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两人打打闹闹的凑做一团, 最后还是薛清欢主动求饶,甄明桂才开恩没继续挠她痒痒。
“好了好了,不闹了。到地方了。”薛清欢说。
甄明桂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愣,小声问道:
“你带我来恒远书斋干什么?你要买书咱去起源书斋啊。”
薛清欢对她使了个‘闭嘴’的眼神,拉着她进了恒远书斋的大门,书斋里比一般的店铺都要来的安静,各种时文小册比比皆是。
薛清欢环顾一圈后,来到店内最里面专门卖一些画帖,字帖的地方,正好有两个书生在看字帖,伙计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兰陵赋》出来推荐,吹了一波字帖的技法,甚至说出买一本送一本的条件,两个买字帖的书生都没什么兴趣,只听他们说道:
“哎呀,这字帖都老掉牙了。我爹书房里好几本呢,我要学这个的话,直接在我爹书房里拿不就好了,还要来你这买吗?”
旁边的书生也附和道:
“就是,双绝先生的这字帖十年前就盛行了,如今也不知翻新了做什么,一点新意也没有。”
伙计从旁赔笑,说道:
“这字帖就像是美酒,历久弥新,双绝先生的字独步天下,这要什么新意嘛。要不这样,买一送二,您出一本的钱,我给您三本,如何?”
两个书生被缠的有些不耐烦:
“不要不要。隔壁卖烧饼的都用这字帖包烧饼了,你就别跟我们说这些了,我们要买什么自己知道,这字帖你们留着慢慢卖吧。”
伙计被当面说了这些话,便是再想继续推荐也张不开口了,无奈拿着字帖回到柜台后面,薛清欢和甄明桂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伙计柜台下面居然堆的严严实实,放的自然全都是泛滥成灾的《兰陵赋》了。
这套字帖如今已然成了大京府大多数书斋的噩梦,根本卖不动,客人来了就算他们再怎么费尽口舌的推荐,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开始还能卖个一两本,如今是一本都卖不出去了,可愁死他们了。
那两个书生最终什么也没买就走了,甄明桂拿着糖葫芦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本伙计刚放下的《兰陵赋》问道:
“这字帖不好卖吗?”
伙计原本还想维持维持体面,但见甄明桂的目光落在他柜台后成堆的书册上,‘怎么不好卖’这几个字,他在嘴边犹豫良久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双绝先生的字,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甄明桂有点想不明白。
不想她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伙计的痛处,拨打算盘道:“小娘子想买什么书,自顾买去。管什么闲事啊。”
“哎哎,你这话说的,我……”甄明桂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拉走了。
两人到了外面之后,甄明桂才甩开薛清欢,说道:“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就把我拉出来了。”
“没瞧见你再问,人家都要哭了吗?”薛清欢说,只见她嘴角微扬,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神情,甄明桂见状,疑惑道: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那可是双绝先生的字帖啊,曾被文坛评为‘字中泰斗’,怎么现在好像大家都挺嫌弃的样子呢?”
薛清欢咬了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心情大好,跟甄明桂解说道: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懂不懂?再好的东西一旦泛滥,就势必会为人所厌弃。双绝先生的这副字帖已经是十多年前风靡的了,如今再怎么新编,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本来就没什么市场了,若是他们有远见,该是将这副字帖往‘珍藏绝版’上推,偏偏他们不仅不让这字帖变成绝版,还印了那么多出来。人家当然不买账了。”
经由薛清欢一番解释过后,甄明桂总算有点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他们当时印了两万一千多册,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卖不掉?”甄明桂说:“喂,你去哪里?”
甄明桂发现自己话还没说完,薛清欢就跑到隔壁烧饼铺子买烧饼去了,她走过去,薛清欢回头就递给她一只刚出炉的烧饼,甄明桂只好一手糖葫芦,一手烧饼的吃起来。
“唉,一代文豪的字居然沦落至此,也不知他若看见心里是个什么感受。”薛清欢买了烧饼却不吃,而是盯着包烧饼的纸看。
甄明桂这才发现,她手里包着烧饼的纸居然有点眼熟,不正是恒远书斋里卖不出去的《兰陵赋》嘛。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点可惜,但书这个东西,要是没人要的话,还不如拿来垫垫桌脚,包包烧饼,凭的放在那里也是受潮被鼠啃。”薛清欢说完之后,咬了一口用《兰陵赋》包的烧饼,觉得味道就是比一般烧饼要好吃。
甄明桂现在终于知道薛清欢今天带她来恒远书斋的道理了,就是想让她亲眼见证一下‘字中泰斗’的衰败。
“咦,《兰陵赋》当时印了两万一,你不也让起源书斋的掌柜印了两万册《顺意帖》吗?趁着如今《兰陵赋》跌下神坛,你手里的《顺意帖》岂非可以水涨船高了?”甄明桂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
薛清欢边吃烧饼边回道:
“我手里没有《顺意帖》了。”
“啊?”甄明桂一愣,将薛清欢拉住,问道:“两万册呢,怎么没了?你,你不会烧了吧?”
薛清欢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可舍不得烧。”
“那东西呢?我之前问过起源书斋的掌柜,他说你让他提了货以后,一本都没让他卖过,你把那么多《顺意帖》都藏哪儿去了?”甄明桂问。
“我全销掉啦。”薛清欢说。
见甄明桂满脸疑惑不解,一只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俨然一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薛清欢无奈,主动坦白:
“我在江南有几条码头,几支船队,那些《顺意帖》提了货以后,我就让他们装了船,随货物一路南下,沿途经过岸边的时候,就往一些地方上的书斋里销几百册,说起来,两万册都没够我一路销到底,中途就没了。”
甄明桂只知道薛清欢是安乐侯刚认回来的孙女,并不知晓她在被认回来之前做什么的,现在听说她有码头和船队,很是吃惊。而更吃惊的是,她没有想到,薛清欢会用这种方法把那两万册《顺意帖》给销售一空。
当时起源书斋的掌柜和她私下说过,说是大京府有恒远书斋压着,大多数的书斋都不会卖《顺意帖》,让她跟薛清欢说自求多福,别报希望云云,甄明桂觉得这些钱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薛清欢既然做了那肯定是负担的起的,也就没跟她多言。
若非今天薛清欢带她来恒远书斋看到《兰陵赋》的现状,甄明桂都想不起来还有这茬儿。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甄明桂低头看了一眼沦为烧饼纸的《兰陵赋》,再想想销售一空的《顺意帖》,不禁由衷的感慨‘选择’的重要性。
再好的东西也要遇到真心为它包装的人,才能让更多人喜欢。若是好东西遇不到有心人,最终也只会是萧条收场。
“清欢,我一直想问你,都说那《顺意帖》是大大王赵肇的手笔,大大王字号长明居士,你为什么对大大王的字帖这般上心?”甄明桂问。
上回薛清欢得知董启珍想帮平王结交双绝先生,准备拿《顺意帖》做垫脚石的时候,流露出了空前愤怒,而后才有了她们在书局抬高刊印数目的事情。
“你是故意把字帖的数目抬到这么高是不是?你早就料到双绝先生的《兰陵赋》最终会落得如今的境地是不是?你就是想帮大大王出口气是不是?”
甄明桂一连三个问题让薛清欢感觉头大,不过她却没有对甄明桂隐瞒和否认:
“是啊。我确实是故意的。害人者人寰害之,天经地义。”
“不是不是,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些。”甄明桂忽然摇手:“我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帮大大王?你跟他认识?什么关系?”
这下倒是把薛清欢给问住了,她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损及大大王的名声呢?
“我……报恩。”
斟酌良久后,薛清欢给出了一个答案。
“报恩?”甄明桂不懂。
“嗯。报恩。”薛清欢坚定了目光,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足:“大大王曾经救过我。上回良妃娘娘生辰,安乐侯府受邀入宫,那日御兽园的围栏断了,我失足跌下狮园,危难之际是大大王对我施以援手,将我从狮子口下救出。这份大恩大德,我是不是应该要报答一下?
“嗯,应该的,应该的。救命之恩大过天。”甄明桂闻言连连点头,直接被薛清欢给说服了。
然而——
两天之后,杜先生带来一位夏日披氅衣的俊逸男子进轩室,对着轩室中的学生们介绍身份之后,甄明桂就开始对薛清欢说的这个理由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杜先生带进轩室的那位俊逸男子正是大大王赵肇,据说是院长亲自邀请来为诸学子教授写字课,并不是那种全天候的先生,而是得他有空时才会来教那么一两回的特邀先生,一如在国子监中,偶尔来教授学子们书画的双绝先生。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每年书院都会请一些文坛大家来为学子们授课,不过能请到皇室中人来做先生的,却极其少见。
甄明桂听了杜先生介绍之后,下意识第一时间就扭头看了一眼薛清欢。
只见薛清欢的眼睛早就被吸引到突然出现的大大王身上了,对于扭头过来询问的甄明桂直接一个推手过去,把她的脸推向前方,而后盯着大大王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庞,薛清欢纳闷不已:
大王怎么来了?
薛清欢疑惑不解,当大王的目光向她瞥来的时候,薛清欢下意识低下了头,将一本书打开挡在前面,然后尽量把脑袋压得低低的。
杜先生介绍完赵肇之后,就去别的轩室上课了,赵肇在教习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轩室中的女学生们从未见过这般年轻英俊的先生,有那大胆的居然直接问道:
“那今后我们是称呼您为先生,还是大王呢?”
此言一出,轩室中的女生们皆跟着点头,似乎对着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赵肇淡淡一笑:“在书院自然是称呼先生。我表字长明,你们随意。”
“是,长明先生。”轩室中发出罕见的整齐划一的声音。
“如今是夏季,长明先生穿这么多不热吗?”有学生好奇问。
赵肇回首在教习板上写字的同时,随口回了句:“身子不好,受不得寒。”
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背对着学生们在教习板上写今日课中要学写的字。
轩室中的学生并未因为大王的冷淡而减退热情,反而更加迫切的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大王是中了毒才这般的。”
“什么毒?王秀你爹是太医,可知道具体吗?”
“没听我爹提过,回头我回去问问。”
轩室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听得薛清欢没由来的满肚子气,她家大王高高在上,怎的现在成了这些人的口中谈资了,不禁开口说了句:
“你们还上不上课了?尊重点先生行不行?”
说完这话,那些学生正要跟薛清欢分辨,在教习板前写字的赵肇便回过身来,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往薛清欢的方向扫了一眼,见他转身,那些还想说话的学生也都不敢再开口了。
第51章
赵肇的写字课虽然没有杜先生那么话多, 但他每一笔都写的很细致,引人入胜。
课后还有不少学生围着他问平时写字时出现的问题, 赵肇基本上将能回答都回答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趴在轩室四周的栏杆上, 看着被好些女学生困在回廊上的赵肇,甄明桂说:
“清欢,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可是大王啊, 官家的亲儿子。他怎么会过来教我们写字呢?”
薛清欢也想知道为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被女学生们包围着的, 如修竹般的颀长身影,他面上神情淡淡的, 并不多亲近,却很耐心。
上完课的杜先生从八轩室前回廊经过, 看见被学生们围住的赵肇,往趴在栏杆上的薛清欢问:
“长明先生教什么了?她们都没听懂吗?”
薛清欢直了直身子,道:“不是啊,我全听懂了啊。”
杜先生将薛清欢从上到下看了一眼, 又往她桌上没来得及收掉的狗爬字上看了看, 发出了质疑:
“你全懂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
薛清欢感觉受到了鄙视和伤害。
“噗。”甄明桂听懂了杜先生的内涵, 忍不住嗤笑一声。
“先生, 不带您这么损人的。”薛清欢愁眉道。
“想不被人损,自己就努力一些。把字稍微写像样一点不就好了。”杜先生指着薛清欢的字说道:“别以为换了个先生你就可以偷懒,我早已替你在长明先生那里挂了名儿,特意嘱咐他需得多盯着你。”
薛清欢苦笑着拱手送他离开, 目光再次落到送走一波女学生,又被另一波女学生围上的赵肇身上,心口没由来的有点堵,薛清欢拍了拍心口,想着她大约是被杜先生给气到了。