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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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安顿好了小黑就回房洗澡换衣裳了,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正打算去瞧瞧小黑睡了没有,阿吉急匆匆的跑过来,薛清欢还以为是小黑有什么状况,赶忙迎上去:“小黑怎么了?”
“不是小黑,是侯夫人。侯夫人听说小娘子回来了,命人传您去问话呢。奴瞧着那传话的嬷嬷态度可不太好。”
薛清欢想该是因为御兽园的事情侯夫人找她麻烦了。
她没有立刻就去,反而先去看了几眼小黑,喂它喝了些水后才慢悠悠的动身去主院,到主院垂花门的身后,正好遇见了想再去传她的叶嬷嬷。
叶嬷嬷领着薛清欢入内,侯夫人正脸色铁青的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世子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都守在一旁,薛娴珺的眼睛红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侯夫人,四小娘子来了。”叶嬷嬷躬身来到侯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句,像是怕声音大了吵醒侯夫人似的。
侯夫人果然没听见,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后,才缓缓转醒,眼皮子蔑着,由丫鬟扶着坐起,开口就问薛清欢:
“你可知错?”
“不知。”
薛清欢确实不知,对侯夫人也毫无惧意。
“大胆。”侯夫人一拍罗汉床的头板,指着薛娴珺说:“今日你差点把珺姐儿挤下狮园,若非她福大命大,还真就被你害了。”
薛清欢可算弄清怎么回事了,不回答侯夫人的话,而是冷哼一声走到薛娴珺面前,阴沉着脸问她:
“侯夫人说我害你,我到底是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薛娴珺见她脸色不善,想起她在狮园里跟狮子对峙的样子,这人可是连狮子的眼睛都敢打瞎的。
咽了下口水,薛娴珺迟疑:“我,我……不,不知道。当时那么乱,我怎么记得那么多。”
薛清欢眉峰一挑:
“谁害你,谁救你,你都分不清,我怀疑你这脑子读书读的进去吗?便是一般乡野村妇,也不至于如你这般糊涂吧。怎么着?就因为怕被府里长辈责怪,你就胡乱攀咬一气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就能好过了是吧?真瞧不上你这样的!还侯门贵女呢,你贵个屁!”
薛娴珺傻眼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听过有人当面对她说这般污言秽语,一时接受不了,眼圈又红了:“你,薛清欢你敢这样说我。”
“我有何不敢?倒是你,你敢举天发誓是我害你的吗?我是推你的还是拉你的,你敢发誓吗?”薛清欢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就不该心好,拉这白眼狼上来,害的自己掉下去,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真够无耻的。
“我,我……”薛娴珺自然不敢发誓,她知道是薛清欢拉她上去的,只不过刚才回来之后,祖母问话,她不敢说真相,于是就顺着祖母的话把责任推到薛清欢身上,把她和薛清欢做的事情调换了一下。
世子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女儿是她生的,她怎会不知是什么性格,若薛清欢真的推了她,只怕现在早就哭的满府皆知,缠着侯夫人置薛清欢的罪了。但她今天只是哭诉自己如何如何害怕,不合常理。
“行了。便是欢姐儿你没害珺姐儿,那你也不该对她口出污言,那个字……委实不雅。”
世子夫人直接换了个方向针对,因为她能想到的事情,侯夫人也能想到,侯夫人是真的不知道珺姐儿的性子吗?为的就是借题发挥,找个理由处置薛清欢。
“牙尖嘴利,污蛮不堪。今日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若是今后因为你,府中其他小娘子被外界诟病,你担得起责任吗?”侯夫人不管薛清欢犯的什么错,只要犯了错,她就能借故处罚。
“侯夫人,我从狮园出来以后见过陛下,陛下都没说我给侯府丢脸,还夸我掷石快狠准,打瞎了狮王的一只眼睛,免去狮王自狮园跃出伤人,您若觉得您比陛下还厉害的话,那就罚我吧,我受着便是。”
薛清欢耐着性子,不急不缓的说了这样一段话,在说到‘陛下’的身后,特地把声线拉长了些,好叫她们听的分明。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脸色果然一变,侯夫人的嘴像鱼似的一张一合好多回,便是有千般不满,她也不敢说出自己比陛下厉害的话。
世子夫人最会察言观色,怕侯夫人一个激动说出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赶紧上前劝道:
“母亲,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就不能罚了。”
开玩笑,陛下都说她快狠准了,若回来之后就被罚,传出去的话,侯府难辞其咎啊。
侯夫人仍有不甘,世子夫人继续劝:“母亲,想罚她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儿真不行。”
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侯夫人扶额平复心情,世子夫人做主对薛清欢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搬出陛下来压我们,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从今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切莫再将市井那一套带到侯府来。侯夫人宽宏大量能原谅你一回,下回可决不轻饶了。”
“多谢侯夫人宽宏大量,清欢告退。”
薛清欢随便屈膝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主院厅中传出一声茶杯砸地的声音。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侯夫人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薛清欢再捉回来活活打死才解气。
“母亲,您消消气,为了那么个野丫头气出个好歹不值当。”世子夫人不走心的劝慰,欲伸手为侯夫人顺顺气。
侯夫人一掌拍开往她心口伸的手,愤愤道:
“臭丫头竟敢拿陛下压我,真当我是吃素的嘛。就这样,侯爷还想送她去上学堂!哼,做她的春秋大梦!”
世子夫人望了一眼薛娴珺和薛娴雅,母女三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薛娴珺没忍住问:“薛清欢要去上学堂吗?什么学堂?祖父不会要把她送到尚贤院吧。”
薛娴珺活了这么多年,在贵女圈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她凭着超高的琴艺,得了尚贤院礼乐先生的青眼,得入尚贤院上学堂,每每谈论到此事,她都是贵女圈中令人羡慕的存在。可不希望多个薛清欢来碍事。
“怎么可能!”不等侯夫人开口,世子夫人就绝了她的猜测:“你当尚贤院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可是祖父若是……”薛娴珺有些不安。
“你祖父又不是万能,再说了,他若有进尚贤院的门路,雅姐儿和淑姐儿怎么会在白鹤堂上学堂?”世子夫人说。
“哼。”侯夫人冷哼一声:“尚贤院她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进。而这辈子嘛,我让她连其他的地方也都进不了!”
侯爷想给薛清欢那个臭丫头镀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后宅里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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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早上起来就在小黑这里,养了两天,有宫里的药在,伤口果然好很多,薛清欢扶着小黑站了一会儿,正拿一把宽齿的梳子给他梳毛毛,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薛冒破天荒来找她。
“赶紧去换身衣裳,跟侯爷出趟门。”
薛清欢不明所以,被薛冒推进了房间,阿吉给她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裳,薛冒便领着她出门了。
薛康已经在马车里等他们,薛冒和薛清欢上车后,薛康就拍拍车壁,喊了声:“走吧。”
“去哪里啊?”薛清欢问。
薛冒难得笑颜:“侯爷要帮你找个学堂,你总得让人家去瞧瞧什么样子吧。待会儿去了学堂之后,你乖一些,千万别胡说八道,知道吗?”
“真上学堂啊?”薛清欢指着自己:“我已经十四了。还能上几年?”
薛冒轻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别说话,一旁薛康说道:“你既知道比旁人晚了些,那到了学堂里就要好好努力追上旁人的学业。”
薛清欢第一次觉得薛康还挺有人情味的,至少他不像侯夫人那样眼睛长在头顶,小肚鸡肠,心思额度,他在某种程度上,对子女还是有点情义的,愿意为子女做些改变。这就还有的救。
“听到没有?侯爷为了你可是放下面子找了好些关系。你定要好好努力,珍惜这个机会不可。”薛冒说。
薛清欢抿着唇犹豫的点了点头。
以前没得上没办法,若是有机会上学堂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努力呢!渐渐的心中升起一股子期待,没想到这一世提前回了侯府,居然捞着个上学堂的机会。
马车从侯府行驶到了贡街上,在一家名为白鹤堂的女学书院门前停下,车夫为他们打帘子,祖孙三人下了马车,薛康领头走了进去。
白鹤堂是大京府除了尚贤院外最好的女学了,一些想考尚贤院而考不上的名门贵女,大多都来了这里,也是一所非常好的学堂。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带着小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自己很有可能能在这里上学堂,心情就很激动。
坐下没多久,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出现了,穿着一身白鹤堂的先生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书生礼向薛康行礼:
“拜见侯爷。”
薛康拱手回礼,没有多言,指了指下意识挺直背脊站好的薛清欢,说道:“我的意思之前已经跟院正说过了,这便是我那孙女,自小也读过书,她随她父亲初来大京……”
薛康介绍薛清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吉院正打断了:
“侯爷,您不必说了。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白鹤堂的具体学生名额,便应下了侯爷,可如今看来,白鹤堂已经没有名额了。您请见谅,要不您带薛小娘子再去别的学堂问问看吧。”
薛清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挺直的背脊仿佛一下就软了。
“不是,之前不说好了吗?就她一个孩子,随便那位先生手里放一放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名额不名额的?”薛康有些不满,干脆直言道。
吉院正但笑不语,等薛康说完之后,才委婉道:“侯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若随便什么人都能塞进来,那咱们学堂又以何立世,又以何教学呢,您说是不是?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办女学的不容易。”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薛康也是拉不下脸求人了,拂袖对薛冒和薛清欢道: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侯就还不信了,这年头想上个学堂还有上不了的!”
吉院正笑容尴尬,一路赔笑亲自把薛康三人送出白鹤堂。
上了马车以后,薛康拍拍车壁,说道:“去看街亭,琼馥堂。”又转过来安慰薛冒和薛清欢:“你们别急,有我在,定叫欢姐儿上学堂!”
然而,薛清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微微热气的心快速凉掉,已经没有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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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先生走在国子监西边的回廊上,跟两个先生讨论课题,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卢嬷嬷,可还认得我吗?”
国子监和尚贤院中,没有人会称呼卢先生为卢嬷嬷,除非是皇家子弟。
卢先生回头一看,连愣都没愣就上前行礼:“大大王说的哪里话,怎会不认得您呢。”
打完招呼后,卢先生对两名女先生比了比手势,两名女先生便行礼退下。
赵肇披着氅衣,手捧暖炉,笑眯眯的看着卢先生。
“大大王怎么来了国子监,您写的那幅《顺意帖》我也有幸拜读了一眼,写的确实很好,不怪双绝先生那般推崇。”卢先生看到那幅字的时候,都有点不相信出自一位皇家子弟的手。便是素来以书画闻名的平王,写的字在行家眼中,也不过是看看中游。
“可不就因为那幅字嘛,左大人非要我来国子监兼任一课,我这还在头疼呢。”赵肇温文尔雅的说着看似诉苦,实则亲近的话:“身上本就一堆事,前几日又被父皇逼着在大理寺领了个缺,还叫我彻查良妃生辰当日,御兽园围栏断裂一案。可苦了我这不能见风的身子了。”
宣成帝当年登基的时候,卢先生还在宫中伺候,几位皇子中,若说见得最多的,便数眼前这位大大王,见他多年未归,归来后对她仍旧亲近,有什么说什么,卢先生很是欣慰。
“大大王的气色像是好些了,身子只怕是要大好的。”卢先生又问:“对了,那御兽园围栏断裂时,可是有一位贵女落入了狮园之中,我听宫人提起,很是惊险,那位贵女没受伤吧?”
赵肇拧眉想了想:“嬷嬷说的,是安乐侯府那位小娘子吗?”
“没错,是她。”卢先生点头。
“她呀。倒是没受伤,不过也没落着什么好。一介女子落入狮园,将自己搞的狼狈不堪,难免受人诟病,我之前听安乐侯说要给她寻个学堂,如今只怕都要落空了。”赵肇遗憾一叹,抱紧了小暖炉,又道:
“算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缘法。倒是卢嬷嬷的母亲如何了?我初回大京,才刚听闻太夫人病了,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府上拜会,见一见她。当年我可没少吃她做了给您带入宫的鹿肉酱呢。”
提起往事,卢先生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无奈一叹:
“唉,母亲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年纪大了,没法子的。我现在只是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开心些。”
赵肇遗憾:“如此,我过两日安顿好了,便去府上拜见,希望您不嫌叨扰。”
“大大王太客气了。”卢先生颇为感动。
赵肇躬身一礼:“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大理寺那边还有交接。”
“哦,是。我送大大王吧。”卢先生说完后,主动提出要送赵肇出门,被赵肇拦住,说道:
“卢嬷嬷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了。您的事也不少,别浪费在我身上。改日我登门拜访,咱们再好好聊聊。”
“好,那我便恭候大大王。”
两相告辞以后,卢先生看着赵肇离去的背影,想起了那日在景德寺山脚下的那个善心小姑娘。她说自己姓宋,家住甜水巷,卢先生派人去寻却没寻到。便知她是个厚道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