们被调换了。若是早知道,一定会来找你的。”
“现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听他问沈家时说的家里,显然是认自己是沈家人的,沈向阳心里高兴,可想到家中情形,笑容还没爬上脸庞又退了下去,“爷爷不在了。爸妈在农场。”
“能细说吗?”
沈向阳红了眼眶,“其实爷爷在的时候,就有人想对付我们家。但碍于爷爷,没能下狠手。爷爷没了之后,对方的动作就大了。去年春天,他们直接将爸妈抓去,看押起来。这一看押,就是三个月。他们想将爸爸直接摁死。便拿爸爸从前在伪政府的经历说事。”
说到这里,沈向阳无比气愤,咬牙切齿,双手死死握紧,“爸爸当初在伪政府,是天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与虎豹为伍,那么艰难,好容易活着等到抗战胜利,功成身退。结果他们说爸爸是汉奸!”
沈向容看得更清楚些,“他们未必不清楚爸爸的功绩,也未必不清楚爸爸在伪政府的真相,他们不在乎真假,只要能抓到把柄。汉奸的罪名够大,如果把这个罪定下来,爸爸别想活着出来,沈家也会跟着遭殃,他们就可一劳永逸。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爷爷和爸爸身处的位子太重要。偏偏沈家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之前也想过拉拢的。但爷爷跟爸爸非但不愿意,还坚定地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他们心里恼怒,更不会放过沈家。
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顾虑爷爷的权势能耐,怕不能一击必杀,反让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才忍了下来。但小动作一直没停过。爷爷一去,他们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好在爷爷打了一辈子仗,带出了不少兵。咱们家也还有一些故交。虽说这些人里头,有些已经落难,有些没落难却也自身难保,但总还有一些保留了部分实力。
有他们在中间拉锯,对方的阴谋到底没有得逞。汉奸的罪名没有定下,只安了个资本派黑五类的帽子,被下放去了农场。”
沈煦皱眉,“那你们是怎么来的上水村?还有跟我调换的那位呢?”
沈向阳一拳砸在桌上,“沈向安就是个畜生!不愧是他们周家的种!跟周家人的德性简直一模一样!亏得爸妈爷爷疼了他二十多年。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他,爷爷更是将他当接班人来培养。他……他怎么能……”
“爸妈还只是看押的时候,他就登报跟爸脱离父子母子关系了。还加入了搜证队伍,跟着一起找证据,借此邀功。”
沈向阳耸了耸鼻子,好容易忍住没哭出来。沈向容虽比他大几岁,看似坚强,却到底是女孩子,想到那时的情形,偏过头,泪水悄无声息落下来。
她的眸光暗淡,嘴角透着苦笑:“其实他不用这么着急的。家里的祸事早有预兆,爸妈已经想好了对我们的安排。就算他不登报,爸妈也会主动登报来保我们周全。爸妈并不看到我们跟着受牵连。所以,爸爸给我们留了后路。”
沈向阳点头,接着说:“他娶的是严家的女儿。严家从家世上看,远远比不上爷爷还在时的沈家。甚至因为严家不是靠自身功劳上位,而是靠裙带关系和溜须拍马,因此在像我们家一样这种实打实靠本事拼上来占据要位的人家眼里,是瞧不上的。
所以他心里并不愿意,只是碍于爸爸的威严,不敢反抗。我曾经私底下听到他发脾气抱怨。他哪里知道,这门亲事,爸爸花了多少心思。
严家的做法是让人看不上。但也正是因为严家这份让人看不上的本事,使得严家不被惦记,没惹那帮人的眼,也接触不到那帮人打打杀杀的核心。可以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胜了,严家罪名不大。以爸爸的能力,可以保全。如果我们败了,严家会是他的护身符。
至于我跟姐姐。我年纪还小,爸爸把我托付给了舅舅。姐姐当时换了个名字和身份,去考了文工团,本来已经通过了,只差去报道。结果,他为了抢功上位,把姐姐举报了。”
即便时隔快一年了,如今想起来,沈向阳依旧心绪难平。
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姐姐去文工团,碍着他什么了!
沈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眼泪,“爸妈知道后,差点没被气死。爸爸直接在看押室里吐了血,听说妈妈还晕过去了。”
所以,沈向阳才更恨!沈向安害得何止是姐姐!
“后来,我跟姐姐一起去了舅舅家。舅舅也受了些牵连。但好在有人帮忙,只是被降职调离出京,给了个没啥权利的清水衙门。舅舅其实待我们还好,就是舅妈……
“舅妈怪我们沈家连累了舅舅,说舅舅本来有大好前途。现在前途没了不说,还花光了人情才勉强保住这么个芝麻大点的职位。家里都这样艰难了,还得养着我们两姐弟。舅舅在的时候还好,舅舅一不在家,她就开始指桑骂槐。”
沈向阳既不忿又委屈,“舅舅当年能步步高升,还不是沾了沈家的光。再说,舅舅能保全没被牵连进去,也是因为爸爸暗中的谋划,光舅舅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到。偏偏舅妈不这么想。
其实,舅舅也还能压得住她。她除了嘴上说说,并不敢真把我们姐弟怎么样。但我跟姐姐都不想再听她的闲言碎语。本来我们早就想下乡的。只是舅舅不同意。舅舅说,下乡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乡下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点什么事,他鞭长莫及。
就在这个时候,白叔叔的信件辗转到了我们手里。我们才知道,原来沈向安不是我们亲大哥。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们简直不敢相信,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了。舅舅还特别找人查过。”
沈向阳抬眼偷偷去看沈煦,生怕袁家舅舅这样的做法让沈煦不喜。但好在沈煦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么大的事,总归要查清楚的。
见他面色平静,沈向阳松了口气,“调查得来的消息确实如此。舅舅又给爸妈写信,告知了这件事,询问他们的意见。爸妈回信说,以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同你相认,让人知道你是沈家的血脉,反而是害了你。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暂且搁置。是我……”
沈向阳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是我不愿意跟舅妈再呆在一个屋檐下,借口说想见见你。又说上水村有白叔在,总归能看护我们两分。软磨硬泡了舅舅许久,舅舅见我态度坚决,这才松了口,帮我遮掩了身份,拖关系把我们送了过来。”
他怕沈煦误会,又急忙说:“我是很想见见你,但我没想怎么样的!真的!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你如果……如果不想认我们,也没有关系的!
爸妈说了,当年没能发现你被调包,是他们失职。这些年他们没养育你,你没享受过沈家半分荣耀和资源。你若是愿意认我们,我们自然高兴。你若是不愿意,他们也不强求。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相认。毕竟爸妈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他们是想你认祖归宗的。我不知道爸妈知道你被调包,被周家尤其是那个向桂莲苛待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很难过,也一定非常非常心疼你的。你……你愿意……愿意……”
沈向阳想问:你愿意认我们吗?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竟然有些害怕说出口。他担心从沈煦嘴里听到拒绝的回答。他自己就算难免失落,却也还好。但爸妈知道他不愿意会如何?必定是要伤心的。
“爸妈在哪个农场?”
沈向阳:“嗯?”
“爸妈被下放去了哪个地方的农场?”
“哈?你……你叫爸妈?你是愿意,愿意认我们吗?”
沈煦皱眉,这个弟弟不太聪明的样子啊!听不懂话的吗?问你爸妈的地址,你居然只关注了爸妈两个字?
“我有说不认你们吗?难道不一直是你们在脑补我不想认?”
“诶?”
果然不太聪明的样子,沈煦叹气扶额。
沈向容倒是反应了过来,主动回答:“爸妈在东省,五星农场。”
沈煦松了口气,好在还有个聪明的,总算有点欣慰。不然他王者带青铜,一带还带俩,真怕带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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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沈向阳回过味来, 欣喜若狂。
于是, 沈煦被迫见识了终极话痨的功力。之后的这顿饭,他都是在旁边小麻雀叽叽喳喳地“伴奏”中度过的。
沈向阳说着沈家的事, 说着沈家的每一个人。看似性情天真跳脱, 却也不乏用心之处。
他在言语中给沈煦展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沈家。温柔又不失坚韧的母亲,严厉而不乏耐心的父亲,还有如同母亲翻版一样的姐姐沈向容,以及性格与家中其他人南辕北辙没一点类似的自己。
他悄悄透露着每个人的喜好、脾性、专长等等。也说小时候的趣事。这些趣事里,多多少少躲不开沈向安的影子。沈向阳每回不经意提到, 都会偷偷瞄沈煦一眼,然后笨拙而又生硬地转移话题。
这顿饭结束后, 沈煦也基本对沈家有了大致的了解。
沈向阳终于有了些口干舌燥,在残羹冷炙撤下去后, 停止的话题, 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喝完, 忽然想起什么, 歪头看向沈煦。
“你之前问爸妈的地址,是想给爸妈写信吗?你要是想写信,不要自己随便寄出去。农场那边会查寄过去的每一件东西,尤其书信。我们之前都是把信藏在送出去的衣服, 或者鞋子夹层里面的。你写了信,可以给我们。我跟姐姐到了上水村,还没跟爸妈说呢,总归要寄过去的。可以藏一块。”
沈煦抬头, “衣服和鞋子这些东西不怕别人贪了到不了他们手上?”
沈向阳眨眼睛嬉笑,“我们会准备两套,一套好的,一套差些的。”
沈煦懂了。虽说被送去农场的,都是身上有罪名的。但家人寄过去的东西,也并不会全部贪下来,总还能送到手一些。
准备两套,好的那套自然是给农场主事的“孝敬”,只有差的那套才是真正给沈赫夫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